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唐知將所有旗袍的訂單全部繡好,該送過去的也都送過去了。
尾款拿到,唐知點錢點到手軟。
自從上次裝錢的鐵盒子一而再的被人偷了之後,唐知覺得鐵盒子不吉利。
幹脆去銀行辦了張存折。
由於年齡不夠,又沒有戶口,便用了王哥的身份開的戶頭。
唐知將錢全部存了進去。
從銀行出來,天空飄了雪。
唐知伸出手,接了兩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這是今年冬第一場雪。
唐知低下頭,看了眼腳上的鞋,實在是寒顫,得買鞋了。
唐知回去的路上,路過幾家鞋店。
裏麵試鞋的人臉上掛著好看的笑,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上衣是前段時間王哥送自己的皮襖,褲子太難看了。
這些日子她忙著掙錢,根本就沒顧上給自己捯飭捯飭。
對著櫥窗裏的影子,她搓了搓手,說啥都沒趕緊去。
想著,等明天先去買一條好看的褲子,然後再去買鞋也不遲。
眼下,唐知手裏沒有訂單,輕鬆了不少。
就連給程程的新衣裳都送過去了。
難得這麽清閑。
她一個人緩緩的在鎮子上溜溜達達的,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唐知拐到巷子口的時候,就看到了王哥站在那等她。
她對著王哥喊了句他的名字。
王哥側過頭,手裏捧著個什麽東西,朝她笑了笑。
唐知快步的跑過去,“你咋來了,你不說你今晚有事麽。”
市場關門後,王哥告訴唐知今晚有事,不能送她回家了。
怎麽剛到家,就看到王哥。
王哥說,“你先開門進屋,我都要凍死了。”
唐知哦了一聲,急忙掏出鑰匙,打開了鐵門,然後去打開了屋門。
又出來接王哥,推著自行車停在了院子裏。
接著把大門關上。這才跟著進了屋。
快速的把爐子點上,折騰了好一會,屋子裏才暖和起來。
又炒了幾個小菜,等倆人坐在炕上。吃上熱騰騰的窩窩頭時,外頭徹底黑了。
王哥放下碗筷,“吃飽了?”他問。
唐知擦擦嘴,點頭說,“我去收拾,你坐著。”
王哥急忙站起來說,“別,我來收拾,你看看你身後那個盒子,給你買的。你打開看看,合適不。”
說完,王哥便端著碗筷去了廚房。
她從窗看了眼在廚房的王哥,好奇的轉過眼睛看向了那個黑色盒子。
剛才見到王哥的時候,他手裏就捧著一個東西,她忙忙活活的進屋又是點爐子,又是做飯的,忽略了這麽個東西,她捧著盒子,衝著廚房喊道,“這是啥?”
王哥笑了笑,“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唐知好奇的掀開盒蓋子,上麵是一張白色透明的紙,掀開,裏麵是用米色的綢緞蓋著。
再打開,竟然是…一條裙子?
黑絨辛的長裙,看上去,應該是到小腿那。
這料子可不便宜。
“王哥,你買的?”
王哥啊了一聲。
“多少錢,我把錢給你。”
唐知從炕上站起來,從上麵高架處,翻出來個布包,裏麵是她應急用的零錢,她估摸著這條裙子,料子的成本應該就得小一百,這做工,不像他們鎮子上的工藝。
這幾天王哥行為總是怪怪的,讓人捉摸不透。
難道是從外麵做的?
