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清風

梁木清

第三十二章——往日恩怨

書名:輕風吹清風 作者:梁木清 字數:7603

亦舒閑來無事,獨自回了一趟湘塘村。

站在村口的大橋上,老遠就聽見打樁的聲音。

高樓初見模型,大約建到了十層樓的高度。

香樟底下結著幾隻蟲蛹,在吞噬著樹的生命力。

唯一不變的是從橋上往遠處眺望的雲景。依然那麽濃厚,那麽磅礴。

太陽從頭頂直直地照射下來,影子濃縮成一團黑球。

亦舒隱在樹蔭下走著,她看著樹葉拚湊出來的影子,一副黑白相成的畫作。略略有些悲傷。

吹來的風,太過溫熱。好想念那段時間的涼涼清風。

家所處的地方早已夷為平地。矗立於此的是一幢灰色的水泥怪物。

而種著芭蕉樹的位置,此刻被黃沙,石灰掩埋。

亦舒十分後悔當初搬家的時候,沒有把它遷走。這樣,或許它還能再存活好長一段時間。那株芭蕉,還是她五年級春遊那會兒,在山腳的一棵大樹後麵的草叢裏將之小心翼翼地挖出來的。可話說回來,偌大的芭蕉樹,根本無處安身。

工地上龍蛇混雜。大量的灰塵在強光下劇烈地浮動。亦舒掩著口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誒,誒,誒,你別擋我們!”

亦舒驚到向斜後方退了一步,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光著上身,徒手抱著沙包和水泥袋,推著泥漿車過來。

“你是來找你男人的?”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打趣道。身上,頭發上不停地流著汗。脖子上掛著的白毛巾可以擰出一百毫升的水來。

亦舒瞥了他一眼,懶得搭話,顧自走開。

“嘿,小娘們還害羞了。”

沿著殘破的石板路,走到了大路上。

那條石板路幾乎看不出它原來的樣子,被水泥臨時,簡易地進行了塗抹覆蓋。隻是順著原有的方位,猜測出它本來的位置。

湘塘村到錦瀾小區沒有直達的公交車,坐三站路到耶和路口下車,需要步行很長一段路,方能到達。

路旁的樹懨懨的沒有生氣,隻有蟬歡快地鳴叫著。

“蘇亦舒?”

一個不確定的聲音從後麵幽幽地飄來。

“你是不是蘇亦舒?”

這次的聲音疑問中又添加了肯定的味道。

亦舒正從單肩包裏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鑰匙在鎖孔前探索了半天,沒有插進去。

會是誰這麽無聊?

老小區的老保安根本不管進出的人群。無論是三教九流還是邪魔歪道,統統放行。

亦舒轉過頭,眼神從厭煩轉成驚詫。

是他!

亦輝的高中同學!

“原來你就是蘇亦舒!”他同樣的驚訝。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亦舒毫不客氣地開門見山,“是嫌我弟弟被你欺負的不夠,今天上門來補上的嗎?”

“你那個娘炮弟弟我才沒興趣,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派頭。

“我跟你能有什麽好說的?”亦舒瞪著眼睛反問道。

“我跟你或許是沒什麽好說的,但是……”他頓了頓,“我姐姐的事就跟你有關了。”

“你姐姐?”

“我姐姐是唐黛。”

亦舒驚愕地重新審視眼前的他。

他叫唐潮,是亦輝的高中同班同學。是班上,乃至整個學校大名響當當的人物。說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間,要追溯到三月份的時候。那天亦輝的班主任楚依絮打電話給亦舒,說是她弟弟在學校裏打架鬥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親自到學校來一趟,否則就直接勸退。

亦舒擔憂萬分,她的第一直覺告訴她,亦輝一定被人欺負了。她深信弟弟的為人,絕對不會出手打人。假若真的打了人,那肯定是遭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傷害,甚至迫害。

“楚老師,我弟弟到底怎麽了?”亦舒跌跌撞撞地跨進辦公室的門。

“你自己問他吧。”楚依絮指了指靠在牆角的亦輝,“他打了人還不承認,現在在這裏掉眼淚給我看。”

亦舒血管裏的血液開始沸騰起來,一個老師說話完全沒有老師該有的樣子。說話尖酸刻薄,口輕舌薄。

壓下怒氣後,她走到亦輝麵前,仔細查看了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痕。左臉上一道劃痕,右邊額角一塊硬幣大小的傷疤,脖子上貓須狀的抓痕,其餘手背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不計其數。亦舒心痛極了,“你快跟我說,誰欺負了你?姐姐會給你做主的。我們沒必要受別人的氣,我們的命也沒有這麽下賤,要遭受無恥之人的迫害。更加不用蒙受有些人的顛倒黑白。”

一番指桑罵槐的話,楚依絮自然聽得明白,“蘇亦輝的姐姐,你要搞清楚,是蘇亦輝先動手打人的。我叫你來,是想請你解決問題,不是來製造問題的。”

“楚老師,我現在就是在解決問題。”亦舒瞪著她,“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在解決問題嗎?我弟弟都被人傷成這個樣子,難道你作為老師,就如此無動於衷!就算,我現在假設,就算是我弟弟先動手打人,那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了解清楚了嗎,你把事情的個中原由調查明白了嗎?還有,為什麽不帶我弟弟去附近的診所處理傷口?”亦舒義憤填膺,對於唯一的親人,她一向無所畏懼,誰要是敢傷害他,就會跟誰拚命。她接著問:“那麽請問,你預備怎麽處理,怎麽解決,怎麽善後?”

