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盡管心裏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無知地索求，羞恥於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還未如原見著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丟，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顏藝披著外套站在窗口，往外眺望著。由於是冬天，外麵的樹差不多隻剩下枝幹，光禿禿的，看上去一片淒涼，就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手機裏麵正放著的是李宗盛的《山丘》，她稍稍皺了一個眉頭，跟著旋律輕輕地哼唱了起來。偶爾路過的護士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搖了搖頭就走開了。
最近她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是漂亮的死去還是醜陋地活到最後。她思索了很久，還是沒有得到答案，這也是她現在站在這裏的原因。
“白澤，你知道我剛才看到誰了嗎？”還沒走出醫院，夏悠然就忍不住跟白澤說了。
“誰啊？”白澤一臉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抬起左手看了看現在的時間，他今天還得抽空回一次公司處理一些事宜，現在夏悠然沒事，就已經萬事大吉，哪裏還有心情關心別人呢。
“我剛才看到阿姨了，她穿著病服和我同一輛電梯下來。”具體情況夏悠然也不是很清楚，當電梯到一樓的時候，她一個轉身顏藝就不見了，也沒有親眼看到她墨鏡下麵的眼睛是否真的發炎。雖然答應幫她保密，但是她還是覺得要跟白澤說這件事比較好。
“阿姨？誰？”夏悠然沒有什麽親戚朋友，這個白澤是知道的，她那個人很少跟別人套近乎，能讓她叫上阿姨的也就那麽幾個。
“你媽啊……那麽漂亮，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認出她的。”夏悠然繼續說道。
“我媽？她在醫院裏麵？”
“恩，她還讓我不要告訴你！但你知道的，我的嘴向來守不住秘密，要是不說出來，肯定會非常難受……你待會看到她的時候千萬不要告訴她是我告訴你……”夏悠然喋喋不休地說著，稍沒注意，就看到白澤往電梯口那邊走去。她稍微愣了一小下，立馬小跑跟了上去。（‘啊，我是笨蛋麽，誰會因為眼睛發炎就住到醫院裏麵的啊，我竟然還答應幫她保守秘密，要是發生什麽意外，該怎麽辦？’）
“你是在電梯裏麵遇到她的？”白澤看了下夏悠然住院的樓層，往上也就隻有三個樓層：血液腫瘤內科、眼科和幹部病區。既然是眼睛的問題，白澤想都沒想就按了25，眼科所在的樓層，對於另外一個選項，他是連想都不願意想。
在電梯裏麵，他悶聲不說話，一出電梯，就直奔護士台。
“你好，請問這裏有一個叫顏藝的病人嗎？”他的手裏麵甚至還緊緊捏著之前幫夏悠然提著的裝著生活用品的袋子，他趴在護士台上麵的樣子甚至有些滑稽。隻是，他現在這樣的表情，誰都笑不出來。
“……”護士半天都沒有說話，醫院方麵要考慮到病人的隱私，不能隨意地告訴陌生人任何有關病人的信息。隻是抬起頭看了他好幾眼，也瞄了幾眼站在她旁邊不斷往四處張望的夏悠然。
“那個，我是她兒子，她住院也沒跟我打下招呼，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所以有些擔心……”白澤慎重地解釋了一番，他現在這樣的表情，夏悠然差不多是第三次見到吧，第一次是曉的父母出事故的時候，第二次是昨晚送她來醫院的時候，第三次是現在……看上去堅強的他，心裏好像特別脆弱。
“顏藝的家屬？”不遠處的住院醫生抬起頭看了眼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子，思索片刻，拿起一些資料站起身，“你能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嗎？有些事，我想先跟家屬溝通一下……”
“醫生，你想說的是什麽？”到辦公室後，醫生在電腦前麵坐了下來。緊跟在他身後的白澤咽了一下口水，對於醫生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開始有些緊張，最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對於顏藝，我們也有點無能為力……”醫生歎了一口氣……稍稍停頓了一下。
“是，是什麽不治之症嗎？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老爸他有很多錢……”白澤說起這話的時候甚至開始結巴。（無能為力？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啊！）
“不是錢的問題。”醫生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一臉嚴肅的男人，看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讓他誤會了，“實際上，她住院已經快一個星期了，懷疑自己青光眼，但是又不肯做任何檢查，我們醫院方麵也是非常頭疼……”
“你的意思是說，我老媽她不願意做檢查？”白澤之前緊皺著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一些，但在知道結果之前，他一絲都不敢鬆懈。