王哥抹幹手,低著頭從廚房走了進來,“我不要錢,這是送你的。”
唐知挑挑眉,“你最近可不太正常,之前都送了我一件皮襖了,今天又送這麽好看的裙子,你要幹啥,有錢沒地方使勁了是不是,你要是有錢,就把錢用來開作坊,不好麽?這得多少錢啊。”
王哥卻說,“沒多少錢。”
唐知抿了唇,她本來就不喜歡欠別人的,之前送的那件皮襖,她後來偷偷去問了,起碼500塊錢,那都是有錢人穿的。
她唐知現在是什麽身份啊,就算手裏有了萬把塊,也不能這麽禍害啊。
“那我不要,你拿走。”
唐知故意冷著臉,王哥急了,“你咋能不要呢,我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你要是不要,也退不掉。”
|“那就扔了吧,反正我不要。”唐知固執的噘著嘴。
王哥趕緊上前,擺弄那裙子,“這裙子可好看了,姨太太不是說要邀請你跟她一起去省城麽,你沒一個像樣的裙子能行麽,那些上流社會的女人都這麽穿,這可是省城的手藝,滿鎮子,沒有。”
唐知舔舔唇角,“你去省城做的?”
王哥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那你咋知道我是啥尺寸。”
王哥嘟囔著,“就你身上你啊幾兩肉,成天看著還能不知道。”
唐知噗嗤一笑,“我都快瘦成排骨了,穿裙子能好看麽。”
見唐知終於有了笑臉,趕緊脫鞋上炕,將裙子套在唐知頭上,“快試試,我看看什麽樣。”
尺寸剛好,不長不短,剛好到小腿那,王哥點著頭,“嗯,就差一雙皮鞋了,明天我去幫你買一雙,就跟城裏小姐沒什麽區別了。”
王哥將那件皮襖擺在唐知身前,左看看右看看。
唐知眨眨眼,“王哥,謝謝你。”
唐知長這麽大,從來沒被人這麽關心過。
從來沒人給她買過衣裳。
就連過年,也隻能是自己撚了針線,在舊衣服上縫縫補補,她從前可羨慕蘇荷了。
蘇荷櫃子裏的新衣服穿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
唐知稀罕著將裙子脫下來,找了個衣架好好的掛了起來。
她想,她是不是好日子要來了,能認識王哥,是不是老天對她最大的補償。
王哥低頭一笑,穿上鞋子,說道,“客氣啥,咱倆不是結拜了麽,你是我親妹妹,不對你好,對誰好。”
唐知見王哥這麽說,心裏一片輕鬆,“以後嫂子可幸福了。”
王哥沒接話,穿上鞋子,披上外套,說了句明早過來接她,就走了。
唐知鎖上大門,安穩的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清早,王哥來敲門時,後座上放著個鞋盒子。
這個標誌唐知認識。
這是鎮上最貴的鞋店,聽說很多東西都是溫州貨。
她記得前世,有一回蘇荷過生日,就跟費連要的是這家的鞋。
因為太貴,費連沒給買。
為了那件事,蘇荷鬧著回了娘家,好幾天沒回來。
王哥讓蘇荷坐在凳子上,脫下鞋,將鞋子給她穿好,又係了個完美的蝴蝶節。
“尺碼剛好,皮鞋不能穿的正好,會累腳的,站起來,走兩圈,看看磨腳不。”唐知來回在屋子裏踱步。
“原來皮鞋穿在腳上是這種感覺。”
唐知提著裙子,低頭看著皮鞋,好看極了。
唐知心裏別提多高興。
王哥吸了下鼻子說,“以後你這個小唐總,出門就得這身打扮,才能讓人瞧得起。”
“唐總…”唐知默念了幾遍,“沒錯,以後我就是唐總。你是王總。”
倆人在屋子裏你一句王總她一句唐總,樂不可支。
從唐知家裏去往火車站,途徑一所學校。
這是鎮子上最好的學校,如果前世她沒嫁給費連,就會從村子裏的學校考到這裏來。
姥姥說,隻要考上這所重點學校,將來就能上大學。
就能出息。
唐知抓住王哥的衣袖,“王哥,慢點走,我想看看。”
重點中學就是和她們在村子裏上的不一樣。
校舍氣派,操場寬大,校門口有正經的保安站崗,裏麵的學生非富即貴。
就連費連那樣的,不也是因為舅舅給弄進來的麽。
一想到蘇荷和費連那種人都能上這麽好的學校,唐知就意難平。
學校突然一聲長鈴,很多學生從教學樓裏走了出來,操場一下子就站滿了人。
學生們整齊的排好隊,笑工提著音響擺放在台子上。
學生們跟著音樂做操。
唐知羨慕的抓著欄杆,看著裏麵。
突然有幾個女生手裏提著掃帚,路過眼前,“呀,蘇荷,這不是你姐妹麽?”
