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卡洛斯和他師母倆人穿過四合院內大門，進入庭院。就看到好幾個老人家坐在圍成半圈的藤椅上，有的吸著水煙，有點拍著手，有的晃著頭，表情統一的一臉陶醉。
而被圍起的空地中央，是一個清瘦的老者。
他全神貫注地演繹著曲目，每一個動作都淩厲有勁，嬉笑怒罵渾然天成，聲音悠揚委婉，每一個步伐每一個手腕動作都踏住琴師的演奏，凜然的氣場就在他陰陽頓挫的腔調中釋放，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突兀的羽絨服。
卡洛斯不由在心中驚歎，這就是大師級戲曲家的實力！
不知不覺，他從師母身邊走開，隨意地找了個空位就坐了下來，腰板挺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老者的每個動作和神情轉變，雖然聽不太懂曲詞，但真假嗓的變換和高低音的波動依然讓他頭皮發麻。
等一曲唱完，他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坐在卡洛斯附近的周教授，這才發現自家學生回來了，他嗤笑出聲。
“你這小洋鬼子，還能聽得懂京劇？”
每當他家導師罵他狗爬字的時候，卡洛斯總會冒一句，放過我吧！我隻是一個小洋鬼子！以至於演變成了最新的愛稱。
每天都被調侃，卡洛斯已經習慣了，他依然笑容淡定地接受在座多位老者的打量。
“基本聽不懂，但還是覺得好聽！”
“吹！繼續吹！”
周教授不雅地翻了個白眼。
琴師早已放下樂器，於是兩人的對話完全被四周的人聽見，剛唱曲的老者笑著走了過來，一手搭在周教授的肩膀上。
“怎麽的，小周，就不許你學生誇一誇我了？別看你家老師整天給你吹胡子瞪眼睛的，在我們這些老家夥麵前可是把你誇上天了。”
果然是吹胡子瞪眼睛了，周教授默默地給拆台的老友記了一筆。
在老師的介紹下，卡洛斯乖巧地左一個爺爺，右一個爺爺地叫了一圈。
“剛唱的是京劇《打龍袍》，知道京劇不？”
唱曲的老者姓馮，卡洛斯叫他馮爺爺，難得第一次見麵就聽曲聽入迷，馮老爺子對卡洛斯的印象可好了，拉過一條木凳就給卡洛斯科普京劇，從表演方式、唱腔、著裝等等都來了個介紹，並引申到越劇、黃梅戲、評劇、豫劇等另外四大戲曲。
“聽說過，但沒接觸過。哦，不對，我會一首粵曲。”
“哦？”
原本就不抱期望，畢竟身為正統中國人，現在已經很少年輕人學唱曲，更何況周教授也跟小夥伴們說過，他這新收的學生從小就國外長大，隻是仰慕祖國的傳統繪畫文化特意回國上學的。
知道他居然會唱曲，幾位老者立馬圍了上來，笑容真摯地讓他現場唱一個。
換了另一個人，估計真的不敢在文藝界各位老前輩麵前獻醜，但卡洛斯是誰？在國外熏陶了十多年，而且還有【天生的表演者】特征，跟【壞心下流】不一樣，後者一到了人流多的地方就嘴賤拳頭癢，前者到了人流多的地方就恨不得掏吉他和麥克風，狠狠地高歌一曲，或者是即興地來段舞蹈。
果然，在他的蠢蠢欲動之下，係統也刷新了幾個表演相關的期望，雖然獎勵點不多，但蚊子再少也是肉！卡洛斯果敢地全接下，在數雙以鼓勵為主的目光中，很從容地來到了庭院中央的空地，他輕掃了鼻尖，笑著說。
“我隻會一首，而且特別不應節、不喜慶。”
“沒事！唱吧。”
