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燁死了。
死在研究室的病床上。
塞南想方設法躲過羅伊的耳目偷偷進入研究室時，龍燁剛剛斷氣不久。
直到看見龍燁本尊，塞南才明白，龍燁自那次爆炸後便一直沒有醒過來。
當時爆炸的情形塞南還記得十分清楚，他也不知道龍燁是怎麽做到從副駕駛座爬到後排的，總之在車子爆炸的前一刻，他撲到了他的身上，將他牢牢地護在懷中。
他僥幸獲救了。
龍燁卻成了植物人。
他的右手和兩隻腳都被炸斷了，身體傷痕累累。
僅有一息尚存。
唐納修將他帶了回來，卻沒能將他救醒。
塞南看著監護儀屏幕上那條刺目的直線，鼻端一陣發酸。
“龍哥……”他感覺雙腳仿佛灌了鉛，艱難地走到病床邊，垂頭看著瘦得不似人形的摯友。
跟在塞南身後的人也怔怔地看著床上的屍體，神色複雜。
塞南突然跪了下來，緊緊地抱住已經冰冷的屍體，雙肩一陣顫抖。
研究室很安靜，所以塞南的嗚咽聲盡管很輕，卻還是清晰可聞。
龍燁至於他，是朋友，更是兄弟。
他從沒想過訣別來得這麽突然，他本以為他找到他後，便可以將他帶回國內，幫他在錦州建立自己的根基。
但原來一切都隻是想象。
他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麵都見不著。
“晟少……”與龍燁相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那是另一個“龍燁”在開口，“不能浪費時間了，我們必須離開，不然老爺子的人會發現我們。”
塞南這才鬆開雙臂，然後果斷地將屍體身上的插管都拔掉，一下子將他背到了身上。
“晟少？”還活著的另一個龍燁有點猶豫，“帶著他不方便。”
塞南的眼圈還是紅的，綠眸蒙著水氣，神色堅定而決絕：“必須帶他一起離開。”
龍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主意已決，隻能點頭。
兩人順著原路往回走，一路上並未碰到任何阻礙。
車子就停在路邊，兩人上了車，揚長而去。
龍燁心裏明白，盡管他們已經順利出來了，但研究室裏少了一具實驗體，這事不可能瞞得過老爺子。
“攤牌的時間到了。”坐在後排的塞南緩慢而堅定地道。
正在開車的龍燁吃了一驚。
“現在攤牌？”他透過後視鏡看向塞南，卻看到對方抱著與自己麵容相似的屍體不放，臉上滿是沉痛的表情。
他不由自主地錯開了目光。
塞南知道他的意思，現在他們跟戴利家才初步達成協議，Cian的傷也才剛恢複，一切隻能算是起步階段，遠未到可以和老爺子談判的地步。
“你知道我們國家有個成語叫‘兵行險著’嗎？雖然等到實力壯大後再跟老爺子抗衡比較萬無一失，但以老爺子的多疑和狡詐，我是否能等到羽翼豐滿的一天還是個未知數，況且利亞姆也不是好對付的人，時間長了，反而容易生變。還不如現在出其不意，攻老爺子一個措手不及，或許尚有幾分勝算。”
龍燁邊開車邊琢磨塞南的話，覺得未嚐沒有道理。
既然他已經決定了要跟隨這位少爺，也便心無旁騖地選擇信任了。
他又再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被塞南緊緊抱著的那具冰冷的屍體。
那個人，受了那麽重的傷，幾次三番出現生命衰竭的跡象，卻還是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也許隻為等待他的晟少帶他回去。
現如今，他算是等到了。
龍燁不知為何，竟覺得心頭發脹，無端地悲傷。
……
兩人回到別墅，推門走進去的一刹那，都同時頓住了身形。
大白天的，門內燈火通明。
並且站著十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
老爺子就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慢條斯理地抽著雪茄。
“回來了？”他轉過頭來，蒼老卻冷酷的側臉在水晶燈的照射下光影分明。
塞南隻猶豫了半秒，立刻從容鎮定地邁步走了進去。
龍燁也隻愕然片刻，隨即跟上了塞南的腳步。
老爺子看向塞南背上的屍體，哈哈笑道：“就為了這麽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暴露了自己，值得嗎？”
塞南把屍體放到沙發上，轉身麵對著羅伊。
“他不是無足輕重的人，他是我的親兄弟。”
老爺子冷哼一聲，含著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我以為你的親兄弟名叫塞南•唐納修。”
塞南不說話了，隻靜靜地看著羅伊。
老爺子很是痛心疾首地搖頭：“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別婦人之仁，但你就是不聽。兒女之情、朋友之情，甚至是兄弟之情，如果這些都不能給你帶來實際的利益，那這些就全是沒有用的東西。”
塞南隻覺得他言論荒唐，連反駁的心情都沒有。
羅伊捏著雪茄，緩緩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背著都做了些什麽嗎？太天真了，我怎麽可能會被你糊弄？”