蘇荷轉過頭,看了眼欄杆,“我姐妹?蘇花?”
蘇荷仔細看了看,並沒有看到蘇花。
旗鳶指著唐知,“這不嘛,唐小姐,不是你姑家的妹妹麽。”
蘇荷定睛一看,一雙眼睛瞪的老大,“唐知了,你怎麽在這,你怎麽穿上這樣?”
雖然蘇荷嘴裏尖酸,但是不難聽出,語氣裏的羨慕,唐知這身衣服也太好看了吧。
“你,你這皮襖哪裏搞來的,你給我脫下來。”蘇荷把手伸出圍欄,就要過來抓唐知的衣裳。
唐知後退半步,冷冷一笑,“蘇荷你真應該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幅嘴臉,真給你們學校丟人。”
蘇荷磨著牙,“唐知了,你憑啥這麽說我。”
“聽說這學校,全是名門,看看旗鳶就知道了,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你再看看你穿的是什麽,這衣服在鎮子上早就不流行了,你應該讓你媽帶你去省城轉轉,是吧旗鳶小姐。”
旗鳶眉眼略有彎彎,她的確瞧不起蘇荷,
要不是蘇荷整日跟個哈巴狗一樣巴結她,她怎麽可能跟這種人玩。
突然遠處跑來一個女孩子,是程程,見到唐知便露出甜甜的笑,“唐知姐姐,你怎麽在這,你要進來參觀麽?”
唐知急忙搖了搖頭,“不了,我要去省城參加宴會。”
其實唐知今天來,主要目的是給程程送來幾條手帕,而且她總有種預感,她肯定能見到蘇荷。
剛好氣氣她。
唐知從兜裏翻出手帕,遞過去,“上次那條手帕是我用過的,這幾個是我特意給你繡的,過幾天咱們一起去省城的時候,你剛好可以陪著裙子上的花紋戴著。”
程程高興的不得了,挨著個的看手帕,“旗鳶,你過來看看,樣子好看不?”
這些女孩子對這些東西極其感興趣。
旗鳶愛不釋手的對著點評,“現在鎮子上和省城裏,誰不知道能得到唐小姐親自繡的手帕,簡直比登天還難,你可倒好,一下子多了這麽多,給我一個行麽?”
程程急忙從旗鳶手裏搶回來,“那可不行,這可是我求了唐知姐姐特意給我繡的,你看,上麵還有我家的名字,你要是喜歡,就去求她呀,花錢辦事,唐知姐姐肯定樂意。是不是姐姐?”
