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椿歲

眇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莊喬(三)

書名:莊椿歲 作者:眇眇 字數:5568

“夠了!”他斥責道,“來說正事吧。”

閻眇極不情願地收回手,做出一副極度委屈的表情,又慵懶地躺回了貴妃榻上。她側過身子,以手撐著額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莊喬,道:“好,那就來看看我們的賭約。”

那時,她一身綠衣站在他麵前,山風拂過,掀起她的裙角,裙擺飛揚,鮮嫩地像一株嫩苗。她看著他笑,笑容純淨而美好,半點不像是魔族公主閻眇該有的笑容,就好像那場死傷無數的大戰與她無關,她依然隻是個無辜而稚嫩的少女。

他再次勸解道:“閻眇,你需知道愛恨糾葛都是宿命輪回中的業報,你愛上我也是如此。讓我證實給你看,分分合合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罷了。”

“好啊。話說,我前世是不是也很愛你呀?我前世的前世是不是也很愛你啊?”閻眇的眼睛忽閃忽閃著,眼波含情。

他努力避開她熱辣辣的眼神,說道:“本座此番去人間要經曆人間的五欲之歡,****之苦。本座會有一個兒子,他會是本座成佛的最後一道枷鎖,他會遭遇四願之難,最後領悟出家。你且看著這一切,自會懂得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有緣生,生緣老死,起愁歎苦憂的道理。”

她眼神變得無比清澈,開心地笑道:“一言為定。若是你兒子能實現四願,你可就不能成佛了。你也別難過,到時候我陪著你就是了。”

他再次避開那眼神,心中徒生了幾絲悔意。繼而又趕緊勸誡自己,自己是在行正道,若能讓她了悟,定是三界中的無上功德。

“快給我講講,咱們怎麽賭?”閻眇興奮地搓著小拳頭。

“賭?”他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賭約了,“本座沒有和你打賭,隻是想讓你看看這些事情發生的經過,讓你明白萬事皆空的道理。”

閻眇卻已經無視他了,興奮地開始製定規矩。她說由他來選擇自己兒子需要實現四個願望的人,若是那孩子成功了,他就不許讓那孩子皈依佛門,他畢生將有一道枷鎖攔住他前往成佛的大道。

“若是那孩子失敗了呢――”閻眇停頓下來,將尾音拖地好長。

他不由自主地答道:“那你就需要隨本座皈依佛門,此後一心向佛。”

“好,就這麽說定了。來,為了表示誠意,你可以封了我的武器。”閻眇的聲音充滿了快樂,將若伽魂鐐遞給他。

他頓時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已經和她打上賭了。雖然有些惱恨,但話已出口,出家人不打誑語,怎又能收回。他隻能接受了這個挑戰。他接過她的法器,問道:“你需要我的什麽信物?”

“不用啦,你說的話我都信。”她快樂地朝他揮揮手,向遠處飛去。他還記得那時她的紫色瞳孔,在綠色衣裙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深邃,深不可測。

“第一願,白若木求薩孤雷死,達成。”閻眇的話語傳來,她豎起食指,嘴角上揚,得意地看著他。

他點點頭,承認了這個事實。五百年前,他投身凡間前為了與她的賭約,在人間安排了幾段自有因果的宿命相逢,希望能讓莊信參悟輪回與欲念之苦,點化閻眇,助她歸於正道,同時也能助幾位事主修得善業與善報。

那時,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被閻眇一把火燒了的洞野山。他將保存下來的遊奕靈官的青雲樹殘枝移植去了洛水河畔,點化他修行。再為隻有一絲殘念的焦尾琴謀來一世性命。此樹、此琴長期與遊奕靈官相伴晨昏,加上修煉成功的白若木擁有和遊奕靈官一樣的英俊相貌,此種因緣際會之下,再此相逢必然會彼此吸引,成一世愛戀,圓一段情緣。黃晴隻是一抹殘念,壽命終究短暫,二十歲時會因病死去。白若木不知黃晴隻有一世壽命,會苦等她的轉世,他隻是一隻樹精。當五百年後,尚未等到伊人歸來,自己已開始老去,那種衰老觸目驚心,像樹皮一樣的皮膚,凹陷的眼眶,傴僂的背影,滿麵的皺紋。他不希望自己的愛人轉世歸來後,見到的卻是自己蒼老的臉,定會尋遍世間良藥求青春。而即使是人間帝王,莊信也做不到這一點。第一願,求不老。

