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囍

桂仁

(六十一)二顧茅廬

書名:衝囍 作者:桂仁 字數:11526

(六十一)二顧茅廬

進了市集,章清亭帶著這兩兄妹先下館子用了頓早飯。

等出來時。趙玉蘭才直咋舌,“就是三碗粥和幾份點心小菜,居然吃了二十多文!這要是給我,得做出多好一頓早飯來?”

趙成材忙告誡妹子,“吃完就算了,你回去可千萬別跟人說起,尤其是娘!”

趙玉蘭急急擺手,“我肯定不說的!”

既然有她來了,再去早市上買菜,章清亭怕又被人打趣,退避三舍,袖手旁觀。反正總不是魚啊肉的,她也不限銀錢,就隨他們去辦了。

還是趙玉蘭做飯的人,知道怎麽買菜,也沒花多少錢,居然買出兩天的菜來,也一樣有魚有肉,還格外抓了一隻肥鴨,說拿來燒著吃。

看她和趙成材兩人抬著一隻滿滿當當的大籃子,章清亭好奇的問。“你這些魚肉能放到明天麽?”

“能!”趙玉蘭應得幹脆,“現在這天已經不熱了,我把菜都收拾了,放一晚肯定不成問題,明天就不用出來了。再說,明兒過節,東西肯定要貴些,趕著今天辦下了,還能省不少呢!”

這丫頭還真會過日子。章清亭一笑,三人又去糕餅鋪子裏買了些月餅點心。再去酒肆裏打了幾壇桂花酒,這東西一多就不好拿了。

何況趙成材還要去送禮,章清亭想了想,別出心裁的在雜貨鋪裏買了些竹子編的小花籃來,每個裏頭放小小的兩壇酒,一盒糕點再捆紮起來,再把那些絹花點綴其中,就煞是好看了。

一旁有要辦節送禮的,紛紛效仿,弄得章大小姐很是得意了一把。

趙成材滿口誇讚,“娘子真是慧質蘭心,虧你怎麽想得出來?”

那當然!章清亭欣然領讚。

這過節的東西置辦齊了,他們倆都該去辦各自的事情了,可趙玉蘭要拿的東西就太多了。章清亭那意思是雇輛小獨輪車幫她送回去,可趙玉蘭死活不肯,非說自己拿得了,不肯再花那個冤枉錢,自己就算走得慢些。也能回去。怕她雇車,這丫頭轉身自己肩扛手提的先走了。

章清亭和趙成材麵麵相覷,也就由她去了,二人分頭各辦各事。

這回再來方家,章清亭也算是熟門熟路了,前門敲了沒人應,直接轉到後院去。

一瞧,後院也沒人。這爺孫倆上哪兒去了?

叫了兩嗓子也沒人理,正納悶著,尋思著是不是進去瞧瞧,旁邊有個鄰居大嬸也是買菜辦節回來,“小嬸子,你是來借方家磨坊的吧?無錯不少字”

“啊……是啊!這家人呢?”章清亭姑且虛應下來。

“別提啦!那老頭喝多了發酒瘋,昨晚摔了一跤,弄得人事不省的,這會子還在郎中那兒,不知是生是死呢!”

章清亭吃了一驚,這老頭要是死翹翹了,她還做的生意?

大嬸歎道,“這一家子,也真是作孽。你想想當初是多讓人羨慕!老頭又有本事,兒子又孝順,可這一添了孫女,就全亂套了!其實也不能全怪她家孫女,女人生孩子,就象在鬼門關前去走一遭,哪裏保得住不出點意外的?隻是後來……唉,這也真不好說!方老頭在,對那孩子是不好,成天不是打就是罵,可方老頭要真不在了,那孩子就更苦命了,哪兒有人肯收留她喲!”

見這大嬸似乎甚知詳情,話裏對小方姑娘還有三分憐憫之意,章清亭忙拉著她,追問幾個昨晚想到的關鍵問題,“那當年說她命不好的相士呢?”

