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清風

梁木清

第九十六章——各自失眠

書名:輕風吹清風 作者:梁木清 字數:6122

一扇門,把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中。

唐潮站在門口,盯著那扇栗子色的木門,終是提不起沉重的右手去敲。

在海馬體中存儲著的畫麵,脫離大腦的掌控,重複播放出來。

原來唐黛出院了,亦舒有些意想不到。隻是,她才出院,就奔赴榕城,莫非是這次的紕漏真的到了急於星火的地步。想來不會有錯,世曦在電話裏的語氣,像是喉嚨口堵上了一塊石頭,每說一個字,石頭就會劃著內壁,墜進胃裏。說話都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

亦舒太累了,連洗澡的力氣也被這些天凱盛和實體店兩頭奔忙的工作蠶食殆盡了。她倒在床上,越累反而越難以入眠。手酸,腿酸,渾身的肌肉被灑上了凍幹的檸檬粉,恨不得站起來抖個幹淨。可是,這張床像是一張蒼蠅粘,黏上了,怎麽也爬不起來。越掙紮,越不得動彈。

她放棄了。

總會睡著吧?

亦舒把失眠想得太簡單了。這是一場瘟疫,是不治之症。但是,它不會危及人的生命,隻會讓人痛不欲生。

她曾有過失眠的經曆,回想起來,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而今,似乎再度把她帶回到那個年代。

她晃了晃腦袋,不敢順著思路回想下去。回憶大多充滿悲傷,此刻若是悲傷加上失眠,這樣的痛苦和煎熬,正值黑夜,怕是會看不見黎明的曙光。

不過,連續的陰雨天氣,也快忘記曙光的模樣了。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在敲擊著窗戶,分明清晰。

世曦在工作中遇到的難題,她總是幫不上一點忙。哪怕是提出一個有建設性,有參考價值的意見。每一次,她說出認為對的主意,眼角眉梢處,看見他忍俊不禁的表情。一盆冷水潑滅了求生的小火苗。

隔行如隔山。若是有翻山越嶺的勇氣,會不會距離他跟近一些?

亦舒羨慕起唐黛的才華和能力來。作為一個大公司的策劃人員,相較一個小公司的區區客服,高下立判,或者說,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因為,後者連和前者比較的資格都沒有。落敗,是理所當然。

——你都不擔心我姐和世曦兩個人會發生點什麽嗎?

唐潮的話給亦舒的失眠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她和他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談論相信還是不相信,是對彼此人格的一種侮辱。所以,“不相信”這種看不見的有害物質,她早就通過某種藥物,治療徹底了。

對麵那幢大樓的其中一個住戶,最近每到午夜,都會準時把燈全部點亮。在一片漆黑中,醒目地,卻是刺眼地存在著。

亦舒看著那盞燈,仿佛能看透燈光背後的故事。

就算看透,也是別人的故事。

看著燈光,難以入眠的,不隻有亦舒。同樣還有遠在榕城的徐世曦。不同於一個躺著,另一個則是坐著。

那盞燈,似乎是他阻止昏睡的一樣神奇的道具。

門被敲響了。

敲門的是唐黛,開門是喬思明。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喬思明看著穿戴整齊的唐黛,不像是經曆過失眠的狀態。

唐黛把門縫推開,徑直地往裏走去。

徐世曦坐在客廳一角的桌子前,麵部被燈光反射成一片白光,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想和世曦單獨聊聊。”唐黛背對著喬思明說。

單獨聊聊?那麽我又成為了那個多餘的第三人。喬思明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把門合上出去了。這種突發狀況,早在八年前,就習慣了。八年後,往事重演,倒多了幾分坦然和沉穩。

他走到盡頭的樓梯口,推開門,直接坐在水泥鋪就的台階上。然後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後,使勁抽了幾口。

重獲新生。

他看著香煙上那一抹紅色的火點,燃燒著生命的代價。煙燃盡了,生命是否也到頭了?可是,這是多麽的諷刺,難道不是吸煙者自己提前結束了本該慢慢結束的生命嗎?

