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艾巧巧安撫下艾小伶後便將她留在了老宅裏，自己打著燈籠去了艾家大院。
剛走到大門口便聽到上房內傳來麻氏的聲音：“這可不是我要趕她走，方氏她自願的。”
艾巧巧腳步慢了下來。
大門外，艾天誠站在暗處，他從西邊的小院裏出來，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聽著裏麵的動靜。
見到艾巧巧過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她笑了笑，然後默默轉身回了小院。
艾巧巧進了院子。
上房內燈火通明，艾大全哈欠連天的守在門口，屋裏麻氏還在說個不停。
“巧巧，你怎麽來了？”艾大全看見艾巧巧時有些意外。
“小伶跑到我那裏去了，我不放心讓她自己回來，所以先回來看一看。”艾巧巧說著上了台階，向上房門裏看去。
“小伶什麽時候跑出去了，我都沒注意……”艾大全歎息著。
艾巧巧沒理他，而是專注的望著屋裏的慶幸。
“是巧巧嗎？”屋裏傳來艾明山的聲音，“進來吧。”
艾巧巧收了燈籠，應聲走進去。
艾永貴麵色陰沉的坐在椅子上。
方賢春站在地當中。
小產才沒幾日，還沒調養好身子，她的臉色看起來就像張白紙，連半點血色也沒有。
艾明山拄著拐杖坐在炕沿邊，麻氏一臉得意正在數落方氏。
“讓你做小你還跟我甩起臉子來了，你真當以為我們家永貴離了你活不下去了怎麽著？你又不能再生了，占著位子豈不是害了他，要我說，你退一步，我們看你也是個可憐的，你就先做個小，我們家總不會少你一口吃的。”
艾巧巧走進來的時候，故意輕輕撞了方賢春一下。
方賢春抬起眼睛與艾巧巧四目相對。
艾巧巧的心不禁重重一縮。
方賢春的目光中沒了之前的懦弱與膽怯，有的隻是冷漠。
她看著艾巧巧，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艾巧巧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看來這一次方氏終於下定了決心。
隻要她自己願意，尊嚴就不會被人踩在腳下。
她的委曲求全，她的恭順不爭，全都不複存在。
艾永貴將桌上剛寫好的一張紙拿起來，冷漠的看著方賢春，“你若是不肯做小，這便是休書，拿著它隨你去哪，我都不會再過問，當然，小伶你不能帶走，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不能讓她跟在你身邊受苦。”
方賢春一側的嘴角抽搐了幾下，逸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就連艾巧巧都忍不住想要嘲諷起艾永貴的這句話來了。
留在他身邊不受苦？
屁！
他關心的人隻有他自己，他留下小伶並非是因為那是他的女兒，而是他知道這是方氏的弱點：方氏離不開這個女兒，他在迫使她低頭。
艾巧巧坐到了艾明山的身邊，默默看著方賢春。
休書就在艾永貴的手裏，方氏沒等艾永貴再把話說下去，直接伸手去抓那休書。
艾永貴吃了一驚，手一揚，避開了方賢春的手。
方賢春抓了個空，冰冷的目光看向艾永貴，“這不是我的休書嗎，為何不給我？”
艾永貴驚駭不已。
“你，你可要想好，拿了休書你便不能在我們家裏待下去了，現在外麵還黑著天，不是我心狠要趕你出去，而是怕小伶知道了會讓她難過。”
“我知道，拿了休書我便走。”方賢春言罷，向著艾明山與麻氏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禮，“以往兒媳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還望二老原諒，兒媳自知不配在家裏待下去，今晚拿了休書便走，絕不會給二老添麻煩。”
麻氏揚著臉，哼了聲：“你就能舍得小伶？真是個狠心的。”
“我再狠心也不會把自己親生女兒賣給別人，更別說是去做陪葬。”方賢春一句話就把麻氏噎了回來。
這是方賢春嫁到家裏來，第一次當麵反駁麻氏的話。
麻氏嘴巴翕動著，“你，你這個沒規矩的，竟敢頂撞婆婆，你看誰家媳婦像你似的……”
麻氏還想要罵下去，艾巧巧卻突然插嘴道，“奶，你不用罵了，方氏拿了休書就不是你的兒媳婦了，你生的什麽氣啊。”
麻氏僵住了。
對啊，方氏拿了休書後就不再是他們家的人了，她再罵下去也沒有必要了。
人家連拿休書都不怕，還怕你罵這幾句？
麻氏翻了個白眼，氣哼哼的坐了回去。
艾明山臉色有些難看，他本是不想休掉方氏的，可是卻也擔心著艾永貴沒有子嗣的問題。
本以為這事慢慢解決，誰知道艾永貴剛從城裏回來，麻氏便急急的將這事說了。
方賢春才小產沒幾天就被麻氏叫來問話，一門心思的逼著方氏做小。
既沒想給方氏尊嚴，卻還一麵想留下她在家裏當牛做馬，為家裏操持。
艾巧巧心中冷笑，她奶還真是異想天開。
就是泥人還有個火氣呢，方氏以前處處忍讓不外乎是為了她的女兒。
可是她得到了什麽？
艾永貴的白眼，麻氏的苛責，她的女兒小小年紀就要嫁到別人家，給一個將要死的人做陪葬。
方氏再也不想忍了。
她再次向艾永貴伸出手，“休書，拿來給我。”
“你真的想好了？”艾永貴眼珠子來回的轉，休書在他手裏，就是不肯交給方賢春。
方賢春微微一笑，上前半步，揚手從艾永貴的手裏把休書奪了過去，看也不看就塞進了袖子裏。
“你不能帶走小伶。”艾永貴強調道。
“我知道。”方賢春看也不看艾永貴，轉向艾明山，張口叫了聲：“伯父。”
艾明山全身一僵。
就連麻氏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來，艾永貴更是呆呆的站在那裏，看著方賢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剛把休書拿到手就改了口。
看來方氏並不是在故意拿嬌，她是真的要走了。
方賢春向艾明山福了一禮，“小伶年紀小，以後就隻能指著伯父您了，都說沒有娘的孩子苦，還望伯父能看在她沒了母親的份上照顧著她些，因為她的身上總還是流著你們家的血。”
艾明山緊抿雙唇。
方賢春再次福禮，拿起桌上的包袱，轉身走出門去。
那包袱小小的，看著裏麵好像隻裝了兩件衣裳。
艾永貴表情有一瞬的晃神。
方賢春背影窈窕，就算是生了小伶，但她的身材仍然保持著最初他剛見到她時那般……
這次被流掉的孩子，也許是個男孩子也說不定。
艾永貴心裏想著，也不知怎麽，莫名的感覺到了一絲遺憾。
方氏要是能留下來做個妾也是不錯的。
他緊緊盯著方氏的背影，希望方氏能夠回過頭來。
但是直到方氏走出院門，她也沒有回過頭來，向他這邊看上一眼。
真愛閨夢幾回真，情隨事變了無痕。
休書一封恩義斷，縱使黃泉不相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