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大火西行，天氣漸轉涼。
京畿屬於皇家的農莊裏又變得火熱。去歲收獲的土豆紅薯，今年將天子唯一預備留下的京郊皇莊都占滿了。眼看著到了秋收，來皇莊打探消息的人也多了起來。
這個皇莊承載著大明未來的希望，盡管這批收獲的土豆紅薯將優先供給南方耕種，但人們還是忍不住來打探，似乎隻要聽一聽那預估的產量也能得到莫大滿足般。
生活，總要有希望才行，不然就真得太灰暗了。
今年，在江南等地，有極少的紅薯土豆被種下，已證實了，這些物種在南方是可一年兩種的，這將推開新作物的普及速度，實在是個好消息。
南方實驗田的成功讓朝廷的重心立刻偏移到南方。對於現在的大明來說，糧食是最重要的。農耕文明，有了糧就能養活更多的人。而人，是提高生產力的關鍵。
秋日的大明顯得喜悅極了，隻是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的日子卻不好過。大明不明確的態度令他們揪心，而他們也實在拿不出什麽可出手的東西與之交換。
至於航海圖……
那更不可能拿出來了！國之利器，豈能輕授與人？而在見識了大明的繁華後，他們也滅了武力征服的心思。
這不是呂宋，更不是滿喇加，這是一個有著先進文明的民族。他們是不可能隨便被奴役的。要知道在歐洲的曆史上，有三個部族曾橫掃歐洲。
第一次是匈奴人，第二次是突厥人，第三次蒙古人……
而這些人最終還是被漢人打敗了……他們可能暫時低迷，但卻不會認輸！這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向任何困難低頭的民族，與那些土著是不同的！
這個認知在翻看了經過火者亞三等譯者翻譯過後的大國崛起後達到了頂峰。
正德七年的春末，天子下令，讓人翻譯一些中國的書籍，其中重點就是大國崛起。
正德感覺這才是華夏的脊梁，是漢民族的凝聚力的所在！他有理由向外人傳播這些東西！在與外國人的交流中，這個年輕帝王意識到了此刻中華在西洋人心目中的地位。這令他忽然產生了一種“教化”的心思。
想要征服一個民族，首先要征服他們的思想。
正德或許不明白文化侵略，可本能卻在促使他這麽做。而那些大臣本來是反對的，可李東陽一句“有教無類”卻是成功讓大臣們閉上了嘴。
後來見到西洋的傳教士都讚歎，便也感覺到了一絲驕傲。
我們大明一介女流尚有如此才華，爾等蠻夷呢？
自是恐懼，害怕了。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看過目前的翻譯章節後，感到了深深的憂慮。
這個帝國，居然在上千年前就有如此見識，那個大秦的鑄模工藝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好麽？！還有流水線，標準化生產……
這些都令他們感到羞愧。他們洋洋自得的東西在別人麵前看起來是那麽可笑。別人在秦朝就在玩弓弩了，而那時的他們，還穿著短褲在田野裏耍呢。
羅馬帝國的輝煌被毀了，希臘的科學也被毀了，他們停止了進步；而漢人卻在孜孜不倦地進步著……
更讓人絕望的是：寫這本書的居然是個女人！
一個女人都有這樣的見識，可想這個國家的男人是多麽可怕了！
自家人知道自己的事，在這些洋大人恐懼的時候，其實簡寧也在感歎。
諸子百家的精神若不是被統治者打斷，那麽中國現在將何等強大？像漢朝的耬車，三國時的木牛流馬……這些傳到明朝已經失傳了。木牛流馬也就算了，可耬車以前可是有正史記載的。若統治者能將這些歸一成學派並重視，中國恐怕早就征服地球了吧？