可惜,這個故事沒辦法上演。因為紅酣引發的那場洪水提早淹死了黃晴,黃晴死於非命,白若木才剛剛修成人形,他不忍心讓青雲樹因為自己與閻眇的緣故又歸於絕望。他同意了白若木的要求,用白若木五百年的修行,加上自己的法力,換來了黃晴的第二世生命,這樣或許一切會重歸他的劇本。然而,這依然隻是一廂情願。

“我知道是你讓白家小姐的馬車遇上了薩孤雷,又讓他二人上了衡石山,你不覺得這很殘忍麽?當年是你毀了他們平靜的生活,你還不惜又毀一次?”他聲音很低,然而心中的怒火很旺。

“噢?是我麽?不是你胡說八道,我怎麽會去毀洞野山?”閻眇理直氣壯地瞪著他,哼了一聲後,說道:“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總之,愛恨糾葛,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白若木自然不會求長生,隻會求的隻是償命。你不懂愛到深處是怎樣的情狀,所以你輸了。”

他還想要爭辯幾句,閻瞳擺擺手,道:“別爭了,來看第二願,秦修求閻瞳畢生得到我的照顧,達成。”

他想起了那尊石佛坐像的故事。那****經過子桐山,見到了身首異處的石佛像。他拾起佛頭,見那佛頭的眼角竟然流下了紅色的液體,像是流下了血淚一般。他仔細一看,才明白那是濺上去的村民的血。他仔細端詳著佛頭,感應到石佛的不甘,他似乎聽到石佛在說話:“我不是沒用的石頭,我可以為世人做很多事情。”他感歎它的遭遇,帶著它飛到了令丘山,然後用它的身體作為陣眼,封印了他從天魔大戰中獲得的血硨磲和萬寶傘。他既不希望天帝得到它們,也不希望閻眇得到它們,更不想將它們放在西方極樂世界,擔心會引來爭端。離開前,他發現了山腳下開始形成的小部落,於是對部落的首領進行了警示,以防萬一,真有佛頭回歸的那一天。

然後他帶著佛頭飛去了當時的陳國都城,將佛頭置於都城郊外的一座山腳下。他知道這石佛頭吸收百年日月精華,加上自身有成人成事的誌向,當能獲得新生,此後被當地世家望族收養,因博聞強記,成為青年人中的翹楚,得到皇帝的器重。他會誌在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然而,在四十歲正當壯年時,他會為救淨國國君莊信而死於黎軍箭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那一刻,他會感知到自己不過是一石頭而終將消亡。他立下的功業雖豐,尚未完成的計劃雖巨,卻依然改變不了戰火紛爭,群雄逐鹿的人間局麵。人心不定,天下不定,人心不安,天下何安。他苦求莊信讓自己不滅,莊信做不到,於是一代賢臣終於黃土。石佛頭終將明白隻有感化人心才能天下太平的道理,回歸佛道,心境空明。第二願,求不滅。

為了破壞他的計劃,閻眇偷偷地去取回那佛頭,將他帶回離魔界最近的獄法山,修煉成人後被山上符餘觀的道士收養了去,沒有了書香世家,自然沒有了一身功名,石佛頭成了小道士,本身就是最大的諷刺。他知道後,並未放棄,他依然去找了秦修,教他讀書,教他修道,希望他能實現他生前的夙願。沒料到他為了一個閻瞳,放棄了所有。

“這一願,我也輸了。我隻想知道,閻瞳體內的魂是怎麽回事?”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設定的有為青年秦修怎麽會為了一個小姑娘改變了人生軌跡。

“我親愛的妹妹啊,我隻找到她一半的魂,你知道她另一半魂在哪裏麽?她另一半魂呀,當初死的時候偷偷地附在了一個石佛像上。”閻眇眨巴著大眼睛,眼神既無辜又狡黠,繼續得意地說道:“我沒想到你把我的神器藏在了令丘山,並用那石佛像做了陣眼。我最初的想法是秦修一定會喜歡上我妹妹,我隻需要稍稍布置一下,讓妹妹陷入險境,他自然會求妹妹的平安。隻是,我妹妹本就是個玩偶,我隨便修修,她就可以永恒不死,這願望自然很容易實現啊。”

原來如此,原來是那個小姑娘。“果就是因,因就是果,皆如是。”他低吟道。

她停頓了片刻,突然有些哀傷地說道:“畢竟,我知道,許多人的心願都是希望自己的愛人健康安樂,二人可以雙宿雙棲,幸福久長。”

說完,她側過頭去,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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