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荼

簫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故人西辭

書名:歸荼 作者:簫和 字數:8411

“再說了,比起北鶴先生你,我已經是很仁慈了,”江梅邊說邊來回踱步,最後她定住,瞳孔微縮,一道淩厲的目光射向北鶴,“我也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北鶴猛地一驚,驟然起身,悚然地看著江梅,仔細思索著她的話外之意。

其人之道?北鶴心下陡然一沉,此生他隻對一個人用了這招離間計,而當年的情形與今日的情形十分相似,難道….難道江梅…是為他報仇嗎?

“我北鶴自認為此生從未做過有違良心之事,我不知姑娘此話何意?”北鶴昂然正視她,當年的事他沒有錯,裴岩是起因,而他隻不過是借助機會,推波助瀾而已,換做任何一個軍師都會那麽做,因為他是為了一個國家,而非他自己的私利。

江梅怒極反笑,“哈哈…哈哈…”她大笑兩聲後,臉色黯然,道:“先生真是健忘之人,難道就不記得十五年前,慘死在你手下的雲淩波嗎?不記得被你屠殺的襄陽眾將嗎?不記得因你而死的雲家幾百口人嗎?”江梅雙手撐在鐵杆上,一臉痛恨地看著他,目色慘然,這一句隱忍了十五年的質問,今日一口氣宣泄出來,竟是全身微顫,喘氣不止。

北鶴怔怔地望著她那慘白的麵色,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一絲疼惜,她隻是一個背負著仇恨的女子而已,當他看到慕白時。便已隱約有些預感,今日的潰敗與十五年那場殺戮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北鶴慘然一笑,慢慢走近她,瞅著她痛苦的神色,沉聲道:“姑娘是雲府什麽人?”這是他最疑惑的問題,連慕白都聽從她的指揮,那麽她究竟是誰呢?北鶴隱隱有些猜測,但是雲家那個女兒已經嫁給了沐簫和,那麽眼前這個女子會是誰呢?

江梅聞言一震,是的。她是誰呢。眼中蒙上一層迷惘和苦痛,“不過是當年從雲府逃出的一個丫頭而已…”

丫頭?北鶴募然想起曾經聽過的一檔子舊事,雲淩波身邊曾有一個書童,專習山川大勢。頗曉兵法。雲淩波很憐愛。視為己出。

北鶴眼眸一亮,想來應該是她沒錯,“原來江姑娘就是雲將軍當年身邊的那個書童。難怪曉疆場之略,通兵法之謀!”

江梅輕笑一聲,在北鶴麵前,她本不想隱瞞,也沒什麽好瞞。敘舊敘得差不多了,也該談正事了。

江梅又瀟灑地坐在地上,麵對著北鶴,正色道:“我聽說北鶴先生有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兒…”

北鶴眼瞼一跳,心揪得緊緊的,他不知道江梅意欲何為,遂眯著眼瞧著她,有一絲防備和緊張。

江梅見他不答話,遂接著道:“雲將軍待我如親生,我視他為父,但將軍親子慘死,唯一的女兒卻流落青樓,每每想起來,我就恨不得食汝肉寢汝皮….”江梅咬牙切齒地盯著他。

北鶴約莫聽明白了江梅的用意,她也想抱負自己的女兒,他長歎一口氣,低垂著頭,閉目不語,掩去眸中的痛楚和心酸,他對自己那兩個孩子一直頗有愧疚,實際上,他對慕容鉞遠遠好過那雙女兒,如果今日還要因他之敗而連累他的女兒的話,九泉之下,他的結發妻子也不會原諒他。

江梅瞅著北鶴淒楚的麵色,卻無一絲複仇的快感,但她卻依舊陰狠道:“雲將軍的女兒進了青樓,我大桓軍中正缺少服侍的人,要不…”

“江梅!”北鶴嘩的一聲站起,睜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滿臉痛苦之色,嘴角不停地抽搐,他絕對難以相信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女子之口。

殊不知這正是江梅激他的話語,對於北鶴這樣的老狐狸,一定要搓他的痛處,而且還要狠狠地搓。

江梅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憎恨之色,她本恨不起眼前這人,可是一想起故去的那些親友,她便揪心的痛,此刻就算將他千刀萬剮,也難以解恨,就算是裴岩起意,但北鶴才是主謀,隻有他才有那謀略布那個局,隻有他有那能力將襄陽雲府眾將殺死。

