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晟在郭天趣的屍體旁蹲了下來，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頸動脈。
什麽都探不到。
夏晟頹然閉上雙目。
Cian把槍收回去，恭敬地站立一旁，目光落在年輕的少主身上，眼神有著微不可查的擔憂。
“你以為你這麽做，就能心甘情願讓我留下來做你的傀儡？”夏晟重新睜開眼睛，轉頭冷冷地看向一臉陰鷙無情的老者。
“我必須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認知，唐納修家族從來都不需要一個傀儡繼承人。”老爺子撫摸著扶手上的精雕龍紋，用沉緩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
夏晟站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煢煢孑立，一切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都已遠離。他無法挽留，隻能看著他們如同潮水，呼啦啦的消退。
郭天趣的催眠術他是領教過的，跟一般的催眠不同，仿佛中了魔咒，真的會根據他給出的暗示進入到另一個精神世界，無法抽身。
施術者死亡，他所施與的暗示將無人能解。
花桃窮盡此生，都隻會認定與她相識相知相愛的人，是那個冒名頂替他的人。
夏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他掃視了一眼房內的兩人，綠眸沉靜如水，不再起絲毫波瀾。
“不要傀儡，那就是談合作了。”夏晟麵無表情地道，“開出條件。”
老爺子哈哈大笑。
他平日陰沉冷酷，極少笑得這麽開懷，連Cian都轉過頭多看了他一眼。
“我的條件，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我沒有兒子，唯一的女兒又隻生下了你一個有能力繼承家業的孩子，我老了，唐納修家族是一條在海上航行的巨輪，它需要更有能力的掌舵者。這就是我的條件。”
夏晟點點頭。
就是為了這麽無聊的家族期待，把他跟花桃的過往和未來都搭上了。
他前所未有的虔誠，打從心裏希望這艘巨輪能湮沒在大海的漩渦裏。
永不翻身。
夏晟說：“你的條件我知道了，那現在談談我的條件吧。”
郭天趣已經死了，想要花桃恢複過來是不可能了，但他不會就這樣放棄的，不管是什麽樣的障礙和磨難，都別想讓他們輕易分開。
相愛的人總是想方設法排除萬難也要長相廝守，他認定了的人，就不會放手。
就算對方放手了，他也依舊執著。
老爺子盯著他看了半晌，不禁在心裏感慨，同卵雙胞胎，外表幾乎毫無差別，但光看那雙綠眼睛，就能看出不同。
一個敏感懦弱，一個沉著堅定。
要不是這兩人有著這麽明顯強烈的區別，他也不會不擇手段地將這一個留下來。
要挑就挑最優秀的。
老爺子用眼神示意Cian和另外兩個黑衣人將郭天趣的屍體抬走，地上的血跡還沒幹，Cian還想吩咐下人來清理，卻被老爺子阻止了。
“就這樣吧。”他抬手揮了揮手，示意Cian也退下。
房間門合上，屋內就隻剩下他們二人獨處。
老爺子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精致的鐵盒，裏麵躺著三支雪茄。
夏晟走到老爺子對麵坐下，也不急著說話，靜靜地看著對方慢條斯理地將雪茄點燃。
不一會兒，雪茄的味道便在房內彌漫開來。
“你不是要開出你的條件嗎，怎麽不說話？”老爺子在一片淡淡的煙霧中微微眯起雙眸，緩慢地開口。
夏晟在煙霧繚繞中與他對視了片刻，然後才道：“在我開出條件之前，我總得確認一下你是不是能夠對這場交易拍板的人。”
老爺子挑了挑眉，眼神驀然一沉。
“你什麽意思？”
夏晟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不是羅伊•唐納修。”他非常篤定地道。
羅伊•唐納修就是現任唐納修家族掌權者的名字。
老爺子輕輕咬著雪茄，坦然地迎上夏晟銳利的目光，淡定地道：“我是。”
夏晟點點頭說：“你是的話，那我在醫院看到的那一個就不是。”
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天裏所發出的笑聲比這一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這個外孫真的讓他非常滿意。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老爺子往後靠了靠，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夏晟說：“是你在我麵前太不加掩飾了。Conroy在電話裏跟我說，你腦中風，已經嚴重到說不出話了，必須進行第二次手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見我一麵。”
老爺子點頭。
夏晟說：“但你現在的身體未免好得出奇，別告訴我這是手術的功勞。就算是再健康強壯的老人，也不可能恢複得這麽快，一做完手術就能跟沒事人一樣。”
老爺子笑笑，不吭聲。