塞南微微吃驚，但臉上不動聲色，一臉淡定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羅伊冷笑道：“你一開始的確騙過了我的耳目，但戴利家的千金在電影院門口遇襲這麽大的事，你以為能瞞得住？我隻要注意到了，就不可能不知道幫那小丫頭擋槍的是誰。”
塞南當初想出這個主意時，也想到了這點，但他實在沒有辦法，這是Cian贏得凱茜的芳心的最快方法。
他隻能冒險。
隻是他不明白。
“如果你早在半個月前就察覺到了我的計劃，為什麽一直放任我跟利亞姆來往？”塞南忍不住問。
老爺子笑了起來：“你們不是還沒談到具體合作的事嗎？”
塞南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無論是他還是Cian，都是唐納修家族的人，隻要塞南還沒有跟戴利說明情況，那戴利還就以為自己是要跟唐納修家族建立合作關係。
塞南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老爺子一直不阻撓這事，其實也是在促成戴利家族和唐納修家族的合作。
“也就是說，即便我這次不是因為龍哥的事而暴露自己，你遲早也會對我動手。”塞南算是明白過來了。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他棋差一著，輸了。
塞南長歎一口氣，笑了起來。
“我玩不過你。”他說，“現在我計劃落敗，栽在你手上了，你想怎麽樣？”
羅伊把雪茄放進煙灰缸，表情冷酷地道：“我想你怎麽樣？我想這個問題我們從一開始就聊過了，是你自己沒有遵守承諾，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合作。”
塞南平靜地道：“難道你就一直對我開誠布公，沒有隱瞞？那龍哥的事怎麽解釋？”
“不需要解釋。”羅伊說，“我救了他的命，讓他活到了現在，你不該感激我嗎？”
“如果你一早就告訴我這事，我的確會感激你。”塞南說，“但你現在才說，顯然你並不是想救他，你隻是想利用他。我最恨有人利用我的朋友。”
“要不是他對我還有用處，我用得著花費精力去救他？”羅伊反問，“小朋友，我不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我是被稱為褐色眼睛的惡魔的羅伊•唐納修。”
也不知道這稱號有什麽值得自豪的，反正羅伊就是笑得很驕傲。
塞南麵無表情地道：“無論如何，我沒辦法感激你。”
“我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羅伊說，“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在我眼中隻存在兩種人，一種是有利用價值的，一種是沒有利用價值的。沒想到你是個例外，你有利用價值，但你太危險，我不能再繼續留你在身邊。”
塞南並不會天真到以為羅伊這樣說是想放他回國。
他平靜地看著老爺子，甚至笑了一笑；“你要親自動手嗎，外祖父？”
“不要這樣叫我。”老爺子搖了搖頭，“就算你這樣叫，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我最恨背叛者。”
保鏢們同時抬起了手臂，手裏都握著烏黑呈亮的手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塞南和龍燁。
“我還以為西爾莎會留給我一個有價值的乖外孫，結果還不如塞南那個有心髒病的家夥。”
塞南像是並不在意自己被十幾把手槍瞄準似的，反而輕鬆地笑問：“西爾莎是媽媽的名字？”
羅伊點頭，臉上閃過淡淡的傷感之色：“是啊，這名字顯然取錯了，才讓她有這麽一個不幸的結局。”
西爾莎有“自主”和“自由”的意思，塞南覺得這名字取得好，而他母親的確也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性。
“我很喜歡媽媽的名字。”塞南笑道，“相信媽媽自己也很喜歡。”
羅伊盯著他，神色有點惱怒：“你就是太像你媽媽了，讓人頭痛。”
塞南依舊笑著，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
“你要殺了我嗎？然後讓唐納修•羅伊回來繼承家業？”
羅伊雙手環胸，陰沉地看著他道：“這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塞南從羅伊的眼中看到了殺意。
原來老爺子是真的想殺了他。
難怪被稱為惡魔，麵對著親外孫都能說下手就下手，冷血無情，惡魔著外號簡直當之無愧。
塞南轉頭看向龍燁，對方雖然皺著雙眉，卻不見一絲怯意。
他用口型對他說：抱歉了。
龍燁愣了愣，隨即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成王敗寇，他自己的選擇，他自己承擔。
他對塞南搖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一聲槍響劃破了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