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鴨是門手藝活，其實就烤鴨而言，看怎麽片鴨也是一大賣點。這家名為傳統老鴨的店鋪名字土氣可手藝卻一點也不土氣。不大的店鋪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店裏也是坐滿了客人。
二樓的包房內，正德舉著滿滿一壺酒給簡寧倒著，“這葡萄酒宮裏帶出來的，已冰過了，聽說葡萄酒養顏，口感也好，你喝些也能解解憂思。”
“借酒消愁愁更愁，陛下沒聽過麽？”
正德一瞪眼，佯裝怒道：“簡雲舒，我看你該換個筆名，不該叫百小生，該叫死鴨子嘴！當真是燒不爛的，怎麽竟給朕添堵？”
簡寧偷偷吐了下舌|頭，俏皮的模樣令正德心底發癢。真是怪事，為什麽這妮子隻要一笑，自己就心跳加速？
簡寧也覺自己有點不正常。明明知道對方是天子，可自己好像真不怎麽怕他。若說之前距離還能令她保持敬畏的話，那麽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正德在她心裏已徹底成了個逗比。一個逗比，你很難懼怕他，甚至有些時候，她感覺正德就是個沒長大的大男孩，就像自己的弟弟一般，有時也會想逗他玩下。
“動作都利索點，都沒吃飯嘛？！小爺我都餓死了！”
正德忽然扯著嗓子叫了起來，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雖說已表明心意，但也不能讓這妮兒太得意了。聖人說得好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不遜，遠之則怨，不能讓這妮兒知道自己有點怕她。
簡寧抿嘴輕笑，覺得毛孩子這樣還挺可愛的。
一旁的穀大用看著眼皮直跳。說來他應算劉公公的人，且是心腹那種。但是劉瑾現在疑心越來越重，雖說將西廠交給自己管理，可他自個兒又弄了個內行廠，顯然是不信任他嘛！
所以在帝王與簡寧這件事上，穀大用不太想插手，對劉瑾也是陽奉陰違，他有病了才來得罪天子的白月光。此刻見天子這般，他更堅信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都是潛邸的老人，別人不清楚天子的性子難道他們不清楚麽？天子有點懼怕簡家姑娘生氣，這點令穀大用很膽顫。縱使他是個閹人也明白，這天下怕老婆的男人其實都是在意對方。
如今兩人還沒怎麽樣呢，天子就有被吃死的征兆，所以劉瑾讓他監視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劉瑾自己都吃瓜落了，難不成自己也要跟著往裏跳？
想到這裏他便是親自從傳廚那兒接過烤鴨卷，笑著道：“公子，烤鴨來了。”
說著便是拿出銀針探了探，然後夾了個烤鴨卷沾了沾醬料放到正德的盤子前。緊接著，他又給簡寧夾了個，簡寧忙是推托，“使不得，使不得。”
穀大用笑著道：“姑娘不必客氣，快吃吧，烤鴨涼了就不好吃了。”
簡寧不知穀大用是何意，曆史上是說這人跟劉瑾關係不錯，這忽然賣好讓她本能警惕，不動聲色地行了一禮，道：“如此我就孟浪了。”
慢慢坐下，慢慢吃著烤鴨，心情變了，忽然覺得這美食也就沒了滋味。
正德一蹙眉，道：“怎麽了？”
簡寧詫異，“陛下？”
“你有心事我鼻子聞聞就知道了。”
正德一直在注意簡寧，雖然她掩飾得很好，可就剛剛那一瞬，他忽然覺得那股暮氣又回到了她身上。
他想了想，道：“你們都出去吧，朕這兒不用人伺候。”
穀大用臉色有些難看了，雖說簡寧不是故意的，可這讓他有點下不來台。
簡寧不知穀大用是何用意，但場麵上的事還是要做的，忙道：“陛下多慮了。隻是民女望著這烤鴨便想起老家了。”
她說著便是略帶歉意地道：“陛下也知道，這烤鴨其實是從南京傳來京城的。”
“想家了？”
正德想了想道：“朕聽聞江南甚美，風景秀麗，不似北方粗豪，晚些時候朕讓人從禦花園挑些江南的花兒給你送去，你看著也好解解相思。”
為毛不是送俺回家呢？簡寧略有些失望。
似看出她的想法，正德低下頭繼續吃起了烤鴨。
他不願意她回去，其他都好說，就這事不行。這個女子給自己帶來了太多歡樂，相處時日雖短，可他卻覺著有些離不開了。
見正德不說話了，簡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舉著酒盞道：“陛下，民女敬你。”
“你是不是想回去？”
正德忽然抬頭，放下筷子有些賭氣地道：“你要是想回去就不要敬我了，朕不許你回去，起碼現在不行。”