馮老爺子罷罷手，連忙在最前排的凳子上坐下，用行動來證明他的期待，其他人紛紛落座，連他家師母也放下菜籃子，挨著自家老頭子坐了下來，向著卡洛斯的方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深吸了一口氣，卡洛斯醞釀著情感，當他臉色沉下時，曲子的節拍自動在腦中生成。他隨之壓下了嗓音，帶著一種抑鬱痛苦的腔調開始吟唱。
“雲寒雨冷，寂寥夜半景色淒清……”
第一個音色出來之後，在場涉及戲曲圈子的雙眼一亮，相互對望時清晰地看見對方眼中的驚喜，其中一個老者直接跟上了卡洛斯的節奏，拿起二胡就拉起了《禪院鍾聲》，淒涼的旋律讓卡洛斯的表演渲染效果更為出彩。
前部分節奏深沉緩慢，中低音哀愁淒苦，句末尾音都被特意地拉長，用喉嚨將音色擠壓得顫抖起來，低轉高音的時刻抓得剛剛好，氣息渾厚、流暢自然。
“為愛為情恨似病，對花對月懷前程……”
隨著曲目進入後部分，節奏就突然緊湊起來，卡洛斯保持一貫的咬字清晰、氣力充沛，情感全麵爆發，一次比一次強烈的哭訴，整首樂曲從慢板中漸漸活躍起來。
整首戲曲唱完後，卡洛斯才喘了一口大氣，這樣通guò喉腔共鳴唱大戲真的太累了，在大夥熱情的掌聲中，他謝過了為他奏樂的琴師，回到了馮老爺子身邊。
“好！唱腔很正，轉音的處理幹淨利索！”
“對的，低音渾厚高音嘹亮有勁，是個唱戲的好苗子，可惜就是動作跟不上。”
麵對大師們的誇張，卡洛斯心裏很滿足。然而，不等他高興三秒，他家導師又來鞭撻他了。
“別再誇他了，尾巴都翹上天！”
“小周一邊去，來，孩子，你有沒有興趣學京劇？”
卡洛斯在腦子裏轉了一圈，立馬開始調整表情，一臉期待又遺憾。
“想！但我每天都得練大字，沒空餘時間了。”
“沒事兒，你想就得了，我去跟小周商量，你白天可以來學京劇，晚上再練字，欲速即不達，毛筆字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練成的。”
果然，一聲“小周”就看出了他家導師跟馮老爺子之間關係的高低，成功地逃掉了半天的毛筆字練習，卡洛斯為自己的機智點了32個讚。
剛才唱戲曲的時候，唱歌技能的經驗條突然出現在腦門上，而且由於四周有好幾個大師級曲藝家，6分多鍾的演唱居然比他獨唱一小時的經驗還多，明顯又是一個導師加持BUFF！
不換國籍不知道，反正他現在頂著個英國人的身份，特別向往祖國的文化，祖國的味道，祖國的氛圍。學國畫，學國粹，都是想給自己染上更多中國人的味道，不做外黃內白的香蕉人，要做個外白內黃的水煮蛋！
也是心痛自己。
這個晚上對馮老爺子來說，是驚喜的，發現了一棵好苗子；對周教授來說，是鬱悶的，被挖了牆腳。對卡洛斯來說，是豐收的一夜，因為他發現了刷技能的導師BUFF副本。
周教授的朋友圈很驚人，各種深藏不露的高手，更不缺國寶級的藝術家。曲藝大師除了馮老爺子還有好幾個，棋手一堆，圍棋象棋各種棋都玩得溜上天，老同行的繪畫大師不要太多！書法家、民樂家等等，甚至曾任國宴總廚的牛人也有一個。
這對吃貨來說，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於是就在大家還在庭院裏唱戲聽曲的時候，卡洛斯就偷偷地將他家導師拉出來咬耳朵。好不容易以每天增加兩張大字為條件獲得了介紹權，他立馬就將人往廚房裏拖。
由於今晚留在四合院裏吃飯的人太多，所以總廚已經先一步占領了廚房，準備用大家帶來的登門禮，好好地烹飪一場豐盛的晚宴。
