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低頭不言，他心裏湧起一陣苦澀。這苦澀是來得這樣直接，他不知為何，一見鍾情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很多年前，聽到類似的事，他總是不屑，以為不過是某個無聊人杜撰出來的東西，可當這事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不得不承認，原來有些人真得可以是一眼便是一生。
壓下心底的苦澀，抑製住要暴走的衝動，轉了個身，低低道：“淼淼，能不能不要討厭我？”
輕輕一句，帶著疲憊，淼淼心裏一動，眼睛有點莫名濕潤。
他是這樣孤寂，這樣落寞……
“如果……”
她輕聲道；“如果我早些遇見你，我想……我會接受你吧……”
瞬間轉身，她跌入他的懷抱中，“淼淼，給我時間，你會接受我的。”
隻要殺了那小子……
他嘴角微微揚起，眼露殺機。
外麵已是亂世，死個人太正常不過了。隻要那小子死了，她便是自己的了。
淼淼沉默不語，反駁的話在這個檔口已是說不出，輕聲歎息了一聲，道：“我餓了。”
他愣了下，冷漠的眼裏露出欣喜，少時，便有人送上了靈果，靈酒以及各色美食。
淼淼吃著烤肉，喝著酒，暫時不再去考慮那些煩惱的事。果是兩難的時候，酒最能消愁啊。
“這麽好吃麽？”
見她一口氣吃了十來串烤肉，他冷漠的眼裏流露出寵溺，白皙的手指輕輕拭過她的嘴角，“沒人跟你搶，慢慢吃。”
“噯，我覺得吧，人這一輩子最高的境界就是得大塊吃肉，大口吃酒，那才叫活得一個痛快！”
淼淼端著酒壺直接往嘴裏灌，“晉陵，你說，那些得到長生的人就真得快樂麽？凡人命雖短，可卻也不用受你我這多苦楚，都道仙人好，可誰曉仙人亦煩惱？”
“活在不同的位置總有不同的痛苦，這一切概因一個‘欲’字，我等修仙，與其說是求長生，不如說是在求解脫。”
他端著酒盞，輕抿了一口，陰柔風·流的臉上表情淡淡的，冷漠的眼變得有些深邃，似在回憶什麽。
“故而才要太上忘情，有欲就有了求，有了求便會生愛與恨，這恰恰是所有動亂的根源，修仙修得不是長生，而是忘情……”
淼淼有些意外，他竟是看得這樣通透？那為何？
似是看出她心裏疑惑，他自嘲一笑，“我以為我已看透，我在此長眠四千年，直到幾百年前魔神來找我，我才知，我根本是什麽都沒看透，亦沒放下。”
淼淼喝了一口酒，低低道：“其實以你的修為你也能品嚐美味吧？說起來，你真與旁人無異，已經有了長生，還有了無上的力量，為什麽要去和魔尊合作呢？將所有人變成僵屍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那樣，就不會被視為邪魔。”
他淡淡道：“我恨這僵屍之體。”
“可已經是了。”
淼淼苦笑，“也許很多人還羨慕你呢。擁有永恒的生命，無上的力量，我是你的話，就到處去吃吃喝喝，四下旅行，才不來參加打打殺殺，我修煉啊，也是為了不被人吃掉，不然我才懶得修煉。”
他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世上居然還有如此不求上進之人。
淼淼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道：“難以置信，是吧？可這真是我最大的願望。我啊，本來就想在無極門混吃等死的，因為我是聖樹嘛，而且我的樹葉很值錢。有錢，還有無極門這樣的大靠山，我還要努力什麽？反正我即使什麽都不幹，也能活十幾萬了……”
又是喝了一大口酒，吐出一口氣，輕歎道：“十幾萬啊，想想就好漫長……”
“你也覺著……”
他望向她，冷漠的眼裏此刻流露出一些落寞，“有時無盡的生命是一種折磨吧？”
她心尖一緊，想想僵屍那無盡的生命，低下頭，低低道：“其實，隻要你想快樂便能快樂起來，無盡的生命也意味著無盡的享受，你可以去尋新的夥伴，給自己添加樂趣。”
“但刻骨的寂寞卻不會消散。”
他仰起頭一口幹掉酒，“那些夥伴總有一日會離你而去，死亡或飛升；或許他們曾給過你快樂，可到頭來，終隻剩你一人。世界之大，人世之繁華，良辰美景之多，可當你擁有了無盡生命時，這一切就沒有了意義。”
他輕笑了聲，笑聲裏帶著嘲諷，“長生……又有什麽意義？”
“我們的人生都是不斷向前奔波著，不斷路過著成長起來的。”
