炮灰難為

席禎

126 抉擇

書名:炮灰難為 作者:席禎 字數:9206

“闕大將軍果真體恤親民啊!莫怪乎這一帶的老百姓都將你供奉在案、與神明同席,這可是連我皇兄都沒有的待遇啊!”

闕聿宸一踏進天字一號房,就聽見一道含著諷意的慵懶笑語,從內室傳來。

內室裏生著禦用的銀炭,沒有熏鼻的煙味,卻讓整個室內暖馨如陽春。

居中的軟榻上,笑語的主人脫去了雪狐皮大麾,僅著一身由上好絲綢織成的冰藍單袍,雪白的滾邊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與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

此刻的他,正支著額,懶洋洋地靠躺在一整張紫貂皮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闕聿宸。

他早該猜到的!

闕聿宸眼瞼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深意。

早該猜到是他――六王爺趙睿康。

“末將見過王爺!”

斂下心底的思緒,闕聿宸單膝下跪,向趙睿康行了個將士之禮。

“免禮。”

趙睿康坐起身,讓伺候的宮人給闕聿宸端來一把椅子,而後揮揮手,示意室內的人全都退下。

待屋裏隻剩兩人時,趙睿康眯了眯他那雙細長的桃花眼,笑容可掬地道:“闕大將軍許是還不知道吧?尊夫人已替闕府誕下一子,闕老夫人喜獲金孫,正在大辦滿月宴呢!”

闕聿宸倏地抬起頭,擱在膝上的雙手,不自禁地握成拳。

她生了?而且已經滿月了?這怎麽可能?

“王爺此言當真?”

仔細聽,能辨出其語氣裏壓抑著的激動。

“再真不過!”

趙睿康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不是本王邀功,尊夫人陣痛並破羊水,是本王送她去的太醫署。”

“太醫署?”闕聿宸滿眼困惑:“拙荊她,怎會是在宮裏?”

趙睿康沒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垂著眼瞼,看茶盞裏的嫩茶芽尖。在他的輕吹下滴溜打著轉,半晌,才擱下茶盞,抬頭看向闕聿宸,眼底含笑著解釋:

“說來也是趕巧了,太後她老人家六十壽誕,邀了三品以上命婦入宮赴宴,散宴後,太後邀令堂小坐談心,尊夫人在安壽宮外等。也不知怎的,突然臉色慘白,捧著肚子直喊疼,說是可能要生了,於是本王……咳,那時候多有得罪,請禦醫往返又怕耽誤,不得已隻好抱著尊夫人趕到了太醫署,好在母子平安。否則……”

趙睿康還在說什麽,闕聿宸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的全副心神,全被其中一句“直接抱了尊夫人趕到了太醫署”給吸引住了。

盤亙心頭的,倒不是那股酸酸澀澀的滋味。哪怕再揮之不去,此刻也無暇分辨。因為,這會兒最讓他在意、揪心的,不是其他。而是,她差點難產的消息。

太後的壽誕,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吧?

那會兒的她。竟然就陣痛生產了?那得提前多久?一個半月?兩個月?

老天!

滿滿的後怕,瞬間襲滿他的心頭。

萬一……

他真不敢再往深裏想。

“好在母子平安……”

他驀地記起這句話,兩眼倏然發亮,迎上趙睿康的視線:“拙荊她,與孩子真的都平安康順?”

喑啞的嗓音,泄露著他心底的害怕。

趙睿康聞言,挑起了眉頭,合著他剛才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他都沒聽進去?瞬間覺得有些無力,丟了個沒好氣的眼色給端坐對麵的人,“合著本王剛剛都白講了?”

闕聿宸一怔,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走神,耳根隱約泛紅,忙要解釋:“末將……”

“行了行了,要不這樣,你問,我答,這總行了吧?”

誰讓他接下來還有求於人家呢?