隻是，曆史不可假設。就像歐洲要經曆中世紀的黑暗一樣，中國也將經曆自己的陣痛。曆史上，中國的陣痛正是從明朝開始的。現在唯一慶幸的是，她來了這裏，並站到了一定高峰，可以影響這個帝國最有權勢的人，從而推動一點點改變，哪怕微小，可她卻也感到滿足。
有改變總比沒好。曆史上本沒有的這場開海成了，今年上半年，僅跑日本朝鮮民間所帶來的商稅就十分可觀。當了多年戶部尚書的李東陽已經很久沒這麽安慰了。
而更讓他安慰的是，劉健謝遷應陛下旨意，再度出山了！至於焦芳……
嗬嗬，可以回家了，能得這下場，也算他造化了。
待老友歸來，那麽他們將組成最強內閣。還有楊廷和，王華等一批能幹的接班人，大明何愁不強盛？！
李東陽望著窗外，望著滿目金黃，心裏感到了一絲安慰。過些日子就是小皇子周歲了，大明也將有場喜宴降臨。盡管穆妃一再請旨，希望簡略操辦，可太後卻覺這一年來大明萬象更新，有必要借著皇子周歲好好喜慶一番。
而他們這些大臣覺得太後的話還是有道理的。這皇子身子很健壯，從生下到現在從未生病過，這可不預示著大明輝煌的明天麽？且趁著西洋人還未滾回去，還能向他們展示展示大明文化上的強盛，何樂而不為？
最關鍵的！國家現在有錢啊！陛下現在內庫的錢多得用不完啊！不打下秋風怎麽可以？！
八月八日，是皇子的生日。
這日，整個紫禁城都顯得熱鬧非凡，奉天殿內張燈結彩，令前來赴宴的西洋人驚歎不已。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座宮殿，可再度來到這裏時，還是感覺不可思議。
站在奉天門往裏看時，便覺這宮殿如山一般，當真有種高山仰止，威儀四方的感覺。
此時北京的奉天殿（太和殿）可比後世大許多了。當年永樂帝為了建造這裏時，光是建造宮殿所用的千年楠木就不知用了幾許。雖說落成半年就被大火焚燒，可到正統年間又得以重修，仍保持了當初的規模，麵積達四千五百多平方米。
後世的太和殿之所以縮水了那麽多，乃是嘉靖年間又發生了火災，而當時貴州，四川等巨木已被用完，尺寸跟不上，最後不得不縮小宮殿規模，使得巨大的宮殿再也不複了當年的模樣。
當然，此刻大殿的輝煌仍在，這也是明人驕傲所在。每次有外國使節來訪，都會在這裏接待。今日皇子周歲宴，自也是要在這兒舉辦的。
為了表示出大明如今有漢唐之風，皇帝的女人這回也將參加宴會，一些誥命夫人也將參加。當然，一道豎起的屏風也就很能讓人體會此刻明人糾結的心情了。
正德坐在龍椅上舉杯幹了第一杯酒後，宴會算正式開始了。奶娘將駒兒抱出來，放在一張波斯地毯上，上麵擺放著各色小玩意。有書，有小弓箭，有小算盤等……
駒兒早慧，現在已會說很多話了，且有些人來瘋，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眼睛一下變得賊亮賊亮的。
奶娘鼓勵著道：“小主兒，今個兒是抓周，您抓個喜歡的東西吧。”
駒兒看看奶娘，又看了看自己老爹，然後就爬了起來，抓起一個亮閃閃的金算盤就往自己嘴裏塞。
頓時熱鬧的場麵變得寂靜，所有大臣都傻眼了。您一個皇子，抓個算盤算是怎麽回事？！
負責說吉祥話的高鳳頓時苦巴巴的，有種想上吊的感覺。這，這可怎麽說啊？總不能說皇子將來“善於理財，必成陶朱事業”吧？要這麽說了，大家還不得扒他皮？！
他正苦惱著，還未來得及想清楚呢，那邊小家夥又有行動了，抓著算盤又爬了起來，然後抓了個油果子便是舔了起來。
！！！
李東陽等人眼睛瞪得老大！紛紛看向天子！這臉丟大了！還好西洋人不懂這什麽意思！可這皇子怎麽回事？怎麽竟抓些沒出息的東西？不是跟錢有關就是跟吃的有關，這，這也太……
“哈哈！好！”
正吐槽著，卻見龍椅上的天子哈哈大笑，“一手算盤，一手糧，皇兒深懂天下之道，朕心甚慰！”