程程嘴巴甜,一口一個姐姐,聽著真舒心。
唐知看向旗鳶,“過幾日我們和你母親一起去省城,你要是想要,就讓姨太太告訴我,價錢什麽自然好商量,主要是你喜歡什麽花樣,或者我可以為你量身定做一個屬於你的,就像我給程程那種,你要是不喜歡的話…”
“我喜歡,我喜歡,”旗鳶急忙接過話茬,激動的雙手捏住了欄杆,“隻要是唐知姐姐繡的,我什麽都喜歡,我會記得告訴我母親,給你傳話的。”
蘇荷憤恨的瞪著唐知,氣的恨不得跳起腳來。
這個樣子,跟舅媽還真像。
她想,如果眼下不是在學校,蘇荷一定上來掐自己。
唐知是討厭蘇荷,但是能利用蘇荷跟這些小姐們打通好關係,也沒啥不好。
那些太太們最近專注於旗袍,小姐們喜歡手帕,剛好幫她打通了人脈。
唐知總不能因為蘇荷,跟錢過不去,不是麽。
這麽想著,唐知看蘇荷的眼神也沒那麽淩厲,跟程程說了過幾天見,便上了王哥的自行車。
“王哥,咱們招人吧。”
唐知想了一路,到了火車站,才終於說了這句話。
王哥眨眨眼,“說說你的想法。”
唐知跳下車子,“我相信姨太太和程離的實力,我覺得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打開市場,到時候訂單如同流水,如果我們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做到量化,豈不是要流失掉許多客戶,別讓程家覺得和咱們合作虧了本,地點我都想好了,把你現在的鋪子後麵全部清空,擺上5台縫紉機,雇5個繡娘,基礎的東西用縫紉機走流水線,其餘的我親自繡,這樣省了很多時間。”
王哥點了點頭,“我回去想一想怎麽弄,你先去吧,等晚上我過來接你。”
一切都像唐知說的進行著,
唐知今日跟著姨太太去了省城。
也是見到了所有訂單裏的太太們穿上自己繡的東西的樣子。
繡品,不僅要看繡線的品質,更要看是誰穿。
唐知想,這種需要玲瓏曲線的旗袍,要是穿在她身上,指不定要怎麽被人笑話呢。
這些闊太太們身材豐腴,倒是一道風景線。
宴會上人多。
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唐知當天在宴會上又接下不少訂單。
姨太太告訴這些太太們,手帕也是唐知親自繡的。
這些人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每個人定了十條手帕。
唐知收地址,收定金,差點收到手軟。
唐知以為,今後的人生,就要順著自己預想的這樣徐徐漸進。
沒想到,她人生路上的絆腳石又來了。
這天。
王哥已經安頓好了店鋪。
後麵原本放褲子的地方,擺放了幾台縫紉機。
唐知想,她要是真的想把作坊開起來,就要去工商,把自己的商標注冊下來。
可她沒想到,這件事差點毀了她辛苦得來的一切。
去工商局這天,舅舅一家打了上來。
唐知腳上穿著王哥之前給她買的皮鞋。
那條裙子太好看了,除了宴會,她基本不會穿的。
今天穿的,是前幾日找人做的背帶褲,裏麵絮了厚厚的棉花,冬天裏穿得這樣可暖和了。
唐知比之前長高了。
她是怎麽發現的呢,
她剛從鋪子後麵鑽出來。隨意把頭發梳成兩條小辮子。
還沒來得及跟王哥說上話,便被蘇荷堵在了門口,蘇荷腳上瞪著的也是比較流行的皮鞋。
褲子也是那種很時髦的牛仔褲,身上一件深褐色的棉服。
雖然都是比較流行的,但是跟唐知身上這件皮襖相比,那可是差遠了。
蘇荷往裏麵闖,唐知往外走,倆人差一點撞上,唐知這才發現,她竟然跟蘇荷一般高了。
她之前可是比蘇荷矮一頭的。
“你來幹什麽。”唐知冷著臉。
蘇荷見蘇荷手裏抱著個文件夾,“你去哪。”
“你管呢,”唐知繞過蘇荷,就往前走。
剛好被走進來的舅舅一家子攔住。
舅舅比以前更胖了,眼睛更小了,冬日裏他就喜歡戴著他那頂皮毛做的帽子,肥頭大耳形容他不為過,看著就像土大款,“唐知,你沒看我這個舅麽。”
唐知翻了個白眼,心裏卻在琢磨這一家子來這裏幹什麽。
“你們來幹啥。”唐知憋著一口氣,每次見到這些人,氣都不打一處來。
舅媽上來就要擰唐知的耳朵,“個子長高不少,怎麽就不長記性,見到我們,也不知道叫一聲長輩?”
