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到了十二月，小冰河期的極端天氣越發突顯，一場雪竟是紛紛揚揚下了好幾日，而木炭的價錢也連連飆升，京城百姓竟有因買不起炭被活活凍死的。
這個在苦難中站起來的王朝似乎注定了多災多難，尤其在這全球氣候變冷的壞境下，苦難就越顯深重起來。
用棉花填充做的簾子被挑起，一股寒氣直吹散了屋裏的溫暖。正德脫了自己的貂皮帽子，搓了搓手，從高鳳那兒接過手爐，徑直往裏間書房走去。
一個纖弱的身影正伏案奮筆疾書著，聽見有響動了，也未抬頭，隻道：“碧珠，讓人打的小號湯婆子打好了麽？木炭價高，百姓生活不易，咱們能少用點便少用點吧。”
“再節省也不能苦了你的。”
正德接話，“你這屋裏太冷了些。”
“陛下來了？”
簡寧見是正德，放下手中的筆，將擱在自己腿上的毯子取下擱凳上，起身上前福了福身，“今個兒怎這早就下朝了？”
“今日也無甚特別大的事，說來道去的還是京中取暖的事。我已讓人撥了銀十萬兩，來平京中碳市。同時，也讓人去打探西山有煤礦的事了。”
他頓了頓又道：“雲舒，按你說的那法子當真能讓煤炭無煙？”
簡寧點頭，“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隻是不知西山那兒的煤質量到底如何。如果不好，明年還得令人四處查探，待尋到了，便是加入石灰，黃泥，木炭粉等物做成蜂窩煤，這樣不但燃燒充分，還能減少煙氣與毒氣，到時百姓們就能受益了。”
她頓了頓又道：“隻是我之前在家鄉的嚐試也不成熟，煙氣還是有些大，到時還要讓工部的人以及能工巧匠再琢磨琢磨。我看這幾年一年比一年冷，倒與史書上說的幾次極端氣候有些像，咱們還是早做些準備吧。”
正德點點頭，往書桌旁的躺椅上一趟，道：“做個明君太累了，難怪父皇英年早逝了。”
“慎言！”
簡寧瞪他，“這話也能亂說？不怕先帝怪罪麽？”
正德吐吐舌頭，轉開話題道：“今個兒你讓小廚房給我做什麽好吃的了？”
“都是些家常小菜。”
見正德的臉一下苦了，不由笑道：“還讓人做了醬骨頭。”
“這是什麽菜？也是你想出來的？”
簡寧厚顏點頭，“加了黃豆醬做的，你可別苦著臉了，飲食不宜無度，特別是大葷之物不可多用，有損脾胃。”
“知道了，知道了。”
正德苦著一張臉，“我這都快變和尚了。”
“去。”
簡寧翻了個白眼，“能出家的人都是有大福報的，別胡唚。”
“朕是天子，難道還沒有福報？朕可是精通佛學的，別來忽悠我。”
正德撇嘴，“朕那過去生中也是做了許多功德，今生才能當這大明之主的。”
“是是是。”
簡寧將毯子取來往他身上一蓋，“所以你啊要惜福，不要浪吃浪用，把福報都折沒了。”
“你這是小瞧我還是怎麽的？”
正德坐了起來，“你也懂佛學？咱倆來論論。哼，不瞞你說，我可是連梵文都得看得懂，還會說那兒的話呢。”
簡寧嘴角彎了彎，道：“這個就是我敬佩你的地方啦！你怎麽能說那麽多國家的話？”
正德的鼻孔頓時就朝上翻著了，“我小時候可是花過功夫的，不然誰知那些朝貢的使臣有沒有跟國人勾結，給瞎翻譯？”
好吧……
簡寧麵上發窘。感情這小子學外語就是因為自己的多心病啊？這家夥的心思未免也重了些吧？
不過上輩子看書時，她也看過相關資料，說正德極有語言天賦，會好幾門外語，讀寫聽說都十分精道。以前還以為是哪個磚家又胡唚呢，現在看看倒不是無的放矢。
“姑娘，打好的湯婆子送來了。”
碧珠與香芷抱著兩個灌了水的小號湯婆子進來，後麵還跟了幾個小答應，手裏都捧著個特製的湯婆子，臉上都喜氣洋洋的，望著簡寧的眼裏也多了一絲感激。
他們這些人哪裏能用手爐？且衣物也比貴人們稍單薄些，有些人熬不住冷，手上都長滿凍瘡了。
這幾日簡美人讓人做了這種小號的湯婆子，套了絨布捂在手裏懷裏剛剛好，能暖好久呢。
“姑娘，陛下，這湯婆子可好使了，比手爐用著安全還方便。奴婢已經按姑娘吩咐，給太後以及宮裏的幾個主兒都送了去。”
正德從香芷手上接過湯婆子，這湯婆子比手爐大，但拿著也不費事，不沉重，的確用著比手爐好。用心感受了會兒，便道：“想不到小小改變竟能帶來這樣的效果。”
