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經年

蔣姿

67 067 主與仆

書名:此嫁經年 作者:蔣姿 字數:11012

自己的家人都跟薛牧青同流合汙,蘇蘅覺得自己做人未免太失敗,甚至於連回門都不打算回去了。

至於薛家,她更是呆不下。

著人喚了佘嬤嬤過來,佘嬤嬤還沒來,薛牧青卻已經是按捺不住:“你尋佘嬤嬤作甚?”

蘇蘅沒理他。

“阿蘅,”薛牧青軟了語氣:“不管你要做什麽,與我說一說又何妨?”

頓了頓,薛牧青又道:“我說了你要什麽都答應你,難不成你信不過我?”

蘇蘅幹脆別開臉看都不看他——她還真的就不信他。

“讓我猜一猜,”薛牧青的手指輕敲在案上:“你打算讓她們收拾好東西,打算出城去?”

蘇蘅終於回頭看向他。

薛牧青歎口氣:“阿蘅你而今身子不好,這樣舟車勞頓可不行。”

遲疑了一會,他又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們還要回門呢,在外邊,總是有諸多不便——”

“誰願意誰回去,反正我不回去了,”蘇蘅氣性上來了:“薛牧青我隻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想說你不答應?”

“我願意去哪便去哪,這事情本來也用不著你答應,”蘇蘅冷笑:“我隻是看不慣你這副模樣,做不到的事情偏偏要扮作癡情樣,說什麽事事由著我,其實你自己早已經預設了無數的底線,但凡我越過一步,你定然是要反駁的,何必呢。”

“你而今正氣在頭上,我不與你分辯,”薛牧青歎口氣:“隻是你我剛成親幾日,你此刻若是非要到外邊去的話……總歸是不太好的,別人難免會有些閑話。”

“別人閑話與否於我何幹?”蘇蘅麵色不忿:“你少給我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諉!”

想了想,蘇蘅又有些嫌惡:“我隻要想想這宅邸你你跟……曾經發生過什麽,便覺得惡心!一刻也呆不下去!”

“阿蘅,”薛牧青凝眉:“我雖然大致知道上輩子……你身上發生了什麽,然而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

“你記得很多的事情,偏偏你我婚後那半年的事,你似乎是毫無印象,”蘇蘅正打算反駁,薛牧青又道:“你忘記了我們曾經是有過一段歡愉的時日的,就像你忘記了……我以前的院子並不是這一處一樣。”

“我知道……那事情於你而言不可能不介意,更知道自己無可辯解,”薛牧青語氣有些悲涼:

“可是阿蘅我盡力想要做出彌補……盡力想要改變、阻止那些不好的事情發生,阿蘅,你對我也該有那麽一絲絲的公平……總不能因為那些上輩子的事,便將我打入死牢,連一丁點贖罪的機會都不肯——”

“可我沒求你‘彌補’沒讓你‘贖罪’啊!”蘇蘅氣不過:“我所求的不過是離你遠遠的,所求的不過是你別來煩我別來糾纏我而已,我知道我說不過你也鬥不過你,我隻求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罷了,可你偏偏不肯放過我,到頭來,又怨我對你苛責?”

“罷了,是我小心眼又如何?”頓了頓,蘇蘅又有些鄙夷:“你以為,換了一個院子便一了百了,可這整座府邸都是髒的,換到哪裏又還不是一樣的?”

“阿蘅你非要這麽說的話,那整個京城都是不幹淨的,所以你要到城外去,可是普天之下,到了城外你便真的能不再介意嗎?”薛牧青似乎是不信的:“就算我想要為你將那根刺拔出——就算我已經幫你將那根刺拔出,隻要你不信,那根刺便始終在你心上,就算你搬離京城就算你去了澄州……就算你去到了天邊,那根‘刺’也始終還在,到時候你要如何?”

薛牧青頓住不肯再往下說,蘇蘅卻是冷笑著接話:“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如果我去了天邊都不能釋懷的話,於我而言,大概隻要死才能解脫了。”

薛牧青想要說什麽,蘇蘅不打算給他機會:“可而今於我而言,隻要到了城外便能心安的事,偏偏你連這都不肯,如果我真的去了哪裏都覺得窒息的話,大概也是被你逼的吧。”

薛牧青沉默,許是不知道如何接蘇蘅的話,好在這時候佘嬤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你尋我是為何事?”

