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天書

我的中國膽

第二十九話 全麵突圍(14)

書名:黑夜天書 作者:我的中國膽 字數:6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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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湧進教堂的人自然而然地愈發多起來,除了那些老教徒,隻要是心靈顫抖的人,就選擇到這裏來進行靈魂的避難。等他們擠滿教堂的時候,有這麽一家十來口引起了南應龍的注意: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不大,十來個孩子從五六歲到十八歲都有,什麽膚色都有,而兩個像父母或者養父母的亞裔男女,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其中女的麵目清秀白皙,略微瘦弱,抱著最小的孩子。

男的比較普通,從打扮來看幾乎沒有任何品味,但讓南應龍很驚異的是,這人兩手插兜,目光中沒有任何害怕或憂患的成分。這種極為純粹的眼神也許不是在表明鎮定,但那其中透露出的奇異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

當然,接下來更是湊巧,“無憂男”偶然瞥到牆角坐著的“瓜子男”,也驚了一下,打招呼道:“哎?憂國憂民兄,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這幾年住在海裏呢。”

“瓜子男”眉毛略微上揚,但依然沒做聲。

“無憂男”旁邊的女人——已經確定是他的妻子,毫不客氣地擰了他一把,然後向“瓜子男”招手:“勃朗特先生,你別見怪,他就是長不大……”

“瓜子男”的麵目逐漸從帽子裏露出,南應龍竟判斷不出他是白人還是黃種人,而頭發和瞳仁竟帶有一絲隱隱的鬱紅,這幾乎可以解釋他為什麽穿得很嚴實了,經過難民居住區軍醫電腦嚴格掃描後被允許留下的,都是確定沒被感染的,而這人顯然隻是天生混血,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本來挺漂亮,但在這個時代,很容易造成惶恐,讓大家以為他是潛在的感染源而不敢接近。不知怎麽的,南應龍又想起了同樣眼睛會變紅的劉言,不知他還好嗎?

這個叫勃朗特的青年對那女人倒是比較客氣,點頭說:“神尾醫生你好。你們真是好人,養了這麽多孤兒,比我前幾年見到的還多啊。”

神尾笑著說:“哪呀,我們養不起,捉襟見肘了,是他非要養。他喜歡小孩,見一個養一個,我也沒辦法,他就這樣。”語氣裏充滿了自豪。

勃朗特笑起來,他這一笑讓人發冷:“約尼不錯,還是這麽偽善。”

約尼對他豎起中指,然後拍拍神尾:“帶孩子到那邊去,我跟這傻逼商量點事兒。”

女人見他神色嚴肅,便很識大體地帶著孩子走開了。約尼擠到勃朗特身邊,兩人開始竊竊私語,南應龍想聽一下,其實他可以聽得見,但不知為什麽,他居然產生了一絲不常見的恐懼感,沒敢偷聽。他看到勃朗特似乎對約尼有點成見,不願和後者貼的太近,眼神裏帶有一絲抹不去的厭惡。而約尼則大大咧咧勾肩搭背,笑得很開朗,這種笑容在未異變的世界裏很常見,但在這幾乎毀天滅地的時代,那隻屬於曆史和照片,稀有得快絕跡了。

但接下來,由於解禁者的聽力太過敏銳,這聲音盡管於常人而言細不可聞,對南應龍卻不得不接受到了——約尼對勃朗特說:“你真確定要這麽做?”

勃朗特咬著指甲,含糊不清地說:“沒別的辦法。這些日子我在這裏想了很久,隻能這樣。”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麽……還是我去好了。”約尼見勃朗特表情詫異,說,“你看個鳥,怎麽說這也是我的家,太髒太亂的話,我必須好好收拾收拾了。你這幾年確實住海裏,我沒汙蔑你吧?覺得海比地麵上幹淨?你個潔癖男!你本來脾氣就跟狗一樣,加上這麽多年,你大概忘了怎麽跟人相處了吧?還是我去說吧,我口才比你好,條理分明。”

勃朗特沒去看他,而是忽然盯住台下的南應龍,慢吞吞地說:“你可以盡力去說服,但如果真的沒效果,那……我們必須介入了。”

南應龍猛然見他目光投向自己,莫名其妙地一陣劇烈的顫抖,從內心直接震顫到外表,使得他幾乎站立不穩。這是一雙可以與黑洞相比的眼睛,甚至讓人有種黑洞是模仿他的眼睛才誕生的奇特感覺。

“沒別的屁事的話,那我先去咯。”約尼開始摸勃朗特的口袋,“你媽個逼,怎麽全是瓜子?你就不能帶點火腿腸?我去辦事兒的時候你看好我老婆孩子啊。”說著就要離開。

“別忘了!”勃朗特在他身後低沉地說,“別忘了她的眼睛……!那個移植了她的眼睛的人,你一定要找到他!”

“你怎麽現在開始比娘們還能嘰嘰了?我他媽這幾年一直在找,你以為我不想快點見到……她的眼睛?”約尼見他神色肅穆,不由得收起嬉皮笑臉,正色說,“一定,我向你保證。”

“對了,凱瑟琳呢?她不在?”

