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字木蘭香

靜沉舟

第一百八十章 千機變(1)

書名:減字木蘭香 作者:靜沉舟 字數:4652

傍晚時分,秋雨淅淅瀝瀝地落了起來,在屋簷匯聚成珠,滴滴答答地墜入溪流之中,如曲,叮咚作響;如淚,霖鈴不絕。

浥輕塵半倚在小軒窗邊,出神地望著潺潺水花,一一盛開,一一凋落,心裏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憂愁。

流珠捧著案板端著血燕進來時,見著的就是浥輕塵這副失魂落魄的情形,她趕緊將案板放下,跑過去關窗:“小姐,仔細著涼1浥輕塵纏裹著白紗的手指微微揚起,止住了流珠的動作。她木訥地抬頭,眸中黯淡得像一口幹涸的枯井,連帶著聲音也有些發澀:“流珠,屏兒她怎麽還未歸來?”“小姐,二小姐剛剛出門,這會子隻怕還未到鄭王府哩!”流珠微笑著將窗放下,擋住屋外的潮寒,又隨手將椅旁一件織錦繡花小襖拾起,披到浥輕塵身上,柔聲勸慰道,“慕容公子與小姐都是福厚之人,小姐您勿需擔心1浥輕塵輕輕地搖了搖頭,由流珠攙扶著,在臨窗小幾的雕花椅上,慢慢坐下,目光隨之輕柔地落至小腹處:“怎麽可能不擔心呢?他可是,我孩子的父親1“小姐,公子即使禁足在鄭王府,那也是錦衣玉食的伺候著,決不會受什麽虧待的!”浥輕塵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浥輕塵,你也配擔心1厲音驟起,一道紅影驀地從屏風後閃了出來,轉瞬就飄至跟前。“閻羅孫,是你!你還要幹什麽!”流珠大驚失色,急忙張臂護住浥輕塵,慌張叫喊起來,“來人啦!來人……”孫閻夕右手一伸,迅即抓住流珠的後頸,點住她的啞門穴。左手食指,緩緩放在紅唇之上,寒意深深地“噓!”了一聲。流珠幹幹地張著喉嚨,似被切舌般痛苦難忍,瞳孔裏不住收縮,躲閃著孫閻夕的笑容,害怕得sè瑟發抖。“你呀,怎麽這般不識大體?”孫閻夕手中加力,抑製住流珠痛苦的掙紮,紅唇啟合間,下巴稍低,目光掃過浥輕塵,帶起一絲媚笑,“難道……真的是物以類聚嗎?”浥輕塵睨住孫閻夕,冷哼一聲:“你私闖屋宅,行點人啞穴這等小人行徑,就是識大體之舉?”孫閻夕丹鳳眼微斜,反眄住浥輕塵:“浥輕塵,你以為,我想來麽?”話音未落,她染著蔻丹指甲在胸前一劃,衣襟上的絲結便被勾開脫落。接著,一個反手,從肩上卸下碩大的紅綢袋子,“哐當”一聲扔在浥輕塵麵前的臨窗小幾上,驚得流珠一下暈厥了過去。浥輕塵聽著桐木熟悉的顫響,不敢相信道:“這、這是……”“燒槽琵琶!”“你見過阿淺了對不對?”“你難道不知道麽?”孫閻夕看著浥輕塵這副無知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發笑,“看守鄭王府的將軍,是我1浥輕塵眸中泛起欣喜之色,仰望著孫閻夕,十指白紗揮舞著,似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他讓你來找我的對嗎?你是來帶我見他的嗎?走,我們現在就走1“浥輕塵!你簡直是癡心妄想1孫閻夕丹鳳眼怒睜,吼住浥輕塵的激動,“你把慕容公子害到如今這地步,難道還學不會安分守己!你竟然,還期許見他?你是不是嫌皇上罰他罰得太輕了啊1浥輕塵的眸中晃蕩