唐知的怒火騰的就上來了,“有屁就放,沒屁就滾,別在這沒話割愣嗓子招人煩。”
舅媽臉色十分難看,掐著腰,強忍著不發作。
他們聲音不大,但是也招來別人圍觀。
舅舅說,“把你手裏的東西給我。”
唐知不解,“你欠我的一萬塊錢,啥時候還。”
舅舅臉色一紅,“你放屁,我啥時候欠你錢。”
“對,不是欠的,是偷的,那你偷我的錢,啥時候還。”唐知語氣冰冷,對於她來說,他們之間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這樣說也不對。
他們對於唐知來說,就是永生永世的仇人。
市場裏的人圍了上來,對唐知幾人指指點點,王哥從裏麵鑽了出來,“唐知,你要是不願意和她們說,我就把他們趕出去。”
唐知還未說話,舅媽第一個炸廟,“你憑啥攆我們,我可告訴你,這個小賤人從小是我們養活大的,現在出息了,就不管我們死活了,到哪說理我們都是占理的。”
王哥瞪向舅媽,舅媽嚇得後退了半步,“你身邊這妮子是你家姑娘吧。”
舅媽看了一眼蘇荷,深處手臂擋在了蘇荷身前,“是,咋地。”
“你把你自己姑娘養活的白白胖胖,你再看看唐知,幹巴瘦,你也好意思說是養活了?我看你是虐待吧。”王哥身子高大,嗓門也大,這麽一嚇唬,舅媽一下就不知道如何反駁。
舅舅倒是記得來幹嘛的,“唐知,你要去哪。”
唐知捏緊手裏的東西,“我要去哪,你會不清楚?姓蘇的,你就說吧,你又要作什麽幺蛾子。”
舅舅冷冷一笑,“我知道,你現在鎮子上混的風生水起,還巴結上了程家,算你有點本事,但是你不能剽竊別人的東西。”
唐知睜大眼睛,一股氣差點沒提上來,“我剽竊?我他媽剽你了?我做東西都是我自己的手藝,我告訴你蘇達,從前我把你當我舅舅,我可以看在親人的份上,不追究你做過的那些惡心的事,但是自從我媽死了,我跟你已經一刀兩斷,你再敢汙蔑我,我絕對報警抓你。”
舅舅抱起手臂,顯然是有備而來,“別的也就算了,你繡的四葉草,你確定那是你自己的東西?”
唐知眉頭突然跳了一下,“你啥意思。”
舅舅冷哼兩聲,從兜裏翻出一個手帕,那手藝一看就是姥姥的,舅舅說,“這是你姥的手藝,你也敢剽竊。”
唐知磨著牙,“你讓我姥見我,我跟你說不著。”
舅舅大笑一聲,“你姥在工商等你呢,敢不敢跟我們走一趟。”
唐知看了眼身後的王哥,倆人默契的鎖上店鋪的門,“有啥不敢。”
唐知已經好久沒見過姥姥了,自從上次姥姥幫舅舅偷了自己的錢之後,已經過了幾個月。
說實話,這幾個月,她不是不想姥姥,隻是一想到她愛了那麽多年,最親近的人,背叛了自己…
這幾個月是怎麽過來的,是用恨,是想著自己將來好起來了,才是對那些人最大的報複。
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原來利益交織時,人本性那麽醜陋。
工商局離這裏不算遠。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王哥悄悄告訴唐知不要怕,“我有個兄弟的親叔叔在這裏上班,一會我知會一聲,免得你舅欺負你。”
唐知壓著眼瞼,點了點頭。
剛走進大院,就看了姥姥。
唐知腳下一頓。
姥姥的頭發全白了,這才幾個月,就白成了那個樣子。
難道姥姥過的不好麽?