正德臉上洋溢著幸福，心裏卻是炸開了！幸好朕機靈，不然今天這醜就出大了！這臭小子，真不省心。
正想著，卻見那小家夥又行動了。這回安穩了，抓了本《千字文》。高鳳鬆了口氣，正要說吉祥話呢，下一刻眼珠子就是掉到了地上！
小祖宗！您這是什麽操作？！不帶這麽坑雜家的！您咋把書都撕了！
這下朝臣們炸開了！聖人書都撕，這皇子是要逆天麽？！古人還是很信這套說法的，頓對皇子的感官就不好了起來！皇太後看著也是一蹙眉，皇後則是一臉擔憂。
她是皇子嫡母，若是皇子行為有失，也意味她教導無方。她下意識地看了簡寧一眼，簡寧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
正德也是傻眼了。就是他這麽大膽的，也不敢當著滿朝文武撕書啊！這可怎麽圓哦！我的祖宗！
正德現在體會到了先帝的心情，有種將把兒子吊起來打的衝動，不過現在這場合顯然不合適。自己的兒子總還得幫襯著，於是可憐的朱厚照同學隻能厚著臉皮繼續大笑，“哈哈！豎子無狀，各位愛卿莫要當真。朕年少時也是頗不懂事，想來將來好好教導便會好的。這抓周嘛也就圖個樂……”
好吧，天子都自爆底料，唾麵自幹了，他們還能說啥？
張永看看形勢不對，趕忙讓人將小皇子抱了下去，簡寧抱著駒兒，在他腦袋上點了點，道：“聖人書也敢撕，你真是膽肥了！”
駒兒嘴裏吐著泡泡，睜著黑漆漆的眼睛，吐出兩字來，“娘，玩。”
簡寧無奈笑笑，在他臉上親了親，道：“等會有好吃的，吃完再玩。”
皇太後看著簡寧這一係列行為，再想想孫子剛剛的舉動，便是小聲道：“穆妃，不可寵兒太過了。”
簡寧點點頭，“太後教訓的是，臣妾當謹記。”
太後點頭，也未再多言。初次為人母都是這樣的，照兒就是這樣被自己寵壞的。希望今日的事能給穆妃一個提醒吧。
這事一下便揭了過去，宴會又熱鬧進行了起來。在一輪酒後，皮萊資便是站了起來，問道：“皇帝陛下，可否容在下問個問題？”
“使節請講。”
“在下來大明多月，卻見大明女子多以裹足為美，而裹足極為殘忍，大明以禮儀文明著稱，難道不該取締這一殘忍的行為麽？”
此言一出，整個殿堂都炸開了！
該死的蠻夷，怎可如此無禮？！
正要反駁，卻又聽那皮萊資道：“在下聽聞穆皇妃並未裹足，如按大明風俗，此有失婦人高貴典雅，不知陛下對此又作何感想？”
一些年輕的臣子頓時臉爆紅，青筋直暴！
對於明代人來說，當眾談論女人的腳就好似後世人在公眾場合談論不可描述的東西一樣，是極為羞恥且冒犯的事！說白了，這簡直就是耍流氓！而且居然耍到皇妃頭上了，簡直奇恥大辱！
一些官員站了起來，剛想噴人，卻聽天子背後的屏風內傳來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這位閣下，本宮也聽聞西洋女子有束腰之風俗。取木板，鯨骨，皮革束腰，甚有人因此喪命……若是不束腰乃是道德有失的代表，不知閣下對此又有何高見？”
宮殿內再度寂靜，許多大臣這是第一次聽到穆妃娘娘的聲音。與他們想象差不多，穆妃的聲音很清冷，就像她的文字，雅致中又帶著冷冽。
隻是束腰是什麽鬼？
皮萊資顯然沒想到簡寧會這麽問，呆愣的時候，隻聽那清冷的聲音又傳來，“我大明太祖的皇後，孝慈高皇後便是天足，難道她不夠高貴典雅麽？一個人高貴還是典雅難道看她有沒有裹足，有沒有束腰麽？聽聞歐羅巴諸國國民皆信奉上帝，爾等之經典裏，上帝可曾言，女子不束腰便是無德？”
一句話問得皮萊資啞口無言，一群大臣不由叫好！
差點忘了！
穆妃娘娘才是噴子裏麵的戰鬥機啊！當初劉瑾可是被罵得哭了呢！這西洋蠻夷，居然還敢跟穆妃玩口舌？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