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肖某某

第三十九章 昏君與妖妃

書名:金鑾風月 作者:肖某某 字數:6216

想象中的大蛇並沒有出現,宗政恪與李懿有驚無險地一路下了那些被毀壞嚴zhòng的台階。腳踏實地之時,二人不約而同齊齊籲了一口氣,又齊齊一呆。

李懿摸摸後腦勺,笑說:“原來三姑娘還是害怕呀。”

宗政恪握著軟劍的手垂下,劍尖輕輕觸地,卻無法刺入這完全用白玉顏色的岩石鋪成的地麵一分一毫。李懿的揶揄她隻當沒聽見。

“沒用的,這是天幸國特產剛玉岩,最為堅硬。徜若沒有灌注真氣,便是你手裏這樣的好劍也拿它沒辦法。”李懿笑著說完,隨手將袖珍小拂塵的象牙柄擲向地麵。隻聽輕輕的噗一聲響,那被灌注了真氣的象牙柄沒入地麵足有兩寸深。

李懿卻咦了一聲兒,頗驚奇地蹲下,研究了片刻,斷定道:“這不是一般二般的剛玉岩,還是產自天幸國與金帳汗國接界的寧遠剛玉岩,質地最佳。”

宗政恪麵色無波,腳步輕盈,越過李懿向最近的一座宮殿走去。其實她第一眼就認出了地麵這岩石的來曆,隻是不想告sù李懿而已。哪怕過去了這麽多年,寧遠府、金帳汗國,這些字眼仍然能深深刺痛她的心。

“唉唉唉……你慢著點兒!”李懿急忙拔出小拂塵,起身追趕宗政恪,免不了又抱怨,“我說三姑娘,就算你學了幾式劍術,也不要這麽冒失行不行?誰知道那蛇從哪裏冒出來?!”

宗政恪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對李懿,溫順地垂下頭說:“抱歉,小女再不冒進了,仙師您先請。”

李懿微張嘴,人家姑娘一副馴服模樣立在麵前,他還想嘮叨的話便順理成章地被堵了回去。但這姑娘當真會老老實實跟著?李懿實在沒這個信心。他看出來了,這姑娘絕對是外柔內剛的性子,不會輕yì被他人左右,主意大得很。

“姑奶奶,算貧道求你的行不行?”李懿哀歎一聲兒,好言好語地勸,“真的,你若發生什麽意外,貧道若是救助不及,真的無顏麵對你的好友宿慧尊者。你就當幫貧道一個忙,成不?”

宗政恪越來越感到意外與困惑,對麵正殷殷凝視自己的少年道人,與她以宿慧尊者身份見麵時截然不同。她幾乎分辨不出,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想了想道:“仙師您言重了,小女說到做到。”

李懿見宗政恪滿麵誠懇,也稍稍放下些心。他扭臉抬頭仰視不遠處這座宮殿,笑著說:“簡直與天幸國皇宮裏太後居住的慈寧宮後院慈安殿一模一樣,看來我得到的東西可信度頗高。”

宗政恪目光微閃,原來李懿來到魚岩山與這處地下遺跡不無關係。他在三姑娘麵前倒是坦誠,若此時她是宿慧尊者,不知他會如何說。另外,他怎麽對天幸皇宮的情形如此清楚?他沒說錯,那座莊嚴又華貴的宮殿確實與慈安殿一模一樣。

“您早就知道此處的存zài?”宗政恪便問。

李懿拔腳向前方走去,一邊說:“不光是我,你那位好友和她家師兄恐怕也是為此而來。沒想到托你的福,倒叫貧道拔得了頭籌。宿慧那裏好說,大勢至嘛,嘿嘿。”他笑得莫名。

“仙師能否與小女講講此處的來曆。”宗政恪垂臉掩飾唇邊笑意,語氣再懇切不過,“小女久居魚岩山,竟不知地下還有如此玄妙之處。”

“你當然不會知道,雖說你也出身天幸國的官宦之家,但皇族的秘史不該也不可能流傳到你的耳裏。”李懿站在宮殿的台階上,用力推開了緊閉的木門,指著裏麵說,“這裏頭可見證了天幸國後、宮曆史上最為讓人津津樂道的一段帝妃之情。”

宗政恪便適時捧哏:“願聞其詳。”

李懿探頭向殿內左右瞧看,忽然啐道:“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還真是小氣。”發了兩句勞騷,他才解釋說,“你雖是天幸子民,但自小養在尼庵裏,恐怕對天幸國曆史也不算清楚。你聽說過天德帝沒有?”

“閑暇時,我也看看雜書的。”宗政恪忍不住分辯一句,再道,“我自是知道天德帝。”頓了頓訝然道,“莫非此處與天德帝和董貴妃有關?”

