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椿歲

眇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莊信(二)

書名:莊椿歲 作者:眇眇 字數:6548

永椿四年年初,莊度滿三周歲,莊信和葉言帶著小莊度來到了京郊的皇室莊園。當年莊信想帶葉言來此看京城最美的落日晚霞,卻被赤尊攪了局。這三年間,他帶著她走遍了不少秀美風景,唯獨還不曾來到這裏。

於是此時,一家三口坐在了山頂上,小莊度在母親懷中安睡,葉言不肯將他交給奶娘照顧。遠處,侍衛長王寒帶著不少侍衛們守衛著到山頂的路口。

“夫君,我還記得當時在這裏看梟侍衛和那紫發魔將打架,打得真叫一個精彩。”葉言一邊拍著懷中的小莊度,一邊輕聲說道。

莊信點點頭,一絲暖意浮在心頭。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那黑發飄散在風中,身背雕花大弓像戰神一樣威武的梟九,那說話有時候愣愣的,和他卻十分聊得來的天界第一神箭手,像自己兄弟一樣的梟九。

“夫君,我走了之後,你大概會很寂寞吧。”葉言聲音帶著幾分酸楚,“說不定你隨你父親出家,會更自在輕鬆一些。”

莊信緊緊握住她的手:“言兒,我做你要我做的事情最自在最輕鬆。”

葉言有些不忍,轉過頭去背向他,喃喃低語道:“我不要你出家修行,你若修行去了,輪回轉世,你就不在六道中了。若以後我再轉世為人,都見不到你了。”

莊信心頭一動,攬她入懷中,輕輕用手捏了捏她鼻子:“原來這就是你許願的原因啊,終於說實話了吧。”

葉言被他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個勁的往他懷裏縮,大概是動作有些大,擠著了懷中的小莊度。他奶聲奶氣地說:“要睡覺,不要吵。”在母親懷裏拱了拱,繼續睡了過去。

太陽開始西沉了,四周的光線柔和了下來。隨著太陽慢慢地下落,天邊的雲霞呈現出由金到紫的變化過程。當鋪天蓋地的紅紫色雲霞在他們麵前展開時,葉言驚歎道:“果然好美啊。能見到如此美景也不枉此生了。”

莊信心中哀傷,卻依然麵帶微笑。待葉言身故,從今往後,都將隻有他自己一人度良辰,賞美景了。

忽然,異象又生,一抹深紫出現在空中,擋住了落日的光輝。那濃鬱的紫色長裙和深紫色雙瞳,飄然若仙的身姿,舉世無雙的容顏,除了閻眇,還能有誰?她昨日離開了葉言體內,告知二人葉言將在今日結束這段額外的生命,對於葉言千瘡百孔的身體,僅靠她的神魂支撐,已經不夠了。所以她為二人留下這一日的單獨時間。莊信對她十分感激,雖然知道她和父親的賭約改變了自己和許多人的人生,也依然感激。因為如果沒有她,葉言三歲就死了,自己不會有任何可能見到長大後的葉言,並能娶她為妻,如果沒有她,今日自己也不能和葉言一起坐在這裏,抱著小莊度賞落日。三年前,他的母親隨莊喬遠走,輸了賭約的莊喬繼續修行,雲遊四海,蹤影難尋。而贏了賭約的閻眇,依然留在了葉言體內,替她爭取了三年的時間,隻是自那一夜歸來進入葉言體內之後,她就從未出現在世人麵前,直到昨日。

閻眇緩緩降落在二人麵前,伸出手捏了捏葉言懷中小莊度胖胖的臉頰,笑著說:“還是這麽好捏。”葉言會心一笑,想起什麽,又趕緊輕拍幾下小莊度的背,怕他被捏醒來,幸好他隻是拱了拱,小鼻子抽了抽,又睡了過去。

“放心,他暫時不會醒來,我給他施了昏睡咒,接下來動靜太大,不想嚇到他。”閻眇望著小莊度,笑得無比溫柔,沒有半點從前的霸氣凜人。

“我死會有很大動靜?還需要弄昏侍衛和孩子?”葉言望了望遠處昏倒在地的眾侍衛,不解地問道。

閻眇繼續笑了笑,也不回答。

葉言又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你還有十年。”閻眇依然笑著,隻是笑容中添了許多落寞和自嘲。

莊信和葉言聞言一驚,雙雙疑惑地看向她,不解其意。昨夜她才來告訴莊信葉言的身體已經無法再繼續運轉下去了,就算她耗盡全部修為也無能為力。

閻眇轉身走到山崖旁,看向那漫天紅紫色雲霞,突然怒喝道:“我穿紫衣,還敢和我撞色?”說完衣袖輕揮,雲霞盡散,天空通透地黑。她轉過頭望向葉言:“你還有十年,下回再來看落日,今天屬於我。”言罷,全身散發出紫色的光芒,繼而化出縷縷煙霧,霧氣漸濃,將她籠罩其中。

“閻眇公主,你要做什麽?”莊信站起來大聲喊道。

一聲巨響在天邊炸開,一個沉著的男聲響起:“她要用魔族的散血大法,以全部修為和自身精血,為你妻子換十年時間。”空中一道金光閃過,一位身著金色長袍的高大男子,手持一把巨大的古劍,劈開了重重黑幕,闖了進來。

