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妤雯專門趕到醫院來，時雨自然不可能放自家表姐的鴿子，當即打包餐盤中的食物，前去和林妤雯會和。
時雨是實習生，午休的時間並不算長，林妤雯先她一步在餐廳點好了菜。
全是她愛吃的。
吃飯的時候，林妤雯一直抬眼看她，頻率高得出奇。
時雨起先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而是專心吃飯，雖然她剛做醫生不久，但吃飯的匆忙速度卻已經學了個十成十。
填滿空蕩蕩的胃之後，時雨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看著林妤雯道：“林律師，你別看我了，新聞動態我還沒看。所以你安心吃飯，現在我當著你的麵看消息，有什麽不妥你能看住我。”
林妤雯正嚼著塊牛柳，差點沒咬到舌頭，“得了，都一群烏合之眾，你就別給自己添堵了。等砍人家屬定罪後，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都會銷聲匿跡。”
時雨輕輕抬了抬眼，並沒有聽林妤雯的話，“林律師，你不知道人都有逆反心理嗎，你越不讓人看，人就越要看。”
說著，她打開了久未啟用的微博。
人們都調侃說，微博是萬能的。
所以，時雨直覺認為，自己想要了解最全麵的消息，就應該來這兒。並且，她記得羅小仙是個網紅，估摸著對方也會在這個平台發聲。
果然，如以往的醫鬧事件一般。
有了高人氣網紅親自發聲，再加上一些營銷號轉發，#省人民醫院醫暴事件#的話題很快就竄上了熱搜榜單。
時雨挑眉，點開了話題，掛在最前麵的還是新聞媒體的報道：
“近日，在蜀城省醫院，一名男子在淩晨十一點零三分，提刀衝進醫院追砍醫生護士。據悉，醫護人員均沒受傷，但一名路人為救實習醫生被砍傷，X視記者還原真相……”
下邊附上了當晚的監控視頻，時雨也點開看了。
正是羅小仙呼叫自己快跑，最後卻關上了電梯門，家屬追著自己往樓道跑去的片段。
韓昭年沒有露麵。
時雨繼續往下拉，翻到了評論區，越看雙眉擰得越緊，心中有些明白林妤雯為什麽這麽著急。
即便醫鬧正式入刑，醫護人員如何解釋這個職業的特殊性和無奈性，總有那麽些冷嘲熱諷、歪曲事實的言語被頂上熱門。
這件事經過一天的發酵，再加上網紅羅小仙的發聲，討論度很高，僅僅是一個藍V晚報的微博，評論數就已經上千。
可頂在紮眼的熱門評論中的，卻是這樣的言論：
“父親病重在床，醫院就派一個網紅實習護士，再加一個看似未成年的實習生去管？hhhhhhhh，我要是病人家屬，我也得提刀相見了！”
“砍人事件這麽多，真的就全是病人和家屬沒文化嗎？大家不覺得視頻裏被追砍的兩個‘醫護人員’很能說明問題嗎，一個網紅，一個未成年？[攤手][攤手]”
“所謂‘醫鬧’就是醫院不‘胡鬧’（管理鬆散、資源不公等），患者還會鬧什麽？！！”
……
時雨手指翻動頁麵的速度放慢，明明知道看見這些評論心情會很糟糕，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一條條一字一句地看清楚。
看看這些鍵盤俠們是如何扭曲真相，如何躲在虛擬網絡的背後，傷人於無形。
幸而，並非所有人的想法都是這麽的不堪和惡毒，還是有不少網民為她們發聲：
“上麵那些鍵盤俠真是夠了，說什麽都是醫院風氣有意思嗎？理解一下從醫人員有那麽困難嗎！退一萬步講，醫院資源分配再怎麽不公，再怎麽不合理，但省醫，不，這兩個醫護人員謀財害命了嗎？這社會真是好得很，砍人的人倒無辜了！[白眼][白眼][白眼]”
“講真，醫鬧入刑之後還有這麽多砍人傷人事件，吃棗藥丸。就等著看病越來越難吧，各位鍵盤俠，各位看官，我就問問你們，這樣的從業環境你會讓你們的家人去從醫嗎？”
“再多理由砍人也是嗬嗬。還有，那些說網紅身份和看似未成年的人，也是夠了。網紅怎麽了，你親眼看見護士玩忽職守了？還是你拿到證據上了實錘，能肯定視頻中的醫生就是未成年？”
……
雙方各執一詞，爭得不可開交，時雨身為當事人，看得更是五味雜陳。後邊還間或插著醫護係統內人員的感歎和解釋，呼籲大家給予他們寬容，說醫生這個職業真不容易，誰幹誰知道。
看到開始的時候，她心中很氣，氣得滑動頁麵的手指都微微發抖；但後麵看見那些大開嘲諷，明理暗裏為自己說話的文字，她又覺得心中一暖。
怒氣慢慢消散，誰也不是人民幣，不可能人人都理解喜歡。這些鍵盤俠也不是第一次出來作妖，一笑置之便可，反正波及不到現實生活中來。
林妤雯見時雨表情慢慢平複下來，也就沒開口多說什麽，隻是感歎自己還是小瞧了自家妹妹的承受能力。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時雨是還沒有翻到下麵那條更令人生氣的消息。
而很快，時雨退出方才那條微博的評論，繼續往下看。
那條曝光羅小仙個人信息，以及她自己部分信息的微博，便不可避免地映入眼簾。
這是一個營銷號大V發的消息：
“#扒一扒省醫網紅護士和疑似未成年的實習醫生#，減肥網紅成護士，每天花一個小時化妝，濃妝豔抹屢遭投訴卻依然不改是為何？十九歲實習醫生，打敗一眾博士拜入著名心外教授手下，卻被分配到消化內科？公交車不讓座的網紅VS飛機上不換座假裝歪果仁醫生，且看誰更勝一籌[doge][doge][doge]”
這個博主明嘲暗諷地說羅小仙一心兩用，在上班的時候分心更博，指責她不尊重患者的生命；並且，還拿她化妝的事大做文章，說她可能會汙染手術室的環境。
