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大學士嘔吐白沫，暈厥；天子在宮裏亂喊亂跳；皇太後哭哭笑笑，一會兒喊“祖宗，一會兒喊“先帝”……
紫禁城內一片瘋狂景象，好似貴主兒們都被什麽附體了一般，端得是可怕。
悠悠醒來的李東陽看到了兩隻赤紅赤紅的眼珠子，本能地就驚了一聲，待看清來者麵目後，他忙要起身，“陛下……”
“先生躺著，躺著。”
正德將李東陽按回去，“先生要保重身體，父皇未看到的盛世就要來了。”
他的聲音飄渺了起來，“當年父皇托孤謝遷，劉健以及先生。如今朝堂隻剩您還在，朕有意再啟用其他兩位先生，還望愛卿打起精神，將兩位先生請回來，替父皇看一看這萬裏江山，這不曾見過的繁華……”
言語至此，已是目中含淚。君臣相望，沉默良久，一滴眼淚順著李東陽的眼角滴落下來，忽的，二人便是抱頭痛哭了起來。
正德再胡鬧，對他的父親卻是孝順至極。而李東陽輔佐先帝，頗有孔明得遇劉備之感，君臣感情不是一般深厚。
而那個先帝……
那可是個苦命的人呐！因著萬貴妃的迫害，生下來便是吃百家飯，在宮裏東躲西藏的，當明憲宗朱見深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胎發及地，羸弱不堪，可想在宮中是多艱難。
後來若不是周太後將其養在宮裏，還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更別提，朱見深還曾起了將其廢除的念頭。
這人登基後，一日不敢懈怠，不光早朝，還開了午朝。明明是九五之尊，卻隻有一個女人，與其過著平民百姓般的生活。對自己嚴厲摳門，對臣下卻是寬厚，大方……
為了大明的中興這個苦命帝王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不過36歲便駕鶴西去，他是累死在案牘上的。
可他累死了，還是沒看到自己心中想看到的盛世。如今紅薯，土豆一出，大明的百姓將再無饑餓，若先帝能看見那該是多好？
李東陽想到此處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大哭，“先帝啊，先帝……”
朱厚照流著淚，“先生，替父皇好好看一看……大明的百姓馬上就能都吃飽飯了……”
君臣二人哭著，一旁的嚴嵩勸解道：“陛下，先生莫要傷心了。當務之急，是選個黃道吉日去皇莊收糧。早一日普及天下，百姓就少受些苦，先帝的英靈也能得到慰藉。”
李東陽頭次覺得嚴嵩說話是這麽順耳，他擦了擦眼淚，顫抖著手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替正德擦了擦淚水，“陛下，嚴編修說得是。這樣的大事是該選個日子，帶領朝臣前去一起收糧。”
頓了下又道：“還要令皇家日報多報道報道，甚至朝廷出錢，將報紙運往各地……”
“咦？”
擦著眼淚的正德抬起頭，“愛卿怎麽跟雲舒說得話一樣？”
李東陽愣了下，“穆妃娘娘？”
“是啊。”
正德用力點頭，“她說這樣的喜事應該好好報道，哪怕皇家內庫掏錢，也要將消息盡快地送到各地去。”
李東陽微微眯眼，剛剛的悲傷瞬間收斂，轉眼又成了那個宦海沉浮的精明大學士。
帶著試探道：“娘娘當真是賢惠，陛下有次賢內助，當真是我大明福氣。”
說起自己媳婦，正德臉上便是抑製不住的得意。他一直覺得自己時至今日的人生裏沒什麽可圈可點的事。可唯有娶到簡寧一事，是讓他覺著可以吹噓一輩子的。
這麽聰明厲害的婆娘都被他降幅了，不正好說明他厲害麽？
砸了下嘴，好看的薄唇不由自主地翹了翹，道：“嘛……她那人也就這點好，總是替朕想得多些。這妮子，總將朕當孩子似的，怕我不周全呢。”
語氣裏莫不是得意，莫不是寵溺，深深的愛戀流淌在年輕帝王的眼裏，那種眷戀讓李東陽心尖發緊。
萬貴妃的事讓大明臣民感到懼怕，便是當今太後也頗為嬌寵。可太後學識見識到底不如簡寧。像簡寧這樣一個女子，要麽就成為史書上女德之典範，要麽就會成為呂雉武後之流……
哪怕是劉娥……
李東陽心裏低低歎息了一聲……
男子寵妻過甚，終不是好苗頭啊。
正德沒注意到李東陽的臉色，可一旁的嚴嵩卻看得清楚。嚴嵩此刻心裏也是感到了無比震撼。
簡雲舒的才華毋須多言。哪怕以前有人笑話她是家之流，可一本帝國崛起之大秦帝國已讓許多人改觀。這女子對事物的觀察之細微，之獨特令人感到恐懼。
如今她不過才21歲，便是有如此眼光，誰知將來會如何？起碼，天子是會被深深影響的。能令天子寵愛如一，還兼才華者……