希望此行順利,也不枉他顛簸了這麽多時日,從逐鹿城巴巴地趕到這裏。途中,惟恐計劃生變,還截下了闕府派人送來的家書……

他欣賞闕聿宸不假,可若事態的發展脫離了他的掌控,他也不會縱虎歸山就是了。

要知道,一個闕聿宸,足能抵得上朝中十數位顫顫巍巍、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老臣……

闕聿宸雖然不知趙睿康心裏盤算著的小九九,不過,多少能猜到:六王爺不顧天寒地凍、千裏迢迢跑來北關這個不毛之地,必定是有要事,且多半是與自己有關的事,而寧歌生產的事,隻是他順道知會自己一聲罷了。

好在母子平安,如果刹北的事順利,年關前,還是能爭取一下趕回逐鹿城過年的。

這麽一想,闕聿宸便沒打算再細問家裏的事,而是直言問:“六王爺此行找末將前來,所為何事?”

趙睿康沒料到他這麽快就轉入了正題。看得出來,他很惦記府裏的人和事,原以為,自己拋出了這枚橄欖枝,他定會主動銜上來,聊到興頭處,再順勢提出自己此行前來的真實意圖,多少總會考慮一下的吧。沒想到……

“闕將軍真沒其他要問的事了?”

闕聿宸聽趙睿康這麽問,搖搖頭:“末將方才失態了,還請王爺見諒。王爺不顧冰雪封城,特來北關,想必是有要事,末將不多耽誤王爺的時間,王爺請說。”

趙睿康抿了抿唇,擱下了手裏的杯盞,雙手攏入袖袍,略作沉吟,抬頭看向闕聿宸:“既然闕將軍這麽說,本王也就不繞彎子了。本王特來北關,隻為一件事。”

說到這裏,他定定地注視著闕聿宸,似在等他的反應。

闕聿宸不卑不亢地回視他,沒問什麽事,也沒說“隻要末將能做到,定當為六王爺竭力效勞”一類冠冕堂皇的話。

六王爺與皇上之間,有著怎樣的恩怨糾纏,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但繼承大統的是皇上,他身為將門之後,理當為皇效力。

故而,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六王爺。等著他的下文。

趙睿康搖頭哂笑,“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是什麽事嗎?”

“王爺若是想說,自會說,若是不想說,末將問了,也白問。”

“你……”

趙睿康一時氣悶,卻又不知該罵他什麽,半晌,無力地擺擺手,“算了。就該猜到你是這副反應,不過,闕聿宸,接下來的話,本王隻問你一遍,望你深思熟慮後再回答。”

闕聿宸正了正身姿:“王爺請說。”

“若皇兄願將皇位禪讓於我,你可會祝我一臂之力?”

闕聿宸身姿一僵,他方才在腦子裏轉過無數可能,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一個。

說禪讓無非是客套。真正的意思是:六王爺想篡奪皇位。

“本王會在這裏停留三日。”

言外之意,他有三日時間可以考慮。

“不過,你別想著派人回逐鹿城通知皇兄,本王既然敢來找你問這個問題。就說明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實話告訴你也無妨,為這一天,本王已經忍辱負重了十年!十年磨一劍,本王手中所握的利刃。該是出鞘的時候了!”

說到這裏,趙睿康意味深長地看了闕聿宸一眼,遊說道:“闕將軍在皇兄身邊。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區區一品大將軍,竟然帶著軍中將領,在這不毛之地搬石築城牆,實與做苦役無異。若換我是皇兄,必定授你為衝鋒大將軍,直入金狼國腹地,拓展我大同邊界,振我大同雄威,而不是固步自封、消極抵抗。”

趙睿康相信,以闕聿宸這樣的武將,必定喜歡征戰沙場、拓展國土,而不是像個牢頭似的,帶著一幹手下,在清冷苦寂的邊關做數年如一日的苦役。

然而,他猜錯了,且錯得離譜。

闕聿宸並不認同他這一觀點,反而搖頭道:“王爺!末將倒是認同皇上的寬柔政策。長年征戰,於國無益、於民有害,軍中將領沒有戰役可出,反而說明我大同的安和,對國家、對百姓而言,戰爭不該是手段,更不該是目的,而是防護!”

“可你不覺得,一身本領無用武之地,是件非常苦悶的事嗎?和個小兵一樣,守著這一方寂寥的天地,都城回不得,沙場征不得,人生在日複一日的守衛中度過,豈不可惜?”