北鶴閉著眼,道:“姑娘想要我怎麽做,請直說吧….”,聲音極盡蒼老和疲憊。他從未想過他將如此屈辱地結束此生,他知道江梅想要什麽,這是讓他背信棄義,甚至出賣大燕。

“很簡單,將你的天鷹交出來,把你在朝中的暗子都交給我,告訴我洛陽等地的軍事部署….”江梅麵無表情道,隻要有北鶴手中這些資源,平定大燕,指日可待。

北鶴聞言苦笑,隨即緩緩轉身,背對著江梅,沉默不語。

江梅知他的內心在糾結猶豫,遂又補充道:“先生呀….大燕氣數已盡,先生這麽做實際上是為蒼生計,這可少點生靈塗炭,少些妻離子散…”江梅麵龐冷漠,嘴角掛著絲苦澀,其實她與北鶴有什麽不同,北鶴為了大燕殺了雲家上下,而江梅為了大桓不也殺了那麽多燕軍將士嗎?隻要有戰爭,便有傷亡,便不可圓滿……

“我答應你….”沉默許久後,北鶴終於出聲,聲音冷得讓人打寒顫。

“好,那我也答應你,留住你女兒的性命,也絕不亂殺無辜!”江梅定定道,其實,哪怕北鶴不答應她,她也不會傷害他的女兒以及晉安王府無辜的女人們。她不想讓當年的悲劇再度重演,她也不能寒燕軍將士的心。

隨後北鶴從懷中掏出一枚印信,交予江梅,邊跟江梅講述燕軍的情形,邊提筆寫下一些重要的人名。北鶴不是死忠之人,他自知待他與慕容鉞死後,桓軍便勢如破竹。拿下洛陽,可以說是輕而易舉,既然如此,他便幫大燕,幫這天下減少些傷亡,減少點悲苦的人。

待北鶴交待完畢,他靜靜地看著江梅,腦子裏飛快地閃過許多信息,他突然淡然一笑,溫和道:“雲姑娘也該多為自己著想著想。不要以為藏著。別人就看不到你的悲傷,不要以為自己不重要,便獨自承受所有的苦痛,你終究還是個孩子。是一個姑娘家…”

北鶴說道最後。已然如一位平和的長輩。而這句話是他替雲淩波說的,他與雲淩波交手多年,如敵如友。

江梅渾身一顫。胸口如堵著一塊石頭般,心痛如絞,微微發抖的雙手不知往何處放,“雲姑娘……”隻用寥寥數語,北鶴卻將她說了個透徹。

北鶴突然一眼瞄到了她置於一旁的小瓶,微微一笑,伸手過去將那瓶子拿了過來,“雲姑娘,這毒藥叫什麽?”北鶴來回瞅著那小瓶子。

江梅回過神來,偏頭看著他,見他麵容平靜而安詳,似已看透這世間的興衰榮辱,她突然心生一種不忍,

她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浮寒!”

北鶴點了點頭,顯然他已聽過這種毒藥,最後他釋然一笑,“謝謝姑娘在這炎炎夏日,給我一絲清涼!”隨即,他毫不猶豫地扭開瓶蓋,正要將那藥水倒入口中時,他頓住了,“姑娘,臨死之前,還想告訴姑娘一件事,當年那丟失的國璽確實在雲將軍之手!”說罷不理會江梅驚愕的臉色,將那藥水一口吞盡,“冰冰涼涼,如飲清露!”

江梅怔怔望著他,嘴唇抽動了幾下,最終沒說出半個字,她瞧著北鶴麵含微笑,閉著眼,最後全身僵硬地倒了下去…

一代絕世英豪便這樣結束他的一生,他南征北戰幾十年,平撫北方戎族,西征柔然,肅清天山南北,一生功績無數,正如他所說,此生他沒有做過一件有違良心的事。是一位堂堂正正、智謀無雙的絕世強者。其精神可敬可佩,可歌可泣。

九竹慢慢扶起江梅有些僵硬的身子,帶著她轉身走出了屋子。

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也解了一個心結。出了院子的江梅,遂帶著北鶴交待的明細去見蕭墨珩。

休息了一會的蕭墨珩,此刻正在書房內等候江梅,江梅踏入房屋後,恭恭敬敬地行了跪禮,同時,雙手呈上北鶴書寫的供狀。蕭墨珩連忙起身親手去扶她。

蕭墨珩見她眼角似乎有淚痕,不免心疼起來,讓她親手去解了這個仇,雖殘忍但也能讓她釋懷一二吧。

“殿下,這是北鶴所供的大燕軍力部署,有它我軍攻下洛陽輕而易舉!”江梅笑道,隻是這笑容多少有些勉強。剛剛經曆的一切短時間還沒法平複。

蕭墨珩眼眸一亮,他沒想到江梅居然能逼迫北鶴提供這麽重要的信息,遂連忙接過那絹布,邊展開來看,邊驚喜道:“梅兒,你怎麽辦到的?”