“早死了!那相士也是嘴毒,好端端的咒那孩子幹?你說……”

章清亭打斷了她的發揮,再問,“那方老頭這些年就帶著孫女靠租這磨坊為生麽?”

“那怎麽可能?磨坊一年也就春秋兩季收割才有點生意。瞧這方老頭的房子沒有?以前可又大又氣派,外頭還有他家不少田地呢!自他回來之後,開始收租,也挺好度日的。那時,他也沒這麽討厭孫女的,那孩子小時,對她還挺好的。”

章清亭聽得心急,追問,“那後來怎麽變了呢?”

大嬸難得有個聽眾,講得興起。索性放下籃子拉著她到一旁坐下細說,“這事也就我們這幾個老街坊才清楚,我慢慢細說給你聽。

方老頭剛回來不久啊,先是有個小後生找上門來,說要拜他為師,跟他學藝。小後生人長得清秀,也很是機靈,方老頭就收了。沒多久,村裏那相士就說他孫女是掃把星,老方頭心裏就不痛快。又被徒弟調唆,也不知是中了哪門子邪,就尋思著要再續一房來生兒子。

後來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小寡婦來,人長得倒不錯,隻是妖妖調調的不象個正經人,可方老頭一看人家年輕啊,就同意了。不上半年,那小寡婦確實肚子鼓起來了,說住不慣這兒,哄著他把田賣了,說要回她娘家那邊去。等方老頭真的賣了田,那小寡婦卻卷了錢財跟那小徒弟一起跑了!

唉!他也不想想,自己那個年紀,怎麽可能留得住人?虧那相士之前還信誓旦旦的說。那女的懷的是個怎樣福大命大的男娃子,十有八九就不是方老頭的!自此以後,方家才徹底敗落了,就靠著典當變賣家中物品和偶爾租借磨坊度日,這幾年著實過得不象個樣子了。”

章清亭至此恍然大悟,“那是不是那小徒弟來了這家之後,那相士那傳出這謠言的?恐怕這全是早設計好的,隻怕那徒弟和小寡婦也是一夥的,買通了相士演了這出戲!”

大嬸一拍大腿,“對呀!我早就這麽懷疑!那方老頭受了這個窩囊氣,說又不好說。自此之後,才真正開始酗酒。喝醉了就成天拿小孫女撒氣!我倒是有心幫那孩子,可我家裏頭都不同意,都說是那孩子不吉利,我有法子?隻好偶爾照看那孩子一下,看她不被餓死也就罷了!”

章清亭總算是明白為何她一提出合作之事,方老頭會如此反感了,而那小方姑娘為時刻充滿著戒心,敢情這爺孫倆都是被人騙怕了!

她呆不住了,起身告辭,“大嬸!那方老頭在哪個郎中那裏?”

“那倒不遠!你就順著這條路走,門前有兩棵大棗樹的青磚房子就是黃大夫家了!藥味兒濃著呢,你一聞就知道!”

“好咧!謝謝您啊大嬸!”

“小嬸子!你東西忘了拿!”

章清亭索性把花籃直接擱進方家大門裏,轉頭就去找黃大夫!

走了一盞茶工夫,很順利的就找到了那兩棵大棗樹。

不僅聞著藥味,還聽到了細細的哭聲,章清亭心裏一緊,該不會是那老頭已經嗚乎哀哉了吧?無錯不少字

進來一瞧,小方姑娘正跪在院子裏哭得傷心,旁邊門板上放著一人,可不正是方老頭?

那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想來就是黃大夫了,正不耐煩的道,“不是我不救,是我沒法救啊!你還是去市集上找大夫好好看看你爺爺吧!”

屋子裏頭有女人尖銳的聲音傳出,“哼!我們家可不是開善堂的,錢又沒個錢,來看的病?我們的藥材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給了一副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快把那掃把星趕出去,免得帶壞了我們家的風水!”

章清亭一聽就明白了七八分,當下火起,衝了進來,“醫者父母心,有你們家這麽做大夫的麽?治不了就治不了,說風涼話,我現就是拿了錢,你能把人給我治好麽?”