沉思了下，便道：“讓人多打幾個，給內閣大臣以及諸翰林諸編修也送一個去吧。”
簡寧嘴角彎了彎，為正德的進步高興。拉攏朝臣也是帝王必學的一門功課，不能隻一味對抗。
心裏正高興著，那邊崔餘樸進來了，道：“主兒，膳食都做好了，是不是用膳了？”
簡寧望向正德，“可用膳了？”
“還等什麽？快端上來，我早餓了。”
正德眼裏發光，想著簡寧新發明的菜式，心裏便多了一絲期盼。宮中生活單調，這簡單的家庭生活便成了唯一能解乏的事。能吃到自己媳婦新發明的菜，心裏自然期待。
菜都端了上來，依然是簡寧樸素的作風。隻是望著菜品的精致，便知她也沒少花功夫。南北方的風味都兼顧到了，甚至還有一些西北風味的菜。
菜不多，比起皇帝往日的飲食，簡寧這四葷四素外加一湯簡直稱得上寒酸。更別提，所謂的四葷裏還有小葷在裏麵，且都是家常菜。
其實就這樣，簡寧都覺奢侈。她跟正德兩人能吃多少啊？好在，現在用飯都是布菜，有用共筷的習慣，所以剩下的菜倒能給宮人們吃，這也算是在承乾宮當差的一個福利吧。
反正，當初瘦瘦弱弱進承乾宮的這批人，半年下來，大多都胖了一圈，氣色顯得極好。
正德讓人夾了快醬骨頭，便是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好吃，好吃！你真厲害！怎麽什麽東西到了你手裏都能化腐朽為神奇？”
“你喜歡就好了，可別再說我苛待你。我讓人給太後以及三位姐姐也送了些去，讓他們也嚐嚐。”
“你做事穩妥，又極重規矩，我放心的。”
正德停了手，笑著道：“母後說你懂事，有什麽好吃好玩都不忘了她，她很喜歡你。”
簡寧道：“那是你娘，我嫁給了你，孝敬她是應該的。”
“所以我才覺得省心啊。”
正德一臉幸福，“以前我總也不理解，父皇身為天下共主，明明可以三宮六院的，可他為什麽隻守著母後過日子？明明萬貴妃都不在了嘛！現在我是明白了，尋得一中意人，便享世間樂，你說是不是啊？”
他一語雙關的，搞得簡寧臉一紅，啐了他一口道：“胡說個什麽？有肉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一群宮婢太監視若無睹。這種打情罵俏，動不動就塞狗糧的事他們已見怪不怪了。誰讓陛下喜歡他們主子呢？這不，乾清宮都成擺設了，天子哪一天不是宿在他們承乾宮的？如今哪個人不要巴結他們承乾宮？聽說陛下又要升主子的位分了，聽說這回又要越級擢升，打算直接封婕妤呢，那可就是僅此於妃位了。
他們估摸著，若不是朝臣攔著，恐怕他們主兒早就是妃位了吧？若是主兒有了小皇子，估計貴妃都是可能的啊！
“這魚不錯，你吃點。”
正德吃完一塊醬骨，擦了擦手，親自給簡寧夾了塊魚肉，“你近日精神不濟，書就不要急著寫了。”
頓了頓又道：“今天請平安脈的禦醫怎麽說？是不是有了？”
“說有這可能。”
簡寧臉上多了笑意，“隻是還捏不準，畢竟……”
她紅了紅臉，小聲道：“也就晚了十天半月罷了。”
“你不要急著寫書，好好休養著，萬一你這肚子裏有了我的種再掉了怎麽辦？”
“你胡唚個什麽？！”
簡寧瞪眼，“哪有你這樣咒自己娃兒的？還有堂堂一國之君總出市井俚語，你也不怕人笑話！”
正德哈哈大笑，“這有什麽？咱們夫妻難道還要‘爾來汝去’的？那成什麽了？”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簡寧抿嘴，有點無奈，隻得悶悶吃了起來。
“好好好，我不對，我不對，怎又擺出那臉來給我看了？”
正德見自己媳婦那臉色，立刻就投降了，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這不是擔心你麽？我感覺這回十有八九是有孩子了，咱們都成親這麽久了，我也沒少努力……”
不能笑，不能笑啊！
崔餘樸，高鳳等一群下人死死地咬著唇，看著臉越來越黑的簡美人，忽然好同情簡美人啊！
這陛下在外人跟前的確是有了君王的樣子，可在簡美人跟前那還跟以前一樣，完全不著調，什麽話都說，經常搞得簡美人麵紅耳赤的，一副恨不能鑽地縫兒裏去的模樣，好生可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