她幫著舅舅偷了一萬塊錢,在舅舅那應該是大功臣,舅舅和舅媽應該把她供起來伺候才是。
她多想撲上去,想問問姥姥這些日子過的好不好,看看自己現在又長高了,也白了,也有出息了,掙了好多錢。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她們三個人是不是在鎮上過上了好日子。
可是一想到那些,她隻能生生忍下。
唐知徑直走過去,她想看看姥姥的眼睛,是不是比以前更渾濁了。
可是對方低著頭,對她的到來,好像絲毫沒有興趣。
唐知倪了一眼,姥姥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卻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唐知將手裏的手續放在櫃台上,就要讓工商的人給辦執照。
舅舅阻止說道,“您不能給辦。”
然後添油加醋的將所有事說給工商局的人。
那人身後突然走進來一個人,在他耳邊說了兩句什麽,然後為難的對唐知說道,“像你們這種商標案,不應該來工商,應該去法院起訴。”
舅舅一愣,急忙爬上櫥窗,“同誌,這件事還要去法院麽?反正是她剽竊在先,就應該給我們注冊啊,以免日後這人繼續利用我們的東西。”
唐知無心聽舅舅墨跡,轉過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處的姥姥。
已經冬天了,她老人家連一件像樣的棉襖都沒有。
她快速的脫下了自己的皮襖,走過去,披在姥姥身上。
姥姥被她的行為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了兩步,“不用了。”
唐知執著,“姥,你這樣不怕凍著麽。”
範氏急忙抓住唐知的手,顫抖著卻死死的咬著牙什麽也不肯說。
“姥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了,我媽被那場大火燒死了,我的錢您也都偷給舅舅了,以後我就和你們一刀兩斷,斷絕關係了,天寒地凍的,你應該讓舅舅給您買一件棉襖,”
唐知說著,低下頭,一瞧,姥姥的鞋子都快磨破了。
她緩了緩神,將鞋子脫下,親自給姥姥穿上了,“就當是做外孫女的最後一次孝敬您吧。”
唐知轉過身,王哥心疼的急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唐知身上,唐知對著舅舅說,“蘇達,你要是想告我,就去法院起訴吧,我奉陪到底。”
舅舅一家子又要開始罵街。
唐知懶得搭理,轉身就走。
王哥追了上去,背起唐知,拐出了大院。
唐知的心很疼。
手掌攥成拳頭,走了很遠的路,才緩過勁來。
“王哥,那件皮襖一點也不暖和,我聽說現在流行羽絨服,你幫我買一件吧,還有,你上次給我買的皮鞋也不舒服,還硌腳,顏色我也不喜歡,我才十幾歲,你別土裏土氣給我買黑色,我喜歡粉色,我要像那些小姐們一樣穿的花紅柳綠的。”
王哥的臂膀抖了抖,“得嘞娘娘,咱們現在就買鞋去。”
王哥是故意逗自己開心,唐知不是不知道,也不想辜負王哥的好意。
可是她真的笑不出來。
有東西飄落在唐知的臉蛋上,她伸出手攆了下,哦,原來是下雪了。
又下雪了。
“王哥,你說,為什麽會下雪呢?”
王哥用了將唐知向上頓了頓,“因為有些人太髒,思想髒,嘴巴髒,老天爺看不下去,就下場雪,清淨清淨。”
唐知想,她的生命裏,什麽時候才能清淨呢。
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擺脫舅舅一家子呢。
唐知穿著粉色的棉靴,粉色的羽絨服,從店裏走出來的時候,王哥眼前一亮。
唐知雖然醜,但是稍微打扮打扮,還是能看的。
雪越下越大,王哥的自行車也不能騎。
幹脆鎖在了店門口。
王哥陪著唐知緩緩往家走。
有個人影站在巷子口那,雪太大,看出來是誰,但是警惕性告訴唐知,這個人一定是在等自己。
見唐知站定,王哥說道,“能不能是你舅舅一家子又來為難你,要不然我家…”
唐知還沒做出反應,對麵那人好像已經看到了唐知,快步的跑了過來,雪已經厚厚的蓋了他一整個帽子。
“唐知,你可算回來了,出事了。”
竟然是費連。
唐知眉頭皺在一起,一顆心突然揪在一起,“你來幹什麽。”
費連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王哥,意思是你身邊有人,我不方便說。
唐知早就看透了這群人的本事,不耐說道,“眼下王哥是我最親的人,有屁就放,沒屁就滾。”
費連臉色有些尷尬,隻好說道,“你姥不見了。”
唐知心底咯噔一聲,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冷靜的問道,“我姥出不出事跟我有什麽關係,你應該去告訴我舅,讓我舅出去找一找,這大學天的,再出了什麽事。”
費連見唐知說話冷漠,突然就變了語氣,“他們都說你無情,我本來還不確定,我本想著,那好歹是你姥,她走丟了,你咋也得擔心吧,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唐知你可真讓我失望。”
唐知覺得好笑,我唐知是什麽人,用得著你失望?