“恩，差不多是這樣，以我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但是她總覺得自己眼睛脹痛、偶爾還會視線模糊。當然，這些隻是我的猜測，一切還得以檢查數據為準……可問題的關鍵是，她願意住在醫院，但杜絕任何檢查，即便是良醫，也要對症下藥啊！”
“那你能告訴我她的病床號嗎？我進去跟她談談看……”
“恩……她同意之後跟護士站的護士打下招呼，會有人帶她去做檢查的。檢查很方便，我之前就跟她有說過，先做一下OCT和視野。”
“恩，知道了……”
“哎……”顏藝站在窗前發呆已經將近一個小時了，甚至連白澤他們進來都沒有注意到。
“大白天的沒事歎什麽氣啊？”白澤拉了一個凳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夏悠然害怕自己被怪罪，站在門口一直不敢進來。
“阿澤，你怎麽在這裏？夏悠然說的？”顏藝看了看躲在門後的夏悠然，“哎，你這孩子……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的，也進來好了！”
“對，對不起，阿姨，我嘴比較快……”
“你還叫我阿姨？”
“……那個，那我該叫什麽啊？”夏悠然愣了一下。（此刻的內心戲：完了，現在真的被討厭了，連阿姨都不準我叫了，我幻想的和諧的婆媳生活啊……）
“你們不都打算結婚了，還叫我阿姨，應該喊媽啊。”顏藝笑了一下對著她說道。
“喂，老媽，你現在又開始岔開話題了？聽說你住院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怎麽都沒有通知家裏，要不是我們今天剛好碰上，難道你是想一直瞞著嗎？還有，你的那個外國人小男友呢？”白澤往四周看了看之後，發現這個病房中除了顏藝本人之外並沒有別人。
“你一定是沒有記住他的名字，所以才叫人家‘外國人小男友’吧。”顏藝笑了一下，有一種不愧是我兒子的喜感。
“那他人呢？”
“你說傑米卡啊？他其實是我的翻譯啦，並不是我小男朋友哦，他來中國玩了將近一個月就回國了，要知道我這輩子隻愛你爸爸。”顏藝又笑了一下，不過，這次笑得很苦澀。
“那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待在醫院裏麵的嗎？”白澤微微頷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至今為止，他仍然記得當時她拉著行李箱離開時的樣子，她這輩子最愛的人卻背叛了自己，她恐怕已經無法再輕易愛上別人。表麵上她滿世界旅遊，花錢如流水，但是他卻清楚地理解她內心的痛苦，即便自己被扔下，他也從來沒有怨恨過她。
“恩，都沒什麽事，已經可以出院了。”她在說謊，卻一點都沒有說謊的痕跡，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樣。這麽多年，她在自己最寶貝的兒子麵前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來你這之前，我去了醫生那兒，大概情況我已經知道了。”白澤仍然保持剛才的坐姿，用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故作鎮靜地說著，看到顏藝原本平靜的臉開始變得驚訝就知道她已經裝不下去了。
“你都知道了？”她的音調開始變得有點低，甚至不敢直視白澤的眼睛。
“恩，所以去做檢查吧，我陪著你，你看，夏悠然也在，所以不用害怕的。”
“誰，誰說我這是在害怕啊？”顏藝的臉開始漲紅，像個小孩子似的發著火。
“好啦，是我說錯了。”白澤很快就服軟了，“既然不是害怕，我們就去做檢查吧，隻是簡單的小檢查，很快就可以搞定的！”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顏藝性格的話，恐怕就是白澤了，她總是能非常輕易地進了他下的套子，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去就去……”話雖然這麽說，但是到檢查室門口，她又膽怯了。白澤一直在外麵等著，衝她點了點頭，她才不甘願地往裏麵走去。自從從醫院探望做完青光眼手術的朋友回來之後，她總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有問題，她說的那些症狀，自己好像都有，特別是現在，越來越嚴重，一方麵她害怕自己患這種病，另一方麵，她總是覺得眼睛各種不適……說實話，雖然快年過半百，但是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比較年輕，還不想在這個年紀就失明。
OCT和視野檢查好像做得特別仔細，花了很長時間，出來之後，顏藝就虛脫地靠在白澤的肩上，把頭深埋進去。
“阿澤，我要是看不見了，你可得養我啊！我可不想孤獨終老啊！”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白澤卻感覺她渾身都在顫抖。
“說什麽傻話，不管怎樣，我都會養你的，你可是我老媽啊！”白澤伸出左手想要觸碰她的頭發，但是卻停留在半空中。
回到病房之後，顏藝超級不顧形象地躺在病床上麵，百無聊賴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把頭轉了過來，對著一直坐在自己旁邊的夏悠然說：“你們什麽時候結婚？我突然想早點抱孫子了……”
“阿姨……媽……你這是在為難我們麽……生孩子哪有這麽快的？而且……”夏悠然甚至開始有點不知所措，她現在算是第一次被人家逼婚，情況還是稍微有點窘迫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
“在聊些什麽？”白澤剛被醫生叫走了，一進門就聽到兩人在聊天。
“沒說什麽。”顏藝把頭轉了過來，歎了一口氣繼續問道，“檢查結果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