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清風

梁木清

第七十三章——謊言穿幫

書名:輕風吹清風 作者:梁木清 字數:5655

快走到包廂門口時,徐世曦打開門出來了。

三個人,一條寬敞而又狹窄的過道,在一瞬間匯成一條河流。在河的兩端,站著不願被對方輕易窺探的秘密。

徐世曦向前跨了一大步,陸旭杲以為他急不可待地來幫忙端手裏的托盤,正要把盤子遞上去,就與他擦身而過。身後的小蘇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打翻托盤,有一些湯汁灑了出來。

兩雙驚恐的眼睛在大霧中越睜越大。

他,不是應該在江西就讀嗎?世曦聽亦舒說過,他考上的大學是江西的某所高校,國慶又明確表示過不回來,現在出現在這裏,不會是偶然,幾乎是必然。

是提前回來,埋伏在此,突然地給予一個驚喜,還是根本就地生根,甘願做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

過道上人煙稀少,悠長而又安靜。一幅拉長的畫麵,渲染出時光綿長的韻味。

蘇亦輝怔怔地僵在原地,腳下就像是生了根的雜草,堅韌地不肯離地。手上的托盤一下子失去了重量,渾身上下隻覺得頭重腳輕,好像站不住快要傾倒下來,然後頭部重重地著地,撞擊出一聲巨響。給過分肅殺的環境帶來致命的一擊。

徐世曦瞪視著蘇亦輝,眼神裏飽含著疑惑,不解,驚訝,在一瞬間纏成一顆線球。

“亦輝?”徐世曦掀了掀嘴,帶著不肯定的語氣,“在這裏打工?”

蘇亦輝失去了語言功能,在原地處於虛浮的狀態,他沒想到,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在雲東這家不起眼的茶餐廳錯誤地碰首。解釋的語言匯不成一條河,或者說,是語言溶解在海洋裏,成為了一汪收不住的稀釋的溶液。

“我……我……我……”他白皙的臉龐霎時染成紅色,可能對於事件的敗露,他從沒想過應對之策。不善言辭的他,就算打印了一遝書稿,也不能簡明扼要地講述清楚。

坐在包廂裏的亦舒和顏露見他們許久未歸,忍著翻江倒海的肚子,脾氣像泄露的煤氣罐,一點火星子就能爆炸,帶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們怎麽還不進來?”顏露站在包廂門口嚷著,“看看能看飽嗎!”

蘇亦輝看到顏露出現在視野中,像一束炸開的火花,迸濺的火點刺痛了他的皮膚。

那麽,接來下出場的該是姐姐亦舒了吧?果不其然,在他設想的後一秒,她就出現在了他的能見範圍內。

亦輝永遠記得,當時的那個畫麵如同一個超廣角鏡頭,把所有的隱藏的細節,以拉長的形式在世界的另一端定格成一幢搖搖欲墜的危樓。而他,失去了後退的道路,那些往後的道路,在那一瞬間,化成汪洋大海。他不會遊泳。可就算他會遊泳,又如何能橫渡大海的距離?後退是溺亡,前進同樣是死路一條。人生的道路,到底是被他堵死了。

“亦輝?”亦舒帶著極不肯定的顫音問道:“是嗎?”還是說,隻是一個和長得相似的人罷了?

“亦輝!”顏露比亦舒更靠近亦輝一些,她看得真切,“在這裏上班啊?”

亦舒側眼瞅了瞅顏露,她的肯定的語氣,那麽,眼前的那個穿著工作服的瘦削少年,定然是亦輝不假。

各種質問,拷問,逼問,變成一場疾風驟雨,堅硬的雨點像石子般無情地落在他身上。手上捧住的托盤,失去了他力量的依托,在眨眼間,從懸空的心上,跌碎在一地的虛無中。

“們,認錯,人了。”亦輝說。學著古裝劇中久離後,意外相遇時,不願正麵相認的戲碼。

可,在現實中演戲,演技的缺點一覽無餘。

亦輝轉身逃走,失去的力氣得到釋放,部找回。

“站住!”亦舒大喝一聲,遊蕩的聲音凝滯在耳廓。徐世曦,顏露,陸旭杲,蘇亦輝,包括蘇亦舒自己被牢牢固定在舒光滑的地板上。

陸旭杲是這群人中唯一不認識蘇亦輝的,故事的開端,他無法進入突如其來的虛擬環境。手上的托盤壓得他青筋暴出,黝黑的皮膚轉成暗紅,碗中噝噝向上冒出的熱氣,熏染了他惶惑的眼睛。