但是眼下也不是笑的時候。
見唐知不說話,費連急忙說道,“你怎麽能這樣,你知不知道,你舅舅把你起訴了,你就等著吧,用不了幾天,法院就得來傳你,唐知,你說你一個小女孩怎麽非要把自己置身這種處境,你就不怕將來嫁不出去。”
唐知終於意識到,費連是來幹嘛來了,“就算全世界的男人出家做和尚,我也不可能嫁給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唐知側過身,不想再跟費連墨跡,費連急忙去抓唐知,被身後的王哥狠狠給了一杵子,費連頓時嚇得鬆了手,“唐知,你姥姥真走丟了,她瞎了你知道麽?”
唐知一愣,猛轉過身。
腦子裏頓時出現那天在工商大院,姥姥那奇怪的眼神。
為什麽姥姥不正眼看自己,瞎了…
唐知撲了上去,“你說什麽?你姥才他嗎瞎了,你全家都瞎了。”
費連得意一笑,也不著急唐知這惡狠狠要吃了自己的樣子,“你還真不知道?上次你姥偷了錢回去,一病不起,然後就瞎了,你舅媽也不管她,全家人都拿她當奴隸。你說也是,你姥姥幹嘛非要偷你錢給你舅,要不然,你還能用這錢給你姥看眼睛是不是,哎,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你姥姥這麽一走丟,估計就得凍死。反正我是好心來提醒你。”
“你別不識好歹,趕緊鬆開我,去找你姥吧,你舅舅一家子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我可是好心才來告訴你的。”
唐知憤恨的攥著拳頭,“費連,你是不是以為你告訴了我這件事,我就能嫁給你了,你別做夢了,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嫁給你的。”
費連突然哈哈一笑,“唐知,你還真以為我非你不娶是麽。你以為我喜歡你?就你這幅德行,嫁給我,我也天天打你,我媽說了,她覺得你能幹活,否則才不稀罕你呢,你這個醜逼,肯定還不知道,你舅已經答應我娶蘇荷了。”
唐知的心底一陣一陣的翻騰,突然哇的一口吐在了地上。
費連連退了好幾步,“唐知,我就知道你喜歡我,生氣了吧,沒關係,你跟我回村,你把錢都給我,我讓我娘善待你,雖然我娶了蘇荷,但是你也可以做小啊。隻要你在家裏伺候我娘,給我們家幹活,我保證給你一口飯吃。”
王哥氣的也顧不上幹嘔的唐知,抄起個鑽頭朝著費連腦袋上狠狠丟過去。
被費連給躲了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哈哈大笑。
唐知緩了好久,捂著胸口,一陣陣難受。
王哥抱起唐知快速回了家。
將人放在炕上,蓋上厚厚的被子。
急忙去燒爐子,燒水,等一杯熱騰騰的水端到唐知麵前的時候,唐知已經滿頭是汗的睡了過去。
唐知病了。
或許是天冷,或許是受了刺激,這一病,就直接發了燒。
王哥去診所買的退燒藥,給她吃下去,又喝了不少水。
蓋著厚厚的被子,出了不少汗。
第二天早上,唐知整個人軟綿綿的。
睜開眼,看到王哥好像在廚房搗鼓啥呢,然後就有人敲響了大門。
是法院的人。
他們過來傳唐知。
舅舅真的一紙把她給告了。
唐知連裏麵弄濕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上羽絨服,就跟人走了。
唐知的頭很疼,燒還沒退。
她總覺得她快要支撐不住了。
舅舅的執一套說辭,唐知有自己的說法。
現在,唯一破這案的突破就是找到姥姥。
讓姥姥出庭當麵對質。
但是難就難在姥姥不見了。
舅舅派人去找了。
休庭時。
唐知坐在冰涼的椅子上,身側是王哥。