“其實我會這麽聯想，還是你給的提示，要不是見到了我的哥哥，親眼目睹一個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真不敢作此猜想。”夏晟說完了，身體往後靠到椅背上，不再說話。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他看不出來就太侮辱智商了，羅伊•唐納修沒打算隱瞞他，卻也不主動說明，似乎就是想看看這個自己看中的家族繼承人是不是個白癡。
老爺子半眯著眼眸愜意地抽著雪茄，等到夏晟都說完了，他才笑笑，慢吞吞地道：“不錯，你的猜想合情合理，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那在醫院的那位是……？”夏晟還挺驚訝的，沒想到祖父輩也出了一對雙胞胎。
老爺子含著雪茄緩慢地說道：“是我的哥哥，我們兩兄弟，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同心協力經營著唐納修家族的生意。”
夏晟挑了挑眉，對這樣的做法感到新奇。
“你知道曆任的繼承者平均壽命都是多少歲嗎？”老爺子噴了一口煙霧，眼神變得陰沉。
夏晟其實沒多少興趣知道。
老爺子也不是真想讓他回答，頓了頓，自顧自接著道：“平均不超過四十歲，不是死於槍殺就是死於毒殺。樹大招風，唐納修家族的對手很多，每一個都非善類。”
夏晟嘲諷地笑笑：“那還真是高危職業。”
老爺子說：“所以當我們的父母生下我們後，就異想天開地決定實行這種一明一暗共同掌權的計劃。現在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就隻有我、Cian和你。”
夏晟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他。
老爺子的臉上首次出現了苦澀的笑容。
“不錯，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這事，醫院的那一位……手術失敗，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如今算是真正地從幕後走到台前。”
夏晟沉默著，並不說話。
他跟這兩位外公都沒有太深入的接觸，並且當初聽到是他強硬地棒打鴛鴦，將他父母逼得天人永隔時，心裏便對這個老人沒什麽好感。
隻是血脈是無從改變的事實，在聽到醫院裏的那一位已經辭世時，夏晟不可避免地還是感到了心頭一陣沉重。
無關悲喜，僅僅是因為在這世上，跟他有著血緣聯係的人，又少了一個。
“成大事者，不可心軟。”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盯著他道，“越是感情豐富的人，越容易存在弱點，太危險了。”
夏晟反唇相譏：“那你真不應該把我留下來，我多情又風流，處處留情，弱點一抓一大把。”
老爺子笑笑：“我知道，所以才會有現在這樣的安排。女人不過是生活的點綴，決不能讓她們成為你生活的重心，男兒當立大誌，豈可被兒女情長拖累？”
夏晟雙手握拳，冷冷地盯著老者，當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沒有這樣的野心，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命運跟家族的榮辱相關連，他隻想過自己喜歡過的生活，胸無大誌也好，遊戲人間也好，那是他的選擇。
“兒女情長是不是一種拖累見仁見智而已，唐納修先生你一定沒有真正的愛過。”夏晟冷淡地道。
老爺子道：“既然你說是見仁見智，那我們也就沒有必要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對方的得失。我想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資格跟你談交易了，你的條件是什麽，開出來吧。”
夏晟點點頭，的確是時候言歸正傳，開出他要的條件了。
“第一，我要監控我哥哥在那邊的一舉一動，無論他做了什麽事，多微不足道，我也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夏晟不能讓任何一件事情脫離他的掌控，特別事關他的親朋好友，還有最重要的妻子。
老爺子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會開出這個條件，毫不猶豫便點頭答應。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派Cian跟著他們？”老爺子臉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花小姐肚子裏懷的是我們家族未來的繼承者，別說你不放心，我這當長輩的更不放心。”
夏晟微微眯起眼眸，冷聲道：“我的第二個條件是，花桃所懷的孩子跟唐納修家族不能有半點關係。”
“這不可能！”老爺子厲聲道，“除非是個女孩子，否則，就是家族未來的繼承者。”
夏晟冷笑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想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了。”
老爺子也發出一聲冷笑：“你別忘了，塞南身上也流淌著我唐納修家族的血脈，你不答應這孩子將來為我家族所用也可以，那就讓塞南跟花小姐再生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