嚴嵩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唐寅跟穆妃娘娘關係不淺啊……還有那胡彥書……
一絲詭異的笑從嚴嵩嘴角一閃而過，他拱拱手道：“恭喜陛下，有此賢內助真乃我大明之福氣。”
李東陽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可這畢竟是喜事，他不想掃了天子的興致，便道：“陛下以工代賑，內庫撥款建諸多工坊，雖造反之事少了許多，可……”
說到這裏又是一聲歎息，“可零星之火總是不散。如今可好了，紅薯土豆玉米一旦普及，糧食必然大跌，土地兼並之風也將收斂。所以，這喜報要早早報出去。隻是陛下，此等影響國運之事還得徐徐圖之，畢竟穀賤傷農，若因此損了根本反是不美。再者，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咱們大明地域遼闊，從南到北風貌氣候大大不同，故而不能一下大麵積種植。須得先選試驗田，再慢慢圖之。”
正德點頭，“愛卿老成謀國之言，理當如此。”
說罷便是將粥端來，笑著道：“先生為了我大明嘔心瀝血，今日朕就效仿下古之賢君，喂先生喝著紅薯粥吧……”
君臣二人又是一陣肉麻，嚴嵩張永等人也跟著抹淚，負責帝王起居注的也忙不迭的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君仁臣賢，此乃君臣典範也！
過了幾日，欽天監選了個黃道吉日，一番忙活後，正德帶著一群朝臣便是去了皇莊。
當然，同行的還有簡寧，皇太後，皇後以及兩位妃子。
正德想帶著簡寧去，但怕別人攻擊簡寧。索性都帶了去，這樣一來，別人也無話可說了。
這日，正德便是早早起來，穿上了禮服，帶著一幹大臣先去了太廟告慰了一番祖宗，然後又是祭天地，感謝天地將神種恩賜大明……
一番忙活後，所有人都已是暈乎乎的了。簡略用了點幹糧，便是出宮趕往皇莊。
大明的皇莊主要集中在北直隸的順天等八府。尤以順天﹑保定﹑河間等府為最多。
朱厚照繼位後，皇莊極速增加，這也是他為人詬病的原因。好在，去年州縣官以及管理皇莊的太監被百姓毆打後，正德驚醒了過來，意識到了自己這行為不不好，立刻便是下旨退還了大部分土地，改為官田，並且派錦衣衛以及文官一同管理皇莊，以防止太監欺壓莊戶……
諸多舉措下來，京畿百姓的憤怒被平息，加之仁政一項項頒布下來，世人對這個昏君的印象也慢慢好轉。而今，紅薯土豆收獲，聞得驚人產量，百姓紛紛跪拜在禦街兩岸，口呼萬歲，令正德動容不已。
果然如雲舒說的：百姓才是最純粹，最樸實的一群人。隻要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對你挖心挖肺。
朕要做一個對百姓好的人！
坐在馬車裏的正德朝百姓揮手，忽然大喊道：“天佑大明，朕不萬歲，民萬歲！！！”
此言如一道雷天劈開晴空的寂靜，喧鬧的場麵頓時安靜。所有大臣都傻了！
這是什麽話？！
天子不萬歲，民萬歲？！
正德從馬車裏走了出來，就站在車架上，大聲道：“我大明有此福澤，全賴百姓擁護。當年，太祖起兵驅除蒙元，複我漢人江山隻是其誌向之一！及百姓之苦，體百姓之難，是其誌向之二！朕不敢比太祖，亦不敢比古往之明君，隻願餘生能與百姓共進退，做一個可以讓百姓吃飽的君主！朕要謝謝你們的寬厚，原諒朕之前的胡作非為，還這般擁護朕！朕無以為報，隻有用心國事，親君子，遠小人，不再胡鬧！而這大明的盛世還望諸位臣民支持朕，讓我等一起迎來那不曾有過的日子，天下每個人都能吃飽飯！！”
朱厚照說完便是深深作揖，一群百姓頓時眼睛就紅了。
天地君親師，尊卑貴賤的觀念深入人心。為上者俯身彎腰懇請，必得人心！
在後人看來很奴性的東西，在這會兒卻顯得情真意切。活在這世道倫理下，哪個卑微者又不是如此呢？他們渺小如塵埃，可卻也渴望光明。當無數塵埃聚集到一起時，就會爆發出無盡的力量！
這一刻，風揚起天子冠冕上的流珠，君父的天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入百姓們的眼簾……
原來他們的君父是個俊俏的男兒郎，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可怖猥瑣。果然，都是小人的錯吧？
“萬歲！萬歲！”
此起彼伏的呼聲響起，漸漸匯聚成一條河流，載著正德與一幹大朝流向那綻放盛世光芒的皇莊……
風徐徐，萬歲聲聲，這日，必將被曆史銘記！
![[綜]冰帝高等部紀事](image/1/1733/1733s.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