江梅輕笑一聲,“很簡單,無非嚇唬他,若他不供,我便拿他的女兒充軍妓!”

蕭墨珩悠忽抬眉看著她,全然想不到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姑娘之口,而顯然,經常忘掉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當她見蕭墨珩錯愕地盯著自己看時,才知道自己言語有失,遂訕訕道:“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說罷偏過身子,向前踱步,不看他。

蕭墨珩失笑地搖搖頭,真不知道江梅的腦子裏裝得些什麽,不過當蕭墨珩看到北鶴那供狀時,心裏才明悟,北鶴一定不會這麽輕易地交出這些信息,江梅到底用什麽撼動了北鶴,他不得而知。

蕭墨珩看過之後,便將那絹布放入案幾上,這時他突然想起一事,遂轉過頭來,走近江梅道:“梅兒,剛剛孟慶衍親自來拜訪,說是今夜在他府上擺宴,為我軍慶功,屆時會有不少長安士族也到場,待會兒你和我一起去吧!”

江梅點點頭,“好,不過請殿下容我先回去一趟,待會孟府府上見!”

“好!”墨珩溫柔道,他見江梅麵色有些疲乏,想她昏迷多日才醒,又心疼道:“你先回去歇息吧,晚邊我讓人去接你!”

江梅遂欠身一禮,不再多言,便退了出去。

待江梅走後,蕭墨珩喚來覃信,問他今日江梅見北鶴的情形,覃信把自己聽到的隻言片語,匯報給蕭墨珩。

“書童?”蕭墨珩凝神沉思,他總覺得江梅的身份不像她說的那麽簡單,可是如果她是雲淩波的書童,似乎還能說得過去,蕭墨珩遂轉身對著覃信吩咐道:“覃信,你即刻讓人去一趟襄陽,暗地裏查一查當年雲淩波身死之事!”

“遵命!”覃信拱手道,隨即也出門交待去了。

江梅回到曉月樓後,便將北鶴那支天鷹部隊的事交予珞玢,讓他設法接受這支精銳,有了北鶴的軍事詳圖,有些這支暗勢力,洛陽不愁不定。

傍晚時分,江梅對著銅鏡發呆,身後的茹蕙邊給她梳頭,邊仔細瞧著她,“小姐有心事?”

江梅苦笑一聲,“我是想今夜著女裝,還是著男裝?”

這時立在一旁給江梅打扇的若雲接話道:“自然是女裝,今夜又不是軍中擺宴,而是孟府的客宴,小姐無需忌諱什麽!”

茹蕙猝了她一口道:“我看你是怕小姐不帶你去吧!”

若雲見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十分惱怒,頓時氣道:“茹蕙姐姐,連你都欺負我….”

江梅含笑地瞅著若雲,心想出軍幾月,應該把她給悶壞了,本想著男裝的她,此刻打定主意著女裝,“好,聽你的,今夜帶你和舒蝶赴宴!”

若雲一聽,頓時高興地跳了起來,“哈哈…哈哈…還是小姐對我好!”說著,又昂著頭斜瞥著茹蕙,一臉的得意模樣。

茹蕙隻得搖搖頭,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神情,仔細給江梅梳發打扮。

待江梅準備出發時,慕白大步闊進,一臉微笑地走了過來拉著江梅。

“菡兒,我聽說是你親手毒死了北鶴?”慕白關切地問道,

“嗯嗯,慕大哥,我們為父親報仇了….”江梅眸光濕潤,

“是的,我們不但報仇了,我們還攻入了長安,將軍和弟兄們九泉之下一定能瞑目了”慕白目色一痛,往事總是那麽不堪回首。

“嗬嗬,是的,慕大哥我們不說這些了,趕快去孟府吧,遲了可就失了規矩了!”江梅微笑道,過去的終究過去了,活在故人的陰影下,不是江梅所願。

“好,殿下給我傳信時說讓我來接你!”說著邊拉著她的手,邊往外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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