這邊是喬思明獨自一人在惆悵著,另一邊是徐世曦和唐黛在各自頑強地支撐著。

客廳的燈把套間內的布局照得無處遁形。

唐黛吐了吐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樣的場景,多像八年前,他們為了參加比賽在社團室通宵達旦。窗外傳來安靜的蟬鳴,還有湖邊的荷花借著風吹來的荷香。

現在的窗外,是車水馬龍的社會,是燈紅酒綠的世界。而他們,早已不滿足於那個微不足道的建築創意獎了。

徐世曦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按下來,推開椅子走過去。

“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徐世曦掐了一下睛明穴,短暫地緩解了眼睛的酸澀和腫脹。

“我不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我會睡不著的。”唐黛麵無血色地注視他,“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

徐世曦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唐黛的性子有些要強,他自然是知道的,隻不過,隨著年歲的增長,歲月時代的變遷,她要強的個性一同增長,實在來不及應對和接受。

“那麽,你想說什麽?”徐世曦走到她麵前,“有什麽話,都一次性說完吧。”我知道,你心裏憋了許多的話,每次見麵,都隻說一小部分。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前塵往事。

“我們還有可能嗎?”唐黛開門見山。拐彎抹角了幾個月,或者說是幾年的時間,她其實沒有多少青春來耗費了。唐經國這兩年不停地給她安排相親,有商界的業界翹楚,有官場的青年才俊。候選人的年紀從二十五歲排到四十一歲。對於相親,她雖有一套屢試不爽的方法,讓對方知難而退。可,在唐經國身上,起不到絲毫作用。來雲城之前,他下達最後的通牒,不管此次歡樂城項目的結果如何,她都必須和早年私自跟一家從事服裝設計製作公司的董事長的兒子訂婚。

徐世曦半晌不語,這個話題被重複了無數次,每一次的回答都相差無幾。她到底需要他給出一個什麽樣的答案,才會徹底覺醒。

“唐黛——”徐世曦無力地說,“這個問題在八年前,就已經有了答案,八年後,我也說過一樣的答案。重複的考題,沒有任何意義。”

“好的,我們不談這個。”唐黛話鋒一轉,“歡樂城的項目,你預備如何善後?”

徐世曦頓了頓,她的問題像是一場冰雹,接連不斷地襲來,且個個極具殺傷力。“我可能隻有照實跟公司匯報了。”他用舌頭頂了頂口腔內壁,“出了這麽大的事,公司方麵馬上會收到風聲,我想瞞也瞞不了。”

唐黛站起來,“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幫你解決眼前的難題,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報答,何談報答?“難道這個項目你們唐氏沒有參股嗎?如果你有辦法,不光是幫我,不也是幫你們自己嗎?”徐世曦不解。

“是幫你,不是幫我。”唐黛分得很清楚,唐氏的一切,不是她的全部,甚至不是她的絲毫,“或者,有唐氏的一部分,但不是我。”她再一次強調。

唐黛的話,什麽時候也變得晦澀難懂起來了?徐世曦沒空深究,他左手的大拇指頂著太陽穴,眼睛在困倦的睡意下,泛起雜亂的紅血絲。

“如果你答應和我結婚,眼前的所有難題都會迎刃而解。”唐黛的眼睛緊盯著徐世曦烏黑的雙眸,不給他任何回避的機會。

徐世曦怔了怔,眸中布滿了驚恐和詫異。幾乎是一閃而過,他隨即淡然地說:“如果你願意幫忙,我會很感激你,如果你不願意幫忙,我也不會怨恨你,但倘若你要我出賣自己,來獲取你的幫助,那你也太看輕我了。”他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向書桌,“你難道真的要一個虛偽的,見異思遷的我嗎?”

唐黛的黑到發光的眼珠,頃刻間變成灰色,她咬了咬下嘴唇,還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的意思,她懂了。

徹底讀懂了。

她曾問過徐世曦,如果沒有蘇亦舒的出現,她能否填滿八年的空白。徐世曦給她的回答是,故事在八年前已然完結,雖然短暫,卻已經書上了完整的結局。現在,不是填補而是狗尾續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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