正當他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就看見周教授被他家學生拖著進來了。仿佛所有厲害的廚子都是從同一家工廠批量生產的，身型壯實圓滾，臉容和善帶福，腦袋油光鋥亮。
知道了卡洛斯的來意後，總廚很大方地允許了他的旁觀。
由於廚藝技能已精通，卡洛斯一旦身處廚房，總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看一眼還在用力拋鍋的總廚，卡洛斯很自覺地跑到了水槽和砧板邊上，將切到一半的土豆麻溜地切絲。
唰唰唰――刷刷刷――
整齊幹淨的刀聲讓總廚耳朵一彈，他左手拋鍋，右手拿著鐵勺子快速地兜接半空的肉片，姿勢悠然順暢、從容不迫，他抽空看了一眼卡洛斯。
好家夥！土豆絲黃亮黃亮，長短整齊、粗細均一，刀工了得啊。
“小家夥厲害啊，這刀工練多久了？”
“打小自己做飯，熟手了。”
“喲，做西餐切牛排能練出這架勢？我可不信。”
“我喜歡烹飪，更喜歡美食，不管是中餐還是西餐，隻要是好吃的，都想學，自給自足，隨時能解決嘴饞問題。”
快速炒完一個菜，總廚被撩起了好奇心，連忙將卡洛斯招呼到灶前，讓他露一手。在國外的生活，讓卡洛斯早就習慣了用實力說話，當下也不推拒，洗菜切肉打蛋，下油落鍋翻炒，整個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
7分鍾不到，一道簡單的火腿滑蛋就誕生了。
金黃的滑蛋夾帶點點紅肉，再配合些許青蔥，讓人食指大動，就賣相而言，可以給滿分。雖然廚房中氣味混雜，這盤剛上碟的菜肴還隱約帶著點鍋氣，總廚用筷子夾起大塊滑蛋，放到鼻前輕嗅。
這個香味很正宗，他笑著點頭。然後在卡洛斯期待的小眼神中小嚐了一口，火腿的鹹鮮，雞蛋的嫩滑，再加上蔥粒的香氣，普一入口就讓人味蕾蘇醒、眼前一亮，總廚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笑容，給卡洛斯比了個大拇指。
完美品質的火腿滑蛋讓倆人之間的友誼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吃貨之間不需要過多的語言！卡洛斯看著變成好朋友的人物關係，心裏成就感UP！
接下來的廚房完全變成了教學頻道。
總廚肯定了卡洛斯的廚藝，也抱著分享吃貨心得的想法，一邊做特色菜肴，一邊給卡洛斯講解要點，並共享了日常處理食材的小技巧，食物之間的宜忌，還有北京老區裏隱藏得特別深的地道小食。
一般人才不會告sù他呢！
大概過了一小時，十二道菜才全部完成被帶上大圓桌，唱曲的、談話的、抽煙的老者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兒，不約而同地圍坐在飯廳，其中一個老者還開了自家釀白酒，醇香撲鼻。
連平時極少喝酒的卡洛斯也被勾起了酒蟲，眼巴巴地看著幾個老人自顧自地斟酒。
菜香酒香，農曆新年的氣氛提前蔓延在這古老的四合院中，卡洛斯帶著滿足的笑容，吃著最地道的菜肴，聽著老人家們談古論今，受益匪淺。
“喲，行啊，老牛！你東北菜進步了不少，這溜肥腸太正宗了！”
馮老爺子是黑龍江人，最愛就是東北菜，一塊肥腸入口，簡直就是好吃得停不了，隻見他臉上笑容燦爛，連夾了三塊肥腸放到自己的碗裏，揶揄道。
總所周知，能做國宴總廚的，不但是廚藝驚人，而且對各大菜係都有所接觸，姓牛的總廚就是主勺炒菜，其中八大菜係幾乎全精通，而其他偏一點菜係就相對弱一些。
“這可不是我做的，是小家夥做的。”