蘇蘅還沒應答,薛牧青卻已經開口:“佘嬤嬤——”

蘇蘅怕薛牧青多事,連忙喝止道:“薛牧青!”

薛牧青輕輕一歎,到底是沒多說什麽,佘嬤嬤進來他便朝著佘嬤嬤點一點頭便出去了。

蘇蘅盯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安下心來,轉向佘嬤嬤:“佘嬤嬤,你吩咐下去,備好馬車與行李——”

佘嬤嬤打斷蘇蘅的話:“夫人這是要去何處?”

蘇蘅對於她突然改了對自己的稱呼有些發愣,隨即又想起大概是薛牧青之前出去時是不是示意了佘嬤嬤什麽,不由得皺起眉頭——她有些懷疑佘嬤嬤此刻到底是不是可信了,隻是無論如何,該

說的還是得說:“我們到城外莊子上去。”

佘嬤嬤身子不動,蘇蘅等了一會,才狐疑地看向她:“佘嬤嬤?”

佘嬤嬤低頭斂眉:“而今夫人新婚不過兩日,便要出城去,這似乎有些不妥,何況夫人而今身子還沒有大好。”

聽著佘嬤嬤的話和薛牧青的意思差不多,蘇蘅蹙眉:“佘嬤嬤,你別話裏有話,有什麽事便之說了吧——這事情,你是不答應了?”

佘嬤嬤點了點頭:“不止是我,我們都不可能由著夫人任性妄為傷了名聲。”

蘇蘅越發覺得怕是薛牧青跟佘嬤嬤說了什麽了:“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薛牧青的人?這麽向著他卻不聽我吩咐了?薛牧青是給了你什麽好處?如此說來,我還支使不動你了?”

“夫人怕是忘記了什麽吧,”佘嬤嬤麵色絲毫不怵:“如夫人先前所說的那般,老身並沒有簽身契,並不是誰家的奴仆。”

蘇蘅無言以對——佘嬤嬤和姚嬤嬤是宮中出來的人,本朝律例,宮女不管入宮前是何等身份,年滿出宮之後,便不可再為奴仆,宮女尚是如此,曾經在宮中做到女官、貴人進前服侍的人又怎會且怎麽敢為奴,佘嬤嬤和姚嬤嬤這樣從宮中出來的人,就算到勳貴世家中做教養嬤嬤,也不可能簽下身契的——類似於西席或者幕客,與主家之間並不是仆與主的關係。

畢竟,沒幾個人敢把自己放在跟陛下對等的位置上,哪怕是蘇家這樣的,她跟佘嬤嬤實際上是主仆關係,而今佘嬤嬤把話說得這般明白,蘇蘅也不可能語氣強硬,隻是到底有些不甘心:“佘嬤嬤若是不願意,那麽我自然也不敢勞動佘嬤嬤,佘嬤嬤請自便吧。”

蘇蘅覺得,帶上佘嬤嬤和姚嬤嬤,大概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差的決定了——這兩人身份太特殊,縱然能唬住別人,然而實際上也掣肘了她自己,她而今行事,甚至比不上上輩子隻帶著向媽媽來得方便。

既然佘嬤嬤不可用,蘇蘅覺得她隻能去尋向媽媽了。

佘嬤嬤似乎猜到蘇蘅在打什麽主意,頓了頓道:“夫人出嫁前,相爺特意吩咐過,夫人身邊的下人,都由我跟姚家妹妹管著,夫人隻需要過好日子便是了。”

這一副要把她架空般的語氣,蘇蘅如何忍得:“佘嬤嬤!”

“佘嬤嬤這樣的大人物我可用不起,”蘇蘅冷靜下來,冷笑道:“佘嬤嬤還是趁早換一個東家另謀高就吧,我這裏,佘嬤嬤就不必屈尊紆貴管這些閑事了。”

“我們倒是不願意管的,”佘嬤嬤點了點頭:“隻是我們倆年紀也大了,總不能在你身上晚節不保,夫人自己不在乎名聲,可我們還是在乎的。”

“好好好!感情我還給自己弄出個祖宗來了是吧?”蘇蘅心中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泄:“我可伺候不起你們!”