“所以,末將向皇上求來了築一道萬裏城牆的詔諭,城牆一旦鑄就,就不需要那麽多將士長年駐守北關了,每三年招募的新兵,經兵部統一訓練後,分來這裏守衛,以防護我大同後方。”

“那麽,你們呢?沒仗可打,皇兄養那麽多武將何用?”

趙睿康輕嗤一聲,從榻上起身,踱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刺骨的冷風撲麵而至。天地間,已經又開始落起洋洋灑灑的雪片,無聲無息,寂寥得讓人窒息。

“讓你們都留在都城督國嗎?也不想想,大同以前的曆朝曆代,功成身退的武將,得到的都是怎樣的結局?卸甲歸田算是好的,大部分,我不說,你也知道。所以,在本王看來,身為武將,最好的歸宿,便是打仗。你要跟了我,我定讓你實現皇兄做不到的事,讓你領兵百萬,而不隻是區區幾萬兵士;替我大同朝開疆拓土,而不隻是窩在這一小方天地裏做數年如一日的苦役,半途還要防範金狼國的入侵,即使糧倉被燒、將士被殺,也隻能幹瞪眼……而我,絕不埋沒你的將才,定讓你“鷙鷹”將軍的名號,實至如歸!”

“六王爺!”

闕聿宸起身,打斷了趙睿康對未來喋喋不休的憧憬。

趙睿康回頭,眼含希冀:“可是考慮出答案了?”

“是。”闕聿宸點點頭,肅然地望著趙睿康,一字一句地道:“恕末將無能,不勝六王爺之重任。”

他這是,拒絕了?

趙睿康細眼一眯,臉色沉了幾分:“闕將軍,本王可是給了你三天的時間……”

“三天也好,半天也罷,末將心意已決,六王爺對末將的抬愛和賞識,讓末將心有感動,可末將此生,隻追隨一主,一心無法兩用,還請六王爺見諒!”

闕聿宸抱拳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

趙睿康厲喝一聲,止住了闕聿宸的腳步。

“你可要考慮周全了!決定一旦做下,日後可容不得你反悔!本王愛惜你的才華不假,可也不是那麽沒有原則的人。今日既遭你回絕,他日必不會再納你於麾下。而皇兄那裏,你以為我今日向你表明拉攏之意後,還會繼續和以前一樣庸庸無為?好!哪怕你什麽都無所謂,甚至視死如歸,可你的家人呢?尊夫人剛替你闕家誕下一子,闕老夫人剛得金孫在懷,你剛滿月的兒子,甚至還沒得你一抱,你真忍心讓這一切都煙消雲散?忍心看著他們因你的抉擇從天堂跌入地獄?”

闕聿宸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回答。

雙手握拳垂在身側,低垂的眼瞼,覆住了眼底的驚濤駭浪。

他心裏明白,六王爺這是在拿他的家人逼他換決定。

也明白,自己方才所下的那個決定,勢必會讓逐鹿城裏的家人淪為六王爺威脅自己的籌碼。

可是……

闕聿宸閉了閉眼,艱難地咽下喉口的苦澀,再睜眼,眼波清澈地直視趙睿康。

“我相信,要真有那一天,我娘和……夫人,定會理解我的這一抉擇!也相信,六王爺頂天立地,必不會拿婦孺、孩子做籌碼!”

“本王可從沒說過自己頂天立地。要真的頂天立地,也不會和皇兄去爭那個位子了。相反,本王陰狠獨斷,做事隻求目的、不分善惡。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隻憑本王喜好。況且,

趙睿康邪肆一笑,盯著闕聿宸,從嘴裏吐出一句:“本王見過尊夫人兩麵,越看越覺得她耐看,特別是生了孩子之後,說不定……”

“定”字剛出口,闕聿宸身形一動,食指如劍,叩上了趙睿康的咽喉。

趙睿康也不驚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闕將軍要殺本王很容易,可一則,本王雖都已部署妥當,卻並未啟動,你若殺了我,皇兄也護不住你,且還要誅連九族。二則,本王來北關之前,就已布好人手,若是本王在這兒出事,哪怕你畏罪潛逃,你的家人也勢必要為本王陪葬!這樣,你還要對本王下手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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