“喲！厲害啊，還會做菜了。”
馮老爺子驚訝地望向卡洛斯，緊接著，老牛也大力地跟小夥伴安利，桌上有三道菜全是小家夥做的，分別是火腿滑蛋、溜肥腸、西湖醋魚。經過係統的鑒定，這三盤菜都是完美品質。
眼看幾位吃客都將筷子伸向了這三碟菜，試吃過後表情都是高度讚揚的，而他家導師最直接了，指住西湖醋魚就跟卡洛斯說，住他家的房租，每天給他弄一碟。
一聽周教授這麽說，馮老爺子第一個不滿意了。
“還房租呢，小家夥到我家去住！天天不用練大字，就跟著我學唱曲，隻要兩天一碟東北菜就好！”
眼看倆老又杠起來，卡洛斯就將話題轉移了，說是在廚房裏燉著湯，祛風除濕，緩解疲勞的功效，然而時間還沒夠，等會大夥喝一碗再走也不遲。
“咳，不過湯料有點特別，希望你們別介意。”
此刻，在座的眾人，除了全程跟在一起買菜的周師母和親眼目睹卡洛斯準備湯料的老牛外，全都一臉不以為然。
等他們吃飽喝足、高談闊論到晚上9點時，傳說中的燉湯總算是上桌了。
在眾人好奇的眼神中，卡洛斯小心地捧出了一個白色燉盅，放到桌子中央，用毛巾包住的手搭在了盅蓋上。轉臉看著他家導師，說。
“師母說您最近風濕痛，好幾晚都沒睡個安穩，在市場剛好看到新鮮的，所以就想著給你調理一下，牛叔也說這方子好，是吧？”
他身邊的老牛一臉正色點頭。
感受到四麵八方傳過來的羨慕嫉妒恨視線，周教授心裏暗自得sè，誰讓我有個好徒弟，羨慕麽？嫉妒麽？恨麽？打我呀！
“師傅，看在我一片赤心，您肯定會喝光的，是吧？”
聽到自家學生突然跟上的另一句，想起這小子日常的坑師屬性，周教授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身為男人的第六感是正確的。
等他看到盛到他麵前的那碗湯的時候，他再也維持不了他仙風道骨的外殼。
WTF！
“什、什麽蟲來著？”
筷子有點抖，周教授夾起了碗裏裏一條白白肥肥，一眼看過去絕對不會跟豬腸搞混的蟲子，表情有點呆滯。
“沙蟲，學名好像叫方格星蟲。管它叫啥，功效很好的，老師，快喝了吧！”
一邊的老牛很貼心地跟了句。
“這玩意清蒸特好吃，明目的！我家媳婦最喜歡了。”
“這多好的學生啊，羨慕！還親自下廚給你燉湯呢，你兒子都沒幹過吧，別矯情了，快喝！”
在座的老人什麽風浪沒見過，蝗蟲、蠍子什麽的，哪樣沒吃過。
除了卡洛斯他家的師傅。周教授對吃真的不講究，從他吃了幾十年周師母的固定菜式就知道了，他們家的飯桌上何時會出現紅黃白肉以外的稀奇古怪的肉類！
在小夥伴的起哄下，周教授也是被逼上了梁山，眼睛一合，捧起了還熱乎的湯就往嘴裏灌。湯水滑入喉嚨的時候，海產的鮮味和生薑、胡椒的辛辣不斷地回蕩在口腔中，**的湯液流過食道直灌胃壁，整個人都暖乎起來。
原本英勇就義的表情聚變，意料之外的笑容展露在臉上。
“味道很不錯啊！”
這吃髓知味的模樣極其勾人。老牛深吸一口香氣，時間火候剛剛好，他往卡洛斯豎起了大拇指，也捧起了碗慢慢地喝了起來。獲得了全票點讚後，卡洛斯壞心眼又發作，他將筷子遞給周教授，一臉赤誠。
“老師，您得吃點湯渣，那才是精華呢！”
有某一瞬間，周教授心裏想，是不是讓他每天練5張大字太少了？果然得每天練10張啊！這麽坑老師，他家裏人造麽？
看自家老師一臉悲愴，卡洛斯不免覺得遺憾，多營養，多健康的食材啊，果然，接下來的日子得讓自家老師體會到大吃貨國的魅力！
蟲子什麽的，高蛋白，嘎嘣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