“夫人真不想用我們倒也不是不行,夫人自去與相爺說,或者夫人自己入宮去與太後、皇後訴苦便是,”佘嬤嬤不以為意:“有長者或者貴人發話,並不是多難辦的事。”

蘇蘅被噎住——佘嬤嬤這分明便是在推諉,她回去找蘇會,蘇會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不可能收回,她更不可能為了這樣的事入宮找太後或者皇後——佘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姚嬤嬤是皇後身邊出來的,因為這樣的事她跑去告狀那是打太後、皇後的臉,等於當著她們的麵說她們身邊出來的人不行。

佘嬤嬤算準了她在這樣的事情上無能為力,所以有恃無恐,蘇蘅知道自己絕對無法說動她,更是懶怠看她:“你出去吧。”

佘嬤嬤點了點頭:“如此,老身便暫且退下了,夫人還是好好將養身子,多餘的事,便不要胡思亂想了。”

蘇蘅氣憤不已,偏偏拿她沒辦法,隻要自己咽下了氣。

“阿蘅,”薛牧青又回來,低著身子與蘇蘅平視:“你若實在覺得在府中壓抑煩悶,我陪著你出去小住幾日,權當作是散心吧。”

“你滾啊!誰要你陪著!”蘇蘅見著他便氣不打一處來:“而今你滿意了?”

“我身邊的人都聽你的全都跟我對著幹,你是不是覺得得意洋洋特意來跟我示威?”跟了她那麽多年的人,一朝說變就變,以前是明心,明心倒也罷了,畢竟她對明心殊無好感也無多少來往,可佘嬤嬤跟了她不下於十年,結果到頭來也對她這般,蘇蘅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如此不受人待見,要不為何每次都要陷入這種眾叛親離的地步。

“我知道他們什麽意思,而今我做什麽去哪兒是不是都要你允許才行?”蘇蘅簡直覺得生無可戀:“這日子過得有什麽意思!生不如死!”

“阿蘅,”薛牧青伸手搭在蘇蘅手背上:“你答應過我——”

“我答應過你什麽!”蘇蘅將手抽回,別開臉不看他:“是你自己言而無信偷奸耍滑,卻反過來要我遵守諾言?”

薛牧青沉默了一會,轉了話題道:“司琴這幾日一直在求見,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勞神便給攔下了,你——”

“薛牧青你憑什麽自作主張?”蘇蘅終於回頭瞪他:“你憑什麽連我要不要見誰你都多管閑事?還是說你打算就這麽一直關著我,不讓我出去也不讓我見人?”

薛牧青眉頭舒展開來:“既如此,你今日好好歇息養神,明日才好見司琴。”

蘇蘅不接話,薛牧青頓了頓又道:“阿蘅,我知道你在意你跟司琴多年的主仆情誼,也知道你介意這次被我們……欺瞞之事……尤其是我們把司琴也設計入局,隻怕你更難以接受……我也早就料到一旦你知道真相會如何看我,你罵我卑鄙也好,怎麽都好,可我不會後悔做這樣的事……因為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給司琴放籍是你一直以來想要做的,這事情我記得的,”薛牧青輕歎:“司琴的性子像你,認定了一件事便很難回頭,她一心想要跟著你,所以即使跟葉辛互生情意,也沒有脫了奴籍嫁人的打算,所以你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從這一點上來說,就算手段不甚光彩,至少,這是你要的結果不是嗎?”

“我們為什麽不找別人偏偏找了他倆,便是等你我成親之後蘇家再辦一場婚事,這樣的話,別人便不會把葉辛跟你聯係到一處,”薛牧青頓了頓繼續道:“我讓佘嬤嬤跟司琴說明白——或者說,我讓佘嬤嬤威嚇了司琴,如果她把事情告訴你或者她不願意嫁人的話,便是害了你——”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蘇蘅冷笑:“跟我坦陳你有多卑鄙無恥嗎?”