那大夫和小方姑娘抬頭瞧見是她,一時都愣住了。

“你算哪根蔥?”裏頭一個女人凶巴巴的衝了出來。“要你多管閑事?”

“路見不平人人踩!”章清亭一把將小方姑娘拉起來,“別跪這種人!快去找兩人來,把你爺爺抬到市集上找大夫去!”

小方姑娘兩隻眼睛已經哭得跟核桃似的,卻緊咬著下唇不作聲。

章清亭當下會意,這丫頭哪裏找得到人幫忙?

“我幫你抬出去!”她轉而又想起一事,問那大夫,“你說給方老頭用了副藥,花費多少?”

“十五文錢!”那女人搶著答道。

章清亭數出銅錢,伸到那女人麵前,卻往地下一扔。

“你!”那女人氣得跺腳。

“你還不配從本姑娘手上拿錢!”章清亭冷笑兩聲,和小方姑娘一前一後抬著方老頭出去了。

走不上十步,章清亭就後悔了,這方老頭還真是沉!

待要放下去雇兩個人來,又怕時間趕不及,耽誤了診治。沒奈何,章大小姐隻得跟這小丫頭一起做一回苦力。

“章姐姐,你……你真的肯幫我救爺爺?”小方姑娘不確信的問,“黃大夫說,我爺爺治病要好多錢,還不一定治得好!我家可沒錢!”

“沒事,先救人要緊!”

“那……我家就剩個房子和磨坊了,爺爺醒了,也不會給你的……說不定,還得罵你!”

“沒關係!他要再罵我,我就跟他講道理!”

“爺爺可不會講道理!你……你若是要他的配料,那更不可能!”

章清亭倒是樂了,“方姑娘,方妹妹!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呀,是想請你爺爺出山跟我合夥做生意!但我不會趁人之危!”章清亭累得直喘著氣,“咱們別這麽多費話了,趕緊省省力氣把他抬過去再說!”

“那……那辛苦你了!”

二人再不多話,抬著方老頭進了市集,很快找到了藥鋪,拿出真金白銀,人家當然抬進去救治。

一番針炙下去,又灌下湯藥,忙忙碌碌的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方老頭終於有了動靜,胸脯急劇的起伏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臉憋得紫漲,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聲。

小方姑娘趕緊將爺爺扶了起來,給他順著氣。大夫又紮了幾針下去,就見方老頭越喘越急,呼地咳嗽一聲,咳出一大口濃黃腥臭的痰來。

章清亭瞧著惡心,趕緊捂鼻,躲到一旁。那方老頭一口痰出來,後麵就順暢得多,一連咳出小半痰盂的濃痰,這才慢慢的順過氣來,睜開了昏花的花眼。

平時那麽飛揚跋扈、淩厲凶狠的一個人,此刻看起來卻脆弱又可憐,“我……我這是在哪裏?”

“爺爺!爺爺你終於醒了麽?”小方姑娘喜極而泣,“太好了!這是在藥鋪裏!您暈了有大半日了,虧得章姐姐幫了咱們,把您送來救治!”

那大夫先插了一句,“老哥,你先動動手腳,看還都能動麽?”

方老頭握握拳頭,沒事。又彎彎腿,“能動,就左邊這條腿麻麻的,不大聽使喚。”

大夫搖頭道,“你啊!這是給酒糟透了,能救回來就算你命大!往後恐怕這腿腳都不得利索了,好好保養,切記再不可酗酒了!否則再厥過去,就沒這麽走運了!”

他收拾針具,衝章清亭道,“我先給他開上幾副藥,吃完之後還得帶他再來複診,估計要吃上好一段時日呢!有問題麽?”

“沒問題,您開了方子直接讓夥計抓藥吧,我一會兒過來付錢。”

那大夫去忙活了。

這邊方老頭慢慢清醒過來,才明白發生了事。

看著章清亭,果然第一句話就是冷冰冰的,“我是不會感謝你的!更不會跟你合作!”

小方姑娘很是尷尬,章清亭卻笑了,“那我還要請你們祖孫吃個飯,並送你們回去如何?”

“吃個飯也不能收買我!”