她如何會不知呢?前世的她好歹也是皇家公主,雖然日日混在溫飽線上,到底也聽說過一些宮庭秘事。天德帝與董貴妃,可是那些深宮怨婦時時掛在嘴邊的人物。就連她的養母玉妃都曾經感歎過,天德帝雖是個昏君,於董貴妃而言他卻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因為這個男人,為了心愛的女人,拋棄了江山拋棄了一qiē。

李懿見宗政恪能跟得上自己的思路,便點頭笑道:“可不是?你知這是哪裏?這就是天德帝與董貴妃離開天幸京之後曾經的隱居之處。據我所知,這對帝妃起碼在這兒住了最少三年。”

“才三年而已麽?”宗政恪倒是不清楚,她手頭的資料詳細之處在於何處可能會有藏寶。據澄靜神尼說,留下那冊子的人曾經參與過此處的布置。

李懿冷笑兩聲道:“你以為會有多久?天德帝十五歲登基,到他傳位於太子,攜董貴妃消失時才三十五歲,但他已經幹了二十年的皇帝,怎麽可能真的適應遠離權柄的生活?”

宗政恪默然。她覺得李懿的話有道理。

天德帝的人生,可以說涇渭分明,其中的分界線便是天德十五年的那次選秀。在此之前,他是天幸國朝野上下人人稱頌的英明聖君,對百姓慈愛仁和、體恤優容,對朝臣寬嚴並濟、既善聽諫言又不乏主張。

他在位期間,天幸國力蒸蒸日上,吏治清明、百姓安樂,又親自打造了赫赫強軍。那時的東唐國,簡直就是仰天幸之鼻息而存活,時刻擔心這位雄心勃勃的年輕皇帝會揮師東進,將東唐國征服。

不過,後、宮妃嬪們,上自皇後下至最末的采女,都隻是天德帝平衡與控zhì朝局的棋子。他對他的女人們貌似公平公正地看待,實則異常無情冷酷。他的恩寵,隻給他認為應該有恩寵的人。

但天德十五年的選秀卻改變了這位雄材大略的帝王,讓這最無情之人變得最多情。那年,一名來自魚川郡的小女子被選入宮,卻還不是宮嬪,而是服侍貴人們的宮女,她便是目前天幸後妃史上最著名的董氏貴妃。

天德十六年,皇帝在太後所居的慈寧宮後院慈安殿內無意間巧遇董氏,一見傾心,從此冷落後、宮,專情專寵。彼時,天德帝已經完全控zhì了前朝與後、宮,所以縱然有無數明槍暗箭針對董氏,他也能將其牢牢護在羽翼之下,一路將其捧為了貴妃,甚至稱董貴妃所出之皇子稱為他的第一子,出生即封親王。

為此,他做了許許多多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去做的事兒,隻為了這個女人和她的兒子。他的國家,也因此變得一團糟。他從有道明君變成了被美色迷惑的昏君,那個禍國妖妃自然就是董貴妃。可惜,那位尊貴的皇子,不滿月便夭折了,董貴妃與天德帝皆悲痛異常。

到了天德二十年,天德帝正值盛年,居然留下一封傳位於太子的詔書,自己攜董貴妃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人間絕跡。原以為會是神仙眷侶,沒想到後來的故事會那般令人心寒。

李懿帶著宗政恪一一遊走於這五座宮殿,告sù她,哪裏是帝妃二人定情的所在,哪裏是董氏初封貴人被賜居的宮殿,哪裏是董氏被封妃時搬遷的新殿,又哪裏是董氏產子之後封為貴妃的宮殿。

這四座宮殿一座比一座高大奢華,但全部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擺設,透著萬分的淒涼。被拱衛在最中間的宮殿模仿天幸京皇宮裏皇帝起居的乾正殿,李懿推開門便驚喜地對宗政恪笑道:“原來好東西都在這裏,你來瞧。”

他讓開了身子,一道輝煌耀目的強光便直射宗政恪雙眼。她下意識閉了閉眼,再度睜眼時便看見殿內無數的奇珍異寶,正是那四溢的珠光寶氣刺痛了她的眼睛。

二人小心翼翼入內,繞過滿殿的珍寶,慢慢接近大殿正中央。二人目力都不凡,早就發現了那裏的異常。李懿往裏麵走,宗政恪隻默然跟隨。等到了近前,宗政恪目光微縮。

李懿看宗政恪一眼,麵露欣賞之色,讚道:“你膽子果然很大,也許你們信奉佛祖,也能看淡些生死輪回。”

原來,在滿殿的珠光寶氣簇擁中,靜靜安放著一具有透明棺蓋的玉白棺材。那棺裏的人容顏栩栩如生,是一位英俊的男子與一位絕美女子。隻是這二人並非並肩平躺,而是雙雙側身麵對。

男子的雙手緊緊扼在女子脖頸之上,可見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著森然的雪白。那女子雙手握一柄匕首插入男子後心,隻有鑲滿寶石的柄露在外麵。無論是女子嘴角的血,還是男子後心的血,都是仿佛承載了數不盡的憎恨怨懟的深黑顏色,凝涸不動。

這不算可怕,最可怕的還是二人的神情。他們皆是滿臉的怨毒,尤其是那男子,他眼裏的殺意直到如今都還若有實質,令宗政恪這般心誌堅定之人都免不了動容。

她看過這二人的畫像。天德十八年,董貴妃產下天德帝的“第一子”,一家三口的幸福被宮廷畫師忠實地畫了下來。而在白棺裏相殺的這二人,其容貌與那張畫像相比,幾乎沒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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