“隻是不願意見你如此頹唐罷了,你看不到別人看不到我沒關係,至少司琴沒怎麽變不是嗎?”薛牧青輕聲道:“你希望司琴脫籍希望司琴嫁個好人,這些,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況且,我們答應過葉辛的事我們不會反悔,司琴以後的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隻是,司琴畢竟是奴婢出身,葉辛而今尚無什麽建樹,兩人的日子平和倒也沒什麽,然而日後葉辛若是出人頭地,司琴的出身肯定是要為人所詬病的。”

“我知道,因為淼淼的事或許還有別的緣故,你一直愧對司琴、想要彌補她,而今我們做的這些,其實是遠遠不夠的,”薛牧青勸道:“司琴是奴婢出身,是孤女,沒什麽勢力沒什麽背景,別人也不可能對她仁慈,我們能幫葉辛,可是管不了別人後院之事,到時候能給司琴出頭的也隻有你而已。”

“哪怕是為了讓司琴有所倚仗,阿蘅你也不能這般消沉下去,”薛牧青柔聲道:“死,固然容易,一了百了萬事不顧,可是人活著,能做的事情總比死人多,”

蘇蘅有些意動,隻不願意表現出來,隻是別開臉:“你出去。”

再次見到司琴,雖不過才過了幾日而已,卻恍惚有隔了三秋的感覺。

算起來,兩人都是在新婚中,麵色卻都不是很好,蘇蘅剛想問司琴為何那麽憔悴,司琴卻已經朝著蘇蘅跪下:“小姐,是奴婢對不住小姐。”

“起來吧,”蘇蘅輕輕一歎:“你而今已不再是我身邊的丫鬟,不要動不動就下跪。”

司琴仍舊是跪著不肯起來,蘇蘅隻好又歎了歎:“我沒有生你的氣。”她氣的是薛牧青氣的是她的家人,司琴說到底也隻是無可奈何而已。

對上他們,她尚且無能為力,何況司琴一個小丫鬟?

“你而今不再是丫鬟,葉——你的夫君往後身份也會慢慢上來,司琴你若是不能把自己想法改一改,是很危險的,”蘇蘅神情嚴肅:“司琴,我願你好好的,但若你因為我的緣故而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團糟,那樣的事情,我不會樂意見到的。”

將司琴送走,薛牧青前邊似乎也和葉辛商量完畢,回來見蘇蘅坐在窗前發呆,便柔聲道:“阿蘅你放心吧,司琴總會想通的。”

蘇蘅沒有看他,隻是覺得淒涼:“你這麽快便知道我們說過什麽了?”

如今她的一舉一動,隻怕都在他眼中無所遁形,她身邊的人,全都聽命於他,任何風吹草動都告訴他。

這日子,一點都不自在。

“薛牧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蘇蘅閉眼:“薛牧青,你這樣未免太可惡太可怕。”

薛牧青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阿蘅,你還記得玉書嗎?”

這個人,蘇蘅怎會不記得,然而蘇蘅並沒有接話,她實在是太累了。

“玉書和彥書都是自小跟在我身邊的,當年進京的時候,我身邊也隻帶了這兩個人,”薛牧青似乎是在回想什麽:“當年……我因病重滯留澄州,沉湎數月始終不見好,玉書借口讓我遊江散心勸說我們上了船,結果卻在我小憩的時候將我推入江中。”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薛牧青輕輕一歎:“你救下我之後,玉書心中惶恐,又恰好遇著夏初晴,我醒來之後,他告訴我是夏初晴救了我,又告訴我彥書因為不小心把握推入江中畏罪而死……我以前不疑有他,雖然不明白為何彥書要害我,但是也相信了玉書的話。”

“可是結果,他卻是那樣的人,”薛牧青歎氣:“這世間,不可信的人太多——”

“那麽,”蘇蘅問他:“你用那麽多人來看著我,你是不信我了?”

“既然不信,那你何必——”

“不是的,”薛牧青搶白道:“我信你。”

“隻是這世間有太多的不確定,我無法承受你身上再出半點意外,”薛牧青在她對麵坐下:“阿蘅,自始至終,是你不信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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