章清亭笑意更濃,“若是一頓飯就能收買一個人,那未免也太便宜了,就是收買到了,本姑娘也不稀罕!你們等著!”

她轉身出去,雇了一個滑竿過來,拿了藥,抬著方老頭,先找家小飯館吃了個便飯。

這老頭果然挑剔,一邊吃一邊罵,青菜火候不對啦,肉片太老啦,湯底子沒用高湯啦,嘮叨個沒完。

章清亭和小方姑娘倒是心有靈犀的悶不吭氣,埋頭吃飯,任他說去。

飯後章清亭又要些饅頭鹵菜包了起來,讓小方姑娘拿著,晚上熬點粥炒個青菜,祖孫倆也就夠了。

“那……章姐姐再見!”

章清亭笑了,“還沒完了,我也得上你們家去!”

方老頭很是詫異,“你上我們家幹嘛?”

章清亭狡黠的一笑,“拿酒啊!我本來送了你兩壇好酒一盒月餅,就放你家門口,你現在不能喝酒了,我自然得再收回去!”

“真是厚臉皮!”方老頭大聲罵著,“哪有送人家的禮還收回去的?”

章清亭毫不客氣予以反擊,“那還有人受了別人的救命之恩連個謝字都沒有的呢!他那麽個老家夥都不覺得厚臉皮,我這小年輕有不好意思的?”

方老頭氣得直磨牙,“你是有目的!”

“那我的目的不沒達成麽?不算!”章清亭也耍起了無賴,不跟他多扯皮拉筋,叫那轎夫進來,直接架了這倔老頭放上轎子,一路抬著又去了方家。

這回章清亭深入到了方家內部,親指揮轎夫送方老頭躺回床上,算是徹底的又見識了一把。

如果說以前的張家是個連耗子都不生的窮窩,這方家就是連狗也嫌的髒窩。

亂七八糟,遍地狼籍。瞧得章清亭直皺眉頭,不停的拿手絹扇著小風兒。

方老頭倒是樂了,“我家這麽髒,恕不招待,你回去吧!”

章清亭真覺得自己有大丈夫之風,能屈能伸,當下也不惱,“我把話說完了就走!”

“我不聽!”方老頭拿被子捂住腦袋。

“你愛聽不聽!反正我說完了就走!”

正好小方姑娘一回來就立即去廚房燒水準備待客了,有些話講起來更加方便。

章清亭也不客氣,直接就喊,“方老頭,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就這麽死了,誰給你收屍?”

方老頭不應,她自問自答,“自然隻有你孫女兒。可你孫女兒拿給你收屍?瞧你這家窮得,恐怕連棺材板都備不出吧?無錯不少字”

“怎麽沒有!”方老頭氣呼呼的扭頭回了一句,“我早給自己備好棺材壽衣了!就在隔壁屋裏!死就死了,有了不起,誰讓你多管閑事來救我的?”

“行行行!就算我狗拿耗子行不行?”章清亭不僅自嘲,還把他給揶揄了一番。

“就算你有了棺材和壽衣,到時披麻帶孝的自然是小方妹子了,那給你抬棺的呢?這村子裏,有人會理你孫女兒的請求,過來幫你入土為安麽?多的我就不說了,隻說你昨晚發病,還是你活著,鄰居才好心幫你送到大夫那兒去!可今早我見你時,小方妹子跪那地下跪了大半夜的,人家才施了你一副藥,根本就不讓你進屋,想想你們倆這人緣吧!”

方老頭說到心中痛處,又別過頭去。

章清亭接著道,“我知道你會說,你孫女是掃把星,沒人理是活該。可她真的活該麽?你怎麽不好好想想,女人生孩子本就艱險,她娘生她之時落下病,是挺不幸的,可這是她的錯麽?你兒子為了給媳婦治病遭人綁架,也挺不幸,可這是你孫女的錯麽?她那時才多點大,懂個事?無論是誰,一根手指頭都能要了她的命,她還能去克誰?禍害誰?”

她白了那老頭一眼,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說不定,真正害死你兒子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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