亦舒慷慨激昂的陳詞把楚依絮說的雲裏霧裏,一時反應不過來。“你們家長這樣的態度,我們老師真的不好管了。”

亦舒嗤之以鼻,不好好管成了如今這幅模樣,倘若好好地管,怕是整個人都管沒了。

“我想請問,那個自稱被打的同學現在在何處?”亦舒克製四處逃竄的情緒,心平氣和地說:“我看不如叫他出來,我們麵對麵把事情說個清楚。”

楚依絮撅著嘴嗯了一聲,“蘇亦輝,你去叫一下唐潮。”

亦輝杵在角落,充耳不聞。

“老師叫你去叫一下人,你沒聽見嗎?”楚依絮言語強硬起來,“你說你,唉……”

難怪總是被人欺負!

“我不去。”亦輝艱難地吐出了這三個字。於他一字重如千斤,三個字,便是三千斤。

楚依絮的臉色瞬間垮下來。

亦輝若有所思,抬起頭來,“楚老師,我想請問你,難道一個經常被欺負的人,長期不反抗的人,就理所應當地該被貼上沙袋的標簽,任人捶打嗎?然後有朝一日,這個被打狠了的沙袋奮起反抗,就成了一種罪過嗎?”

楚依絮麵無表情,冷冷地說了一句,“為什麽他不去欺負別人,就單單欺負你呢?凡是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總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

亦輝語塞,他不會辯駁,不敢爭辯。剛剛那句話是他鼓足了全部的勇氣才說出來的心裏話。

亦舒聽到這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她再也按捺不住,“楚老師,我想請問你,為什麽別人都不欺負我弟弟,就他三天兩頭,隔三差五地來找我弟弟麻煩。這難道不是對方的原因嗎?我實在無法苟同你的理論。你作為老師,說話還是要謹言慎行!這樣的論述,等同於是在縱容犯罪!”

大概是辦公室激烈的爭吵傳到了隔壁的教室,唐潮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辦公室。

那是亦舒與他的第一次對視。

唐潮長得很高,粗略估計得有一米八五。身材很勻稱,不瘦不壯。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將他俊俏如雕刻般的五官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來。

如果隻是像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遠處,而觀賞者亦是站在凝望。會是一副絕美的畫卷。

亦舒看他完好無損的樣子,跨步上前,“請問你傷在了哪裏?”她轉過頭用手悲傷地指著,“也請你看看我弟弟傷的慘況。”

唐潮睥睨了她一眼,抬起手腕,推開袖子,示意手臂上的咬痕,“這個算不算受傷。”

區區一個咬痕,相比亦輝的渾身是傷,簡直不值一提。

沒想到,那些美麗外表下的內在,都是醜陋不堪。就像那些嬌豔無比的曼陀羅和鬱金香,隻能作為觀賞的展品,若是有一丁點肢體上的接觸,頃刻斃命。

“你這個傷從何而來?”亦舒無力去問。

“你明知故問,當然是你弟弟蘇亦輝咬的咯!”唐潮掀了掀眉毛,放下袖子。

“那麽請問他為什麽會咬你?”亦舒切入主題。

“這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去問他。”唐潮懶得回答。

“你是當事人之一,現在又自稱是受害者,自然有陳述事情前因後果的必要和義務烏。”亦舒言辭鑿鑿,不給對方留餘地。

“我就說了他幾句,他就撲上來咬了我一口。”唐潮雲淡風輕地說。

“說了幾句?”亦輝慘然,淒然地笑了出來,“你是吠了幾聲,你說的那些根本不是人話!”

“他說了什麽?”亦舒退回到亦輝的身前。

亦輝收不住決堤,奔潰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他說,他說……他說我作為一個男人,沒有男人的樣子,活該沒,爹沒媽。”他嗚咽著,斷斷續續,語不成調。

那些講不出來的話,亦舒可以完全推測到。對於一個從小沒有爸爸,小學時又失去媽媽的人來說,包覆在心髒上麵的那層又薄又脆的保護膜,一碰即碎。

何必再來狠心地揭露傷疤,然後在溢血的傷口表麵,灑上一把鹽。這樣的痛快之感究竟有何意義?

亦舒細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亦輝,姐姐帶你去檢查一下傷口。”扶起他走到門口,轉過頭來,“有些事情,注定不會得到公平的解決,我隻希望大家可以相安無事。”

唐潮看著亦舒遠去的背影,凝固的神色漸漸融化開來。蘇亦舒,好像有那麽一點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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