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冷白色的燈光探照，值班室隻剩時雨獨自值班。她昏昏沉沉的縮在小床上，祈禱著今晚別有什麽突發狀況。
這樣的想法剛過去幾秒鍾，護士台刺耳的音樂就響了起來，緊接著是走廊裏護士淩亂的高跟鞋聲音。
“時雨，33床的病人又喊胃痛了，非讓我叫醫生不可！”小護士也是實習生，眼中的無奈藏不住。
她歎了口氣，隻得跟著出去。
一頓安撫，時雨筋疲力竭地回到值班室，剛躺下，鈴聲又響了……
反反複複去了多少次，到最後，她都數不清了。
時雨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值班室走，有些心不在焉，手剛搭在門把上，裏邊傳來了不該有的聲響。
大半夜的，值班小護士在護士台，值班室除了自己根本沒其他人了！
她蹙眉，心中登時戒備起來，最近怎麽總遇到莫名奇妙的事。
裏麵的金屬撞擊聲又響起，時雨做出踢腿的預備姿勢，慢慢將虛掩的門拉開，再拉開。
熟悉的高大背影，是他？
“韓昭年？”時雨試探著喊道。
男人回過頭來，果然是韓雲靜，他側身，露出了桌上的金屬保溫桶。
“是我，”他頓了頓，看了眼身後，“給你的，趁熱吃了。”
恩？什麽情況，韓昭年給她送飯來了？
時雨愣怔，下意識問出口：“你……為什麽給我送飯？”
韓昭年抬步，靠近，再靠近，兩人的距離就像在鬼屋的“血牆壁”那樣近。
“不夠，明顯嗎？”他說。
“鈴鈴鈴——”時雨沒來得及深思這句話，熟悉的鈴音再次響起。
“抱歉，我有事先走。”第一反應是想逃，她也這樣做了。
然而，護士台空無一人，後方的走廊望不見盡頭，將時雨吞噬其中。鈴聲怎麽都關不掉，催命似的。
“時雨？時雨！時雨……”熟悉的女聲不停重複著她的名字，其中情緒各異。
鬼屋的經曆驀地湧入腦中，她開始奔跑，想要逃離這詭異的地方。突然，一股力量將她截住！
韓昭年黑亮的眸子落入時雨眼中，直擊心髒。
緊張之下，時雨睜開了眼睛。
她正躺在臥室，耳邊鬧鈴“鈴鈴”響個不停，侯秋蓉站在門外喊她。
是夢啊……
“一點了，時雨，你不是要搬去宿舍麽，快起床。”侯秋蓉催促道。
時雨迷蒙的回應了句，陷入了沉思，她為什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早晨在藥店巧遇，那樣尷尬，她告訴韓昭年指定了一款藥就別換，主要成分一樣也不行。
然後，她拒絕了韓昭年的早餐邀請，落荒而逃，連葡萄糖也沒買。徑直打車回家，也顧不得沒吃早餐胃裏的翻騰，累得倒頭就睡。
時間一點點流逝，時雨下午三點上班。此刻飯沒吃，東西也沒打包，容不得她胡思亂想。
大概是昨晚被33床的病人折磨得太累，早上的偶遇又令人印象深刻，自己才會做這樣的夢吧，她想。
*
時雨將東西搬到宿舍時，裏麵整潔，但空無一人。
條件算不上好，甚至有些糟糕，比起學校宿舍差多了。侯秋蓉想讓她在附近單獨租套房子，被時雨拒絕了。
雖然父母給她留了一大筆錢，這輩子她都不用發愁，但她看中了宿舍樓底的塑膠操場，方便鍛煉。
草草收拾了下床鋪，時雨就趕緊去科室了。
春節剛過，這段時間醫院尤其繁忙，因為這期間人們總是毫無節製的暴飲暴食。也總有粗心的家長沒看管好小孩，譬如急診每天都有很多吞了異物的小孩看診。
住院部的人手因此缺乏，時雨不得不連倒兩班，今天又得熬一個大夜。
剛寫完病例，她收到了帶教老師的電話，讓她給33床的病人開胃鏡、肺部CT和心髒彩超的檢查。
33床的老爺子是昨晚急診收進來的，來得匆忙，家人也沒帶個病例病史什麽的。按理說早上就該檢查，怎麽現在才開單子？
時雨心中疑惑，便問了出來。
原來，老爺子拖至現在，是因為早上家人不同意檢查，讓醫生先按胃病治著。甚至，家屬已經簽了放棄檢查的文件。
老爺子不是頭一次因為胃痛住院了，還伴有心髒病。但以前的彩超片子遺失，至於肺部檢查完全是帶教老師的懷疑。
臨床做久了，都會有經驗，有的病人本身就分不清身體究竟是哪裏不舒服。做醫生的，不能全聽病人闡述，也得按自己經驗排除病因。
“那現在家屬又同意檢查了麽？”時雨問道。
“沒，剛剛何瑜被病人叫過去了，她懷疑肺部積水。你開個檢查單子去做家屬思想工作，我忙，你見機行事。”
那端人聲嘈雜，在門診還能和自己說這麽久實屬不易，估計又回去坐診了。
何瑜也是帶教老師手底下的學生，規培結束留在了消化內科，年初剛開始做住院醫師。
時雨開好單子，敲開何醫生的辦公室，想問問情況。結果，何瑜跟內鏡手術去了。
她歎氣，難怪老師讓自己去溝通，雖然她並不擅長與人交流，卻也隻得硬著頭皮上。
心理建設做了八百回，到了病房時雨才發現，除了病人的孫女兒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家屬。
眉頭輕蹙，她開門見山道：“妹妹，你家長呢？你爺爺做檢查需要家屬簽字。”
小女生放下手機，“我爸媽都忙著呢，我爺爺不是放棄檢查了麽？他胃疼你們就開消炎藥啊，為什麽要強迫我們做檢查？而且，你這個實習生看著不比我大吧，叫誰妹妹呢！”
時雨眉心擰緊，與人交流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按捺住心中的吐槽，解釋道：“這位家屬，你爺爺液體都掛了這麽久都沒好轉。他現在疼得都躺不住隻能坐著，很可能是肋膜積水，通俗講就是肺積水。所以必須接受檢查查明真正的病因，麻煩你通知家長來簽字。”