金光驅散了煙霧,閻眇的身形顯露了出來。“帝釋,你來幹什麽?”她不耐煩地問道

莊信看向那男子,眉宇間散發出尊貴和傲氣,目光深沉似海,對視之下令人膽寒,果然是天帝之威,天地為之動容。他這人間的帝王在氣勢上無法與天帝相爭。

“閻眇,朕不許你自尋死路。”天帝的口氣不容置喙。

莊信聽著這聲音,覺得耳膜被震地嗡嗡響,他回頭看葉言,也正趕緊捂著小莊度的耳朵。天帝的聲音含有雷霆之威,足以震懾凡人心魄。閻眇見狀,揮了揮衣袖,給二人施加了一道保護,然後怒斥天帝道:“你聲音不能小點兒嗎?”

天帝一怔,出乎莊信的意料,他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有回嘴,隻是冷哼一聲,卻在說話時壓低了聲音:“總之,你不能尋死。”

閻眇聳了聳肩,道:“帝釋,你不是一直想抓我,然後給天界一個交代嗎?現在正好我自行消亡,省你事兒了啊。”

“朕不需要你幫朕省事,朕的事朕自會處理。”天帝古劍上發出的金光,驅散了閻眇身旁的所有煙霧,整個山崖上光芒萬丈,宛如落日再起,勢可叫江水倒流。

閻眇緩緩將散亂的鬢發理到耳後,斜睨著天帝,回嘴道:“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事,所以自然輪不到你來處理。別忘了,我早就不是你的悅意天妃了。”

葉言悄悄湊到莊信身旁說道:“天帝很生氣呢,你看他配著的那把古劍一直在顫抖。”莊信聞言望去,果然那劍身似乎在微微發抖。天帝的手握在劍柄上,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浮現。莊信想起她曾是他的妻,立刻與葉言退到一旁坐下,本來,夫妻間的事情,沒有他人多嘴的餘地。

“閻眇,你要為區區一凡人自取毀滅?”天帝手指向葉言,滿臉鄙夷。

莊信立即挺身護在葉言身前,沉聲說道:“區區凡人又如何?凡人性命就要輕賤些?

天帝從來沒被凡人質問過,見莊信竟有膽量挑釁他,不由多看了他兩眼。莊信努力迎上他的目光,麵目懼色,,昂首挺立。

閻眇在一旁撐著腰哈哈大笑:“看到沒?這才是男人!就為了這點,我也要再為他們求十年時間!”

莊信感激地看向閻眇,在她眼中發現了點點淚光。

天帝沉默了,他的手指一直在摩挲著佩劍柄,良久之後,邁步向閻眇走去。閻眇也不懼,原地不動,直視著他。天帝走到她旁邊,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了她。莊信這才發現被高大的天帝抱在懷中的閻眇其實很嬌弱,完全沒有她平時給人的霸氣感。

天帝的口氣異樣溫柔:“朕也可以為你擋在身前。其實朕可以為你做一切。你回來好不好?”

“帝釋,我知道這麽多年是你在縱容我。”閻眇低聲答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不,朕起初是想讓你輸的,朕覺得你若輸了,那人成了佛,你就會斷了念想。”天帝想起了往事,語氣中頗多感慨。

“但後來你派天將去令丘山,下令不取出神器,不是為了保護秦修?”閻眇問道。

“是,那時朕已經知道了,你永遠贏不了你要的結局,既然如此,朕讓你看得更清楚,輸得更徹底。悅意,你現在懂了麽?那人永遠不屬於你。”天帝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恨意,恨的是什麽他可能自己也說不清楚。

閻眇的臉此時正靠在天帝胸前,她的淚水浸濕了天帝的前襟。“所以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喜歡他,是嗎?”她哽咽著問道。

“是的,玉竹給朕看了那些畫像。但朕已經原諒你了,朕願與你重新開始。”

閻眇一把推開天帝,眼中噙著淚水搖了搖頭。她淒涼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曾經的丈夫,道:“玉竹是想幫我,我知道。可惜她也幫不了我,你也幫不了我。帝釋,對不起。我心裏有根刺,拔不掉,越紮越深,越來越疼。”

天帝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低下了頭,往後退了幾步,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咆哮道:“閻眇,那又如何?你為他死了他又會多看你一眼?”

閻眇自己伸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緩緩道:“不是的,我不是為他死,我隻是有些累。你看,我活了萬年總共就哭了兩回,但不論為誰哭,眼淚都是自己擦,豈不是很可憐。他說三界之中皆是牢獄,我這就可以脫離苦海,哪裏需要苦修成佛?他說要跳出六道輪回才是永恒存在,我直接魂飛魄散了就跳出了啊,我要換個永恒不存在。對了,淩霄殿裏那些紅色的曼陀羅花還好嗎?”

閻眇哭得如同一朵藍蓮花,含露凝香,哀豔動人,從未見過她流淚的天帝呆住了,莊信更是被這美麗震懾得快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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