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椿歲

眇眇

第二十章 陳瀚(四)

書名:莊椿歲 作者:眇眇 字數:5613

祗州終於迎來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下雪的晚上,紅酣穿著銀色小襖,和往常一樣抱著白貓坐在窗前發呆。

他走過去,笑著說:“夫人,你養的這貓好像又胖了啊,說起來,它還沒有名字。”

紅酣答道:“我已給它取了,叫珠珠。”頓了頓,補充道:“珠寶的珠”。

陳瀚記得,那是他夢中給小獸長右起的名字。他看向紅酣的眼神不由有幾分閃爍。“夫人,你大概知道,我曾經多次夢見一個叫長右的女子,和夫人長得一般容貌,和夢中的我是一對愛侶。

“嗯,所以你把我認作長右,費盡心思娶了回家。可惜我並不是那長右。”紅酣輕輕撫摸著珠珠軟軟的毛。

“是的,夢大概是做不得數的。我畢竟也不是夢中的陳國君主韓禾,大概是我平時讀陳國國史太多的緣故。”陳瀚望向紅酣。

她幽幽地問:“史書上如何記載陳國亡國?”

陳瀚答:“陳哀帝韓禾,有雄心,奈何陳國積弱,趙國勢強,恰逢連年天災,國內動蕩。終不敵趙國,遂亡。”陳瀚查閱過史書,想知道五百年前陳國末帝韓禾的生平是否和他夢中一致。史書記載簡單,韓禾母親壽終正寢,平和離世,韓禾皇後,一代賢後,後宮典範,陳國戰敗後從宮牆上跳下殉了國。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長右存在的痕跡,所以他想一切都隻是他的夢而已。

“史書寫的真簡單。”紅酣簡單評道。

“百年事,史書不過一筆,多少英雄才俊都想千古留名,求一個永恒,終究都是奢望。”。

“你夢中的韓禾,也是想千古留名麽?”

陳瀚搖搖頭:“我隻覺得他背負著治國興國重任,很辛苦,不過千古帝王,大概都希望能成為史書上記載的明君吧。”

紅酣“哦”了一聲,似乎不再有興趣。

陳瀚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見雪已積得很厚,明朝大概會有不錯的雪景。他問道:“夫人喜歡下雪嗎?”她搖了搖頭。他想了想,又說:“後院梅花已經開了,不如明日我帶你踏雪賞梅花去?”她繼續搖頭。他無奈地自我開解道:“不去也好,免得著涼。”

清晨醒來,丫環敲門來報:“二公子,老夫人喊您和紅酣夫人一起去後院賞梅花。”陳瀚看了看紅酣,紅酣將珠珠放到地上,珠珠圓滾滾的像個白色毛球。她摸著珠珠軟軟的耳朵,答道:“既然是母親邀請,就同去吧。”

陳瀚聞言大喜,趕緊喊來丫環替夫人更衣。“取那件棕色的狐皮襦襖給我。”紅酣吩咐丫環道。

“夫人,雪地裏不如穿紅色,好看。”陳瀚不由插嘴道。

“我素來不愛穿紅色。”紅酣淡淡地回答。

二人同來到後院,看到陳夫人和兩個兒媳已經到了。賀秋月倒是披著一件紅色披風,襯得肌膚雪白,雙眸墨黑,在銀白世界中顯得格外嬌豔。她走向陳瀚,一雙望向陳瀚的眸子水盈盈的,滿是日日思君不見君的委屈:“見過相公。”轉身看向紅酣:“見過妹妹。”紅酣施了個禮,簡單拜見眾人後,站到最側,並不過多言語。

陳瀚見狀,趕緊跟了過去,站在她旁邊。這一幕看在眾人眼中自然是二公子偏向妾室無視正妻,但陳瀚不在乎,他隻求紅酣滿意,其它都不重要。

這時,隻聽見陳夫人說道:“紅酣,你來,聽說太子妃生辰快到了,我有事想問問你。”紅酣聞言走到陳夫人身邊。陳夫人又說:“瀚兒,秋月關於送禮有幾個想法正想和你參詳參詳。”陳瀚隻得站去賀氏那邊。

那天晚上,紅酣斜倚著門框,客氣地說道:“相公,今晚請去姐姐那邊吧。”

陳瀚抱著外衣,站在門外,耷拉著腦袋,十分不情願:“夫人,為何?”