而關於自己被分到高榮教授手下的事，博主也是弄得一清二楚，說自己關係戶走後門，十九歲就敢分配病人給她管。而剛好又有人向該博主投稿，拍下了時雨在飛機上裝外國人不讓座的視頻。
一時間，時雨和羅小仙仿佛千古罪人，像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不可饒恕。很多正義化身的鍵盤俠們，開始不吝嗇自己謾罵的字眼，罵得十分肮髒不堪。
“科科，我就問上麵那些人的臉疼不疼！試想你將來做手術，跟進的護士臉上塗抹濃妝遞著工具，那一臉粉落進你的五髒六腑，嘖嘖嘖……”
“十九歲就進入省醫實習，分到享譽全國的高榮教授手下，身為醫學生的在下都不禁要佩服起這位小姑娘的背景了！十九歲咱還在幹什麽呢，啃專業書，通宵通宵熬著呢吧……”
“博主十分強大，期待更多猛料[doge]。”
“臥槽！想了想自己晚年住進醫院，身上插著各種儀器，性命垂危伸手按響呼叫鈴，而網紅護士正在更博的畫麵……還真是細思極恐！”
……
一串一串的負麵評價，人們毫不吝惜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著一切，原本的醫暴這個中心事件反倒被壓了下去，關注點被扭曲到外星球。
時雨呼吸都急促起來，心中梗著一口悶氣，咽不下呼不出。她覺得自己像是刑場上即將被砍頭的烈士，而這些鍵盤俠就是旁邊不知真相的看客，他們帶著比刀劍更鋒利的利刃，穩準狠地刺入她的心髒。
她想到自己早上剛和何瑜說，還是不要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這樣的話，就覺得十分諷刺。
時雨眼睛都有些發酸，委屈，十分委屈。
明明差點被砍的人是自己，明明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以輕鬆說出不負責任的話。
“時雨，你怎麽了，都說別看了，這些人說話都不過腦子的。抓住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腦補完整部狗血三點檔劇情，別為了這些話難過。”林妤雯剛好吃完，抬眼就發現方才還一臉淡然的表妹，轉眼就陰雲滿布。
時雨反扣下手機，穩了穩呼吸，“可是，沒辦法不在意啊，這些人明明什麽都不懂。說什麽實習護士會汙染手術室環境，真是讓人氣笑！還有我找關係的事，他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這樣評論我？甚至還曝光了我的真實長相……”
她越說越哽咽，眼中的霧氣就要含不住。
林妤雯坐到她身邊，抱了抱她，“可是隻要網絡發言一天不實名製，這些鍵盤俠就會一直蹦躂的。你好好上班，或者再休幾天假最好，我怕這段時間你不安全。這些網絡‘暴民’瘋起來可沒個準，別讓我們擔心。”
“他們還想怎麽瘋，難不成真像電視裏演的那樣，來醫院堵我嗎！那還講不講法了？林律師我們能告這些人嗎，現在不是已經造謠轉發過500也算犯罪嗎，那個博主轉發都過萬了！”時雨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頭皮都發麻，眼眶酸熱，仿佛被人連著扇了好多耳光。
“沒用的時雨，那個博主並沒有說什麽實質性的話，並沒有直接詆毀你們，而是用了最惡毒的引導方式。那些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視頻肯定也是真的對吧，你害怕坐外側的位置啊。”林妤雯拍打著她的背脊，安撫著她，“你相信姐姐，正義總是會戰勝險惡的，你的林律師肯定會幫你討回公道。”
表姐安慰的話鑽進心裏，時雨反而覺得愈發委屈難過，自己雖然是天才，卻也不舍晝夜地鑽研。天才從來都不是那麽好當的，她克服恐高，犧牲享樂，放棄睡眠，不就是為了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們嗎？人活一世，誰還能一場病不生呢？可他們為什麽要和醫護人員們，針鋒相對？
幾乎不哭的時雨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眼淚奪眶而出，滴在林妤雯的背上。這幾天所有的壓抑都被她釋放，很快，林妤雯的大衣就濕濡一片。
“憑什麽啊，他們憑什麽你一言我一句，就將我和小仙釘上罪惡的十字架……”她小聲呢喃著，委屈得根本就不像那個冷冷清清的小大人。
林妤雯捧住她的臉，抹去臉上的淚花，“別哭，別對這些人示弱，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傷心難過多不值啊！我，侯女士，林爸爸，還有韓昭年、郭警官、和醫院的醫護人員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你哭得這麽梨花帶雨，我們是真心疼啊，乖，時小雨，你可不是愛哭鬼。”
時雨隻是壓抑了太久，到了臨界點才沒繃住，眼淚嘩啦啦流了一陣也好了不少。林妤雯把她當小孩安慰一陣，她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別開了臉。
“嗡嗡嗡——”
與此同時，扣在桌麵上的時雨的手機，開始連續震動。
她以為是醫院有事打給自己，連忙拿過來，解鎖。
誰知，這連續不斷的震動，卻不是來電，而是微博消息。仿佛被打開閘門的水，一湧而出，幾條、幾十條、幾百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