簡寧被他孩子氣的動作逗樂了，“那民女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你還真想走？！”
正德瞪大眼，“我說簡雲舒你的心是什麽做的？難道是鐵水澆出來的？朕待你這樣好，你還想跑回老家去？你要留朕一個人在這京城無聊死麽？”
最後一句已顯得有些委屈了，可憐巴巴的，就像個被遺棄的小狗。簡寧張了張嘴，終是不忍心反駁了，低低道：“我，我開個玩笑的。”
“這麽說你不走了？”
正德笑了起來，立刻舉起酒杯，“來，喝酒，喝了酒就不許耍賴了。”
“……”
怎麽有種上當的感覺？
某姑娘悶悶地將酒喝下，低低道：“來時匆忙，家中好多事都是委托鄉鄰打理，若是可以還是得回去一趟。”
“那，那過年前吧。”
許是覺得簡寧的話也有理，又許是怕自己再逼迫這姑娘又要炸毛，正德便是退了一步，“等過年前，朕……不行，還是等過完年走，朕想與你一起賀新春，待過完年，朕讓人護送你回家鄉。”
“陛下此言當真？”
簡寧喜出意外，“當真可以？”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離開朕？”
某孩子又炸毛了，“不，不，我不讓你回去了，你會一去不複返。”
“君無戲言，陛下。”
簡寧撇嘴，“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真要民女回來，民女又能往哪裏跑？”
“你精著呢！”
正德也撇嘴，“到時你來句，陛下，當初可是您親口說的，不用權勢壓迫民女，如今你怎麽又用權勢來壓迫民女進京？”
“噗！”
饒是簡寧心性冷清也被正德這模樣給逗樂了，“民女有那麽壞麽？”
“你還不知道自己壞？”
正德瞪大眼，“你就是個人精兒，你若想害人，那人估計得被你坑死。”
許是想起了某人，說著話的正德忽然笑了，“哈哈，好比劉瑾。”
簡寧臉色一變，道：“我可沒坑他，陛下不要胡說。”
“好好好，朕胡說，反正我不讓你走。”
“陛下，民女總要回去祭祖給父親掃墓的，民女還未出孝期呢。”
正德一愣，這才想起簡寧的父親前年年底才去世，按照古禮是要守孝27個月的，如今離著八月還有幾日，這樣一算，簡雲舒才守孝了20個月……
“你們又不是士大夫之家。”
正德蠕了蠕唇，“二哥不也成親了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二哥是不同的。”
簡寧搖搖頭，“若再不娶妻，父親怕是要責怪我。民間百姓雖不用守孝二十七個月，也無不得交際食素的規矩，可這墓不能不掃吧？過年可以遙拜，可清明無論如何也得回去掃墓。”
“那，那幹脆我讓人將你父親的墓遷來京城，這樣總行了吧？！”
簡直荒唐啊！
簡寧瞪大眼，對正德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是無語了。見她這樣，正德有些心虛地道：“我，我也是為你家好。京城的風水最好，我，我讓人選個吉地，你父親知道了肯定高興。啊，對了！”
他忽然一拍手，愣是將邊上人都嚇了一跳，“你父親是秀才出生吧？我怎麽把這忘了？朕這就下旨，賜你父親同進士吧！”
簡寧差點就給正德跪下了！
賜同進士這樣的事不是沒先例。事實上，每次科舉都會產生一大批“同進士”，這裏的同雖說有著等同進士的意思可同樣也有著“不同”的意思在裏麵。
這是低於進士又高於舉人的學位，很是尷尬，是一個讀書人非常想洗去的名次。但也有特殊例子，比如追封也可追封同進士，算起來正德這賞賜很厚道而且很體貼。
但問題偏偏就出在簡寧無寸功，她父親也無才名聞於鄉野，憑什麽讓天子賜這個呢？人默默無聞沒事，但若出頭了卻沒本事必遭人嫉。特別是有劉公公在旁盯著的時候，這就更不能承受了。
想到這裏她立刻站了起來，“民女父親非鄉野賢達，民女更無寸功，不敢受陛下恩賜，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怎麽沒功勞？”
正德一臉理所當然，“你寫書給朕看，還寫得生病了這就是最大的功勞啊！”
簡寧差點就哭了。
您老嫌我活太長還不夠，還想讓姑娘遺臭萬年麽？若自己真應下了，自己就成史書裏的媚上之輩了。而自己罵劉瑾刷出來的名聲一定會遭重創，萬萬不能讓這個熊孩子破壞了！
想到這裏，她立刻深深作揖拜服，“陛下若憐惜民女還請收回成命！話本略作娛情足矣，不可為功，還請陛下收回成命，莫讓民女成那禍國殃民之輩，受人口誅筆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