“她已經覺醒了,並且成為那裏解禁者的領袖,是全美洲最安全的人,不必擔心。你老實呆著,我去辦了啊。”

約尼走後,已經是深夜。南應龍止不住濃烈的困意,捂住嘴巴,夾起書要回房間,一直沒走的勃朗特卻站起來,向他一步步走來。盡管在無數個深夜裏教堂大廳內隻有他倆,已經成了習慣,但勃朗特一直坐在那裏,要麽吃瓜子要麽閉目養神,這幾乎讓南應龍有種他不能走路的錯覺。而眼下,勃朗特已經走下台,到了南應龍眼前。

“我以為你不會單獨找我做告解……”南應龍定了定神,“你是要做告解嗎?”

勃朗特沉默一陣,不置可否,卻徑自說:“基本上,我每晚都做夢,做夢的內容,也都大同小異。程序一般是這樣:悲冷、陰鬱的天氣,在一個裏經受世界末日的破舊城市廢墟,地麵燃燒著火,雖然偶爾下雨也撲不滅。我從現實中睡過去,又在夢裏麵醒過來,地點一般是在陰沉的學校或者醫院裏,當然,也有時候是在教堂,就像這裏。不管我是否念書,或者不論從事什麽工作,我都在那裏,那裏聚集了幾乎所有我認識的人,雖然大部分人都不說話,可麵目都清清楚楚,和現實中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從嘈雜的人群裏默默地離開,於是我隻能選擇走到陽台,然後站在邊緣上,在人們大呼小叫中,飛躍出去,不管下麵是什麽。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了記憶裏那些模糊而美好的紅色影子……逃出去的時候,特別輕鬆,有種放假了的感覺,心情極好。通過走出來,我才能夠俯覽所有的建築,但也存在於懸崖峭壁之間,下麵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也許通往地球另一麵,一對比顯得整座城市也顯得極為渺小……”

南應龍是認真聽的,於是他很詫異,很想問一句:“從懸崖上的建築裏跳下來,難道能飛起來?怎麽還會悠閑地看著這些建築發呆呢?”但他還是忍住了,對方畢竟說的是夢境,誰的夢境不是自由自在的呢?但也很可能會夢到一些現實中絕不會有的美好和殘酷。

“我會先下墜,而後飛起來,自由自在。這樣一走,也覺得格外決絕,割舍的難過隱藏在自由的快感之後,有時候心疼得能醒過來,覺得選擇自由的同時,被全世界拋棄了。我夢到從黑暗中湧出了很多怪物,就像地獄的大門打開,放出了魔鬼。而那地獄和魔鬼,都是我製造的。怪物們開始到處吃人喝血,處處一片血腥。四處的火焰劇烈起來,到處傳來爆炸聲,一些陰暗的角落裏總湧動著巨大的怪物身影,看上去很可怖。我沿著鋪滿碎石的甬路跑,經過一些很棒的書店,裏麵成櫃賣很便宜的經典好書,可沒時間停下來欣賞。夢裏也很緊張,很出力。漸漸來到有著昏黃燈光的地段,總比沒有光強。那一帶到處是各類熱氣騰騰的小吃,便宜而且特別香,淅瀝瀝的細雨把所有建築的細節部分都弄得相當潮濕,在雨水的滴答聲中填飽肚子。

“我不知道我這個每晚都一模一樣的夢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而且也不記得每次究竟是怎麽結束的。很多人的夢是沒有顏色的,不過我清楚我的夢有色,隻不過被別的遮蔽住了,因為沒有看到太陽——不知道為什麽,從來沒在夢裏見過太陽。古代的美洲有這麽一個傳說:幾百萬年前,造物主決定消滅人類。眾神之城泰奧提華坎內,造物主們正焦急地商議,究竟應該由誰來擔任下一個太陽。黑暗中,大家隻看見一簇明亮的火光,在死亡大地經曆了一場蒼之浩劫後依舊搖曳不停。眾神紛紛為生靈請命,他們言道:‘我們得選出一位神祗,犧牲自我,投身火中,隻有這樣,天空中才會重新出現太陽。’”

說到這裏,他凝視著南應龍,南應龍不知道他扯東扯西,到底是為了什麽,但職責所在,又不能不聽。

“其實,神父,我活得很痛苦,但隻能這麽痛苦的活下去,因為我會活很久。”勃朗特習慣性地咬著指甲,“調動一顆大隕石、發動一場大洪水清洗無法挽救的地球,就像人類為病入膏肓的電腦重裝係統一樣容易,而且這是規律,但這個決定卻不是那麽容易做出。”

南應龍愈發感覺自己心中隱隱猜測出的可怕念頭正逐漸變成現實,不由得萬分錯愕地望著勃朗特。

勃朗特忽然真正張開了眼睛,那雙眼中的紅色瞳仁仿佛像燃燒到極限快要爆炸的巨型恒星,“南神父,世人如果自認為有罪,都會向神懺悔。那如果神有罪呢?神還可以向誰懺悔呢?”

南應龍一陣顫栗,卻無言以對。

“那我告訴你,世人都向有罪的神懺悔,有罪的神卻隻能有兩種選擇:在和平年代懲罰自己,或在世界末日來臨之際……盡最大的力量拯救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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