她以為自己說得夠清楚了，沒成想小姑娘輕哼一聲，“你說得這麽胸有成竹，看著分明就是確診了嘛，為什麽還要檢查？網上說得沒錯，你們醫院就是想著法子要坑我們錢，隨便一個感冒頭疼你們就能開一堆檢查。”
時雨心中一滯，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怎麽會有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她的語氣登時變得有些冷，“我看你年紀應該上中學了，腦子都不想事嗎？都說了是‘很可能’，而不是肯定，既然有懷疑的方向當然得檢查確診。而且肺部問題可不止積水，異物之類的也不無可能。就算你們堅持是胃部原因，也得查明到底是何種原因。是炎症或是潰瘍？”
女孩嘴唇微啟，似乎要反駁什麽，時雨沒給她機會。她緊接著道：“你爺爺已經疼得坐立難安，早診斷早治療，還有一個多小時檢查科就下班了。是給你父母打電話，還是繼續無情地玩手機，眼睜睜看著你的親人難受，你看著辦吧。”
話畢，時雨轉身就走了，而女孩卻站在病房門口大喊大鬧。
“你這個實習生怎麽說話呢，什麽叫異物，你這是詛咒我爺爺是腫瘤嗎！我還沒見過醫生給病人甩臉子的，你給我站住，信不信我投訴你……”
時雨站定，回頭，“那你就投訴吧。”
她真的非常非常生氣，昨晚老爺子不停地叫醫生，說話聲音都在發顫，那些話到現在都猶在耳畔。
“醫生啊，我難受，你給我開藥啊。”
“小醫生，我疼得睡不著，你想想辦法吧。”
“護士，你再給我打針止痛的成不成？”
“醫生，給我開點安眠藥吧，求你了……”
自己的親人都難受成這樣了，做子女的究竟有多忙，又怎麽忍心不早點查清病因！
老爺子憔悴的臉龐浮現在眼前，時雨歎氣，給老師打電話說明情況。
老師卻將她批頭蓋臉的罵了一頓，說她怎麽能說出很可能是肺積水這種話，罵她對病人的態度。並且恨鐵不成鋼地讓她翻入院手續，親自給家屬打電話說明情況，然後向家屬道歉。
忙音傳來，被教訓的時雨滿腹委屈，她關心病人有什麽不對！
但她沒有花過多的心思糾結這些細枝末節，找出家屬聯係方式，撥過去卻提醒關機。
與此同時，女孩敲響開了她的門。
“實習生，我爺爺又喊心裏不舒服了，你開點藥。最好打點安定，我晚上得上課，你讓他早點睡覺吧。”
時雨氣得都要翻白眼了，“躺床上的人是你爺爺，不是你仇人，我沒有開藥的權利，你走吧。還有，你父母忙就通知其他子女來簽字，你爺爺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要下病危通知單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女孩的臉上竟閃現過一絲欣喜，隨即她語氣淡漠地說：“沒其他子女了，你愛開不開。”
望著女孩絕情的背影，時雨隻覺得胃裏像吞了一隻蒼蠅，難受得直惡心。
同時，她總覺得怪怪的，像是有什麽細節被自己忽略了，卻又著實捕捉不到蛛絲馬跡。
房內又隻剩她一個人，時雨內心五味雜成，憤怒、心痛、疑惑等情緒一湧而上，有些根深蒂固的目標和想法正在慢慢動搖。
她盡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將情況匯報給老師，電話那端也隻是一聲歎息。
“何瑜下手術台了，我會讓她去看33床，你管好其他床病人。至於檢查，等見到家屬再最後勸一次吧。”
*
又是忙碌的一天。
晚上十一點，病人幾乎已經入睡，時雨查看了自己管的所有病人狀態後，又想起了33床的老爺子。
也不知道他現在狀態怎麽樣，掛水後能不能躺下了，時雨放心不下，決定過去看一眼老人家。
經過護士台時，值班人不在，她心中登時覺得又是33床叫去了，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啊！”
隔著幾個病房，時雨聽見一聲尖叫，隨即值班小護士衝了出來。所過之處，有血滴落。
“怎麽回事！”她攔住護士，焦急詢問。
護士滿臉驚恐，“時雨，快跑，33床的家屬砍人了！”
話剛落音，男人已經追著出來，手上還提著水果刀。護士驚叫一聲，撒腿就跑。
“我X你大爺的醫院，還省醫呢，和那黑心的什麽田醫院有毛的區別！你——”他提刀指著時雨，步步逼近，“你看著跟我家那賠錢貨差不多大，走關係的吧，就是你們這樣的關係戶多了，每年才死那麽多人！”
彼時，時雨震驚得無以複加，她沒想過實習第二天就會遇到提刀相見的病人家屬。
“時雨！你愣著幹嘛，快跑啊！快！”護士又出現在科室的大門口。
她這才回過神來，邊跑邊摸手機，試圖報警求救。
“跑？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砍光你們這些黑心的垃圾醫生！”男人立刻追了上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護士站在電梯口，眼看著男人不斷逼近。她眼淚簌簌下落，搖頭說著對不起，然後關上了電梯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