“母親教誨,女子有的時候總需要為大局做些考慮,不然隻能是為難別人,最終也是為難自己。紅酣不想讓大家都為難。”說完,退後兩步關上了房門。

陳瀚隻能無奈地走到賀秋月房內,稍稍寒暄幾句,倒頭便睡。

夢中也在下雪,漫天飛雪。長右一身紅衣獨立雪中,身後跟著兩名小宮女,他問:“右右,你怎麽來了,天這麽冷。”長右笑著朝他撲來,兩手鉤住他的腰:“今天下雪呀,我們去賞雪吧,我最喜歡下雪了。”他回頭,看見幾位重臣從殿內出來立在台階上等他。他對長右說:“有緊急軍情,邊境戰事吃緊,你等朕處理完了來陪你賞雪。”

長右不依不饒:“什麽軍情,有多緊急啊?”他歎息道:“右右你可能不太明白,趙國國君帶軍隊來攻擊陳國邊境了。若不好好處理,十分危險。”長右站在雪地裏若有所思。

他一轉身,已身處禦書房中,麵前案幾上擺放著上報的軍情:趙軍已撤,趙王已薨。據傳趙王在營帳中安睡,不知怎的就被割了喉嚨。“真是天助陳國,不然今年年關難過。”他突然覺得萬分輕鬆,伸了個懶腰,走出殿外。一身紅衣的長右站在台階下,淺笑盈盈,好像有話想和他說。他想其實有這個笑容也就夠了,其它的都不重要。既然允諾了要帶她去賞雪,那就去吧。“來人,替朕準備,朕與貴妃要去賞後山的梅花。”“陛下,太後和皇後來了,聽說陛下要去賞雪,說也要同去。”宮人來報,他無奈地回應:“那就同去吧。”他轉頭看向長右,她神色有些黯然,自己心裏也有幾分不快,但又能如何呢。

一眨眼,他已身處後山山頂,朵朵紅梅綻放,襯著長右的紅衣,賞心悅目。身後卻傳來太後怒斥長右的聲音:“你本是不知來曆的野女子,哀家能讓你入宮為妃,已是極大的恩寵。你本該恪守本分,早日誕下子嗣,助我兒成為明君。不料卻仗著幾分姿色,為所欲為,你可知有多少大臣在說皇帝沉溺女色!哀家今日本就是要責罰你,不想掃了皇帝的興才忍下了這口怒氣。沒想到你如此惡毒,讓宮女推皇後入懸崖,我怎能不治你!”

他看著被宮人按在一旁的長右,癱坐雪地垂淚的皇後,還有那被反手扣在地上,平日總跟在長右身後的小宮女。他明白,他什麽都明白。他衝上前攔住太後,說長右並沒有加害皇後之心,不允許太後草率處理此事。他是要保護長右的,他的長右。

爭執中,隻聽見坐在雪地上的皇後突然大吼一聲:“陛下就如此不愛惜臣妾麽!”轉身向懸崖衝去,縱身躍下。一片目瞪口呆中,唯有一抹紅色閃過。片刻後長右托著皇後飛回崖上。她把皇後緩緩放下,走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說:“夫君,沒事了,我們去賞梅花。”

身後宮女驚呼:“太後!太後!”太後倒在地上,氣息微弱,死前看著他說:“禾兒,這是妖女,你若不除此妖女,老身死不瞑目!”他看著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的母親,無奈鬆開了她的手,他說:“看來今天沒辦法賞梅花了。”長右的眼神悲傷得像萬年不化的冰川湖泊,深不見底。

那股悲傷讓陳瀚在夢中喘不過氣,一下子驚醒過來。他取下衣物,披上,走出了賀氏的房間,走回到紅酣的門前。他推門進入,凝視著側臥在床上的女子那熟悉的容顏。他輕輕走上前,跪在床邊,他的指尖劃過她的眼角,她的眉梢,她小巧堅挺的鼻梁,她柔軟而紅潤的唇。

紅酣睜開雙眼,看著他,眼中波瀾不驚。他不管不顧地說:“右右,我還可以帶你去賞梅花。”紅酣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推開麵前這個男人的手,緩緩坐起身來,問道:“相公是不是走錯了房間?紅酣不是說了今晚想獨眠麽。相公還是請回到姐姐那邊去吧。”

“不,我不去,不管她跳下懸崖多少次,我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他聽著如此殘忍而決絕的話從他口中說出。

一陣狂風吹開了房門,房門外慘白的月光射在雪地上分外明亮,賀秋月穿著単衫站在雪地上。

“相公,跳下懸崖是什麽意思?”她輕聲問道,繼而自問自答:“算了,其實也不重要。”她用凍得通紅的手摸了摸自己凍得僵硬的臉,邊自言自語邊緩緩離去:“今年冬天果然一點也不冷,一點感覺也沒有。”

此夜,陳瀚還是被紅酣從房中趕了出來,他哪兒也沒去,就在紅酣門口一夜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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