蘇亦輝的身後有一雙無形的手牽扯他,不能移動半步,哪怕是一厘米的距離。

該是麵對現實的時候了,蘇亦輝曾無數次地設想今天會發生的結局。他總覺得,偌大的雲城,又是雲北高樓大廈下一家伶俜的小型茶餐廳。被都市的喧囂掩埋在浮華深處的秘密,終於在一個最壞的時機和場景下當眾揭開。

亦舒抬起重如千斤的雙腿,似乎能把地板踏出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凹印。她一直以為弟弟在大學專心課業,卻不想,欺騙了她。之前的幾通電話,總是能隱隱約約地聽到另一頭傳來的嘈雜聲,類似於酒店餐館點餐的用詞,這下,部得到解答。

亦舒不明白亦輝輟學的意圖是什麽?是高中時被霸淩的陰影,糾纏著他,還是對讀書失去了興趣。亦或者是又其它想像不到的緣由。她的眼眶充盈了濕潤,自己多麽渴望上大學,卻迫於現實的壓力和無奈,不得已放棄,編織一段美麗的謊言來自我安慰。就像是不能展翅飛翔的鳥,用雙腳走到山頂懸崖,麵對波浪洶湧,驚濤拍岸的大海,騙自己說,終於飛上了高山,飛過了海洋,可是,在俯身的刹那,便是粉身碎骨,然後葬身大海。

“為什麽會在這裏?”亦舒的語調冰冷刺骨,仿佛一道冰棱,刺透對方心髒的同時,血液凝結成霜。“不要告訴我,隻是做一個禮拜,雲城和江西相隔幾百公裏的路程。如果想編造謊言,請在開口前,慎思量。不過,我想應該早就準備好一套搪塞我的說詞,足夠把我的疑問粉碎殆盡的演講詞。”

“不,不是的。”亦輝被亦舒一連串的質問,慌了心神。事實上,他從見到她的一刻起,沉著和鎮定統統飛走了。“我沒什麽好說的。”

因為事實就是眼前看到的那樣,我確實輟學了,我確實連江西的地界都不曾進入,我確實……我不能再欺騙一個傷痕累累的人,還是我至親的姐姐,那樣實在太殘忍了。

“我看要不就進去坐下來,慢慢說吧?”徐世曦轉動著眼球,試探性地問。“我看亦輝肯定有他的難言之隱。”他說:“亦舒,情緒不要太激動了,人在生氣時,會極度影響正確的判斷。”

“我怎麽能不激動?”亦舒拋開了所有的冷靜,她不要冷靜,她要的是事情的真相和答案,“他是我弟弟啊!”

向來主張頗多的顏露也失了方寸,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麵,她生平未見。她咽了一口口水,“我看,就像徐世曦說的,大家進去說吧,站在這裏,讓人看了,也挺奇怪的。”她抓住亦舒肩膀的兩端,轉過來,踢踢拖拖地走進包廂。

陸旭杲對事情的前後經過一無所知,當下肅殺的氛圍下,貿然開口,必定引來多方嫌惡的聲音,索性閉口不言,站在一旁觀看事情的後續進展。

徐世曦按了按扭緊的眉心,兩道濃眉壓在眼睛上方,有些沉重到抬不起眼皮。

“進去吧。”他說:“進去再說吧。”

蘇亦輝在徐世曦的身上感受到一種踏實的氣息,就像是程書廣帶給他的安定感。他走在他後方半步遠的位置。“我先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垃圾。”他說。出於職業的本能,出於對工作盡職盡責的態度。

“我幫。”徐世曦轉過身說。

“不用了,們先進去,我一個人可以的。”蘇亦輝彎身下來。

他不需要他們的幫助,收拾的任務,他一個人可以完成。又或者,是他想借此逃離。然後自欺欺人地以為大家隻是做了一場夢。

“們都進去吧,這裏交給我就好了。”陸旭杲總算找到用嘴之地。五個人中,他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也是可以置身事外的那個人。

陸旭杲把手裏的托盤遞給徐世曦。

他和他眼神交匯後,覺得收拾一件小事,不必客氣相爭,就推著亦輝往包廂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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