淼淼喝了一口酒，搖搖頭，“如果就因為有人要離你而去便自暴自棄，那還活著做什麽？不如早早自我了斷……”
她咧嘴笑了起來，忽然身子向他身邊挪了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自暴自棄了，有這時間做點什麽不好？想想你那人渣師父，他可是心心念念想得到你這副僵屍之體呢！”
“若是淼淼留著陪我，也許我不會孤獨。”
他拉住她的手，“待我們有了孩子，待哪天你不想當靈妖了，我們也可以互換血液，我們會是世上最親密的夫妻，沒什麽虛妄的來世，而是此生永永遠遠在一起……”
“也許你現在覺得新鮮，以後就覺我麵目可憎啦。”
許是酒精上頭了，她變得隨意起來，“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不，甚至是靈妖，其實都是喜新厭舊的生物啊……哪能相看萬萬年的？到時被掃地出門，豈不是慘透了？”
他被她的話逗樂了，心情也變得明朗了一些，嘴角揚了揚，“別人我不知，可我知自己，我不會。”
“哈，人心易變，誰能保證？”
她嚼著烤肉，又指了指天上星辰，“看，那些星辰都不會一成不變，何況人乎？”
“我不會變。”
他一字一頓道：“淼淼會永遠是我的妻，我不會變。”
他見她輕笑，心裏又生出不痛快，將她掰過來，又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淼淼，我對你不會變。”
“好，好好……”
許是真醉了，她迷蒙著眼，油滋滋的小手拍著他的肩膀，“我信你……”
說著便是緩緩倒下，他接住她，聽到她的呢喃傳來，“若是有一日，那人不要我了，我就來尋你……”
心底湧起不悅，可他又將那股不悅壓下，勾起她的下巴道：“那時你會與我長廝守麽？”
她的眼有些朦朧，少了平時的機靈，顯得呆呆的，可卻也更可愛了。
“會啊。”
她哈哈大笑，“要是你不吸我血，我可以考慮。不過，晉陵……”
她又拍起了他胸口，自以為還在拍人家肩膀，眼前朦朦朧朧的，說話也是含含糊糊，斷斷續續的，“你不要等我了，……嗝……嗯，我意思是說，我們有緣無分呐……我不是要傷你心，而是騙你我覺得不好，嗝……那啥……我真有心上人了，除非他不要我了，或者跟別的女人好了，不然我就非他不可……”
心底的嫉妒一陣陣上湧，可他卻是強忍著沒有發作。
宏盛那人渣雖害了他，可有些教導還是對的。
越想得到的東西就越要沉得住氣，如此一來，喜歡的東西最終都會到自己手上。
自己之前是操之過急了，這丫頭吃軟不吃硬。
一抹笑從唇邊蕩過，“淼淼，這是你的真心話麽？有那小子，你就永遠不會接受我？”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裏短暫出現清明，“是……所以，你放了我吧……啊啊啊，天下好姑娘這麽多，你幹嘛非我不可啊啊啊啊！”
如此說來，隻要那小子死了，你心裏就會有我了？
嘴角的笑容漸漸盛大，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是那樣殘酷，那樣嗜血。
“如果他死了呢？”
“我陪他一起死。”
她斬釘截鐵地道：“晉陵，你若動他，我便與他一起赴死。”
“我若找得到他，必殺他！”
“你敢？！”
她忽然清醒了，撲棱著掙脫出來，“你殺他，還有我的朋友，我就不會原諒你，這輩子，下輩子都不原諒你！”
“我就是不高興淼淼喜歡他。”
他拉過她的手，“淼淼要是陪著我，我就不會殺任何人，你看，這些日子，我一直陪著你，你發現沒有，好多僵屍都回來了，隻要淼淼陪著我，我就不參與這事。”
“你說真的？”
淼淼忽然有些動搖了。
外麵已是一片殺·戮，若是自己在這裏陪他幾百年，能讓大家先把魔尊殺了，自己再想法逃出去不是更好？
“我何時騙過你？倒是你個小騙子，之前怎麽說的？說，前輩，放了小樹的朋友，小樹會一直陪著你……”
她臉一紅，訕訕道：“那，那不是……”
“罷了。”
他淡淡道：“你不情願，我也能理解。剛剛你說，人心不會一成不變，我就想問問你，若是那小子變心了，你當如何？”
淼淼愣了愣，想起這個可能後，心裏一陣酸，忽然咬牙切齒地道：“他要是和別的女人好了，我就殺了他！”
晉陵拍拍她的手，“那我就等他變心那一天，然後淼淼就會喜歡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