舅舅一家子坐在走廊的對麵,陰陽怪氣的說著什麽。
“唐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告訴你,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剛才那人打過電話,說找到了,這就帶你姥過來,你就等著吃官司吧,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隻要你承認你是偷了,我就撤訴,你把你手上的所有錢都給我,我還讓你回村,住在我家下屋棚子,否則,你以後就淪落街頭要飯吧。”
唐知冷冷一笑,伴隨著幾聲咳嗽,她臉色很白,頭發也不像往常梳的幹淨利落。
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她對舅舅說道,“你做夢。”
舅舅氣的臉色微紅,遠處有保安看著他們,他也不好發作,舅媽想罵人,也被那人斥責。
眼下,隻能消停等著那人帶姥姥過來。
剛才王哥側麵打聽了,隻要姥姥親自到場,這件事唐知必輸無疑。
雖然唐知是跟姥姥學的手藝,但是她姥從前給人做繡品時的確喜歡繡個四葉草。
一定程度上,唐知是剽竊了,因為唐知小,又是親屬關係。
其實這種事再簡單不過,分點錢,這件事就能私了。
但是舅舅貪得無厭,怎麽能分一點錢就能過去。
而且唐知也不想再一次看舅舅得意。
她就不信,她能輸的那麽徹底。
姥姥時在農村繡的,她在鎮子上,而且那四葉草她經過改良,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樣。
舅舅在法院肯定是找了人了,要不然不可能一口咬死這件事。
昨天費連告訴自己,舅舅已經同意了費連和蘇荷結婚。
那麽一切就會像前世一樣繼續發展,等春季開學,費連就會跟蘇荷一樣去上學。
費連家裏沒有太多錢,根本拿不出那麽多彩禮娶蘇荷。
難道是因為自己的那一萬塊錢,所以舅舅的山貨店已經周轉,就不在乎費連是否有錢了?
這和貪得無厭的舅舅一家子,不太合理。
…
唐知越想頭越疼。
她抬起頭,將自己置身事外,冷靜的看向舅舅。
舅舅的臉上已經長了很多皺紋。
兩鬢長了不少白發。
舅媽眼袋很深,那個蘇荷從始至終,都隻顧著看著她那新染的指甲。
隻有那個蘇花,在盯著自己看。
唐知歪了歪頭,也正經的開始大量蘇花。
蘇花對自己眨眨眼,又搖了搖頭,唐知心底蔓延出一種厭惡。
她從前是挺討厭蘇花的,一想到蘇花其實跟自己一樣可憐,就想拉她一把。
可是幾次,蘇花都傷了唐知的心。
眼下,蘇花這是什麽意思。
蘇花對舅舅說,“爸,我尿急,去個廁所。”
舅舅眉頭緊鎖,不知道跟舅媽說著什麽,對蘇花隨意的揮了揮手。
唐知讓王哥在這等她。
她跟了上去。
在廁所裏,蘇花說,“唐知,你要小心點。”
唐知臉色很冷,語氣更冷,“我當然知道,我要小心你們一家子。”
蘇花歎口氣,“對不起,我根本就不敢違抗後媽,前幾次都是她讓我那麽做的,我也沒辦法。”
“那這次呢,她又下達了什麽指令,讓你坑我。”唐知抱著手臂,靠在了門框上。
蘇花四下張望的看了看,“費連娶蘇荷的事,有蹊蹺,我覺得,他們一定是拿準了你會輸,你一旦輸了,你就隻能回村嫁給費連,唐知,這次你可一定要保重了。”
嗬。
看來,昨天晚上,費連根本就沒騙自己啊。
那就跟自己想的全都接上了,自己就會像前世一模一樣,失去名聲,背上官司,被打回村子,然後嫁給費連,看著費連和蘇荷,折磨自己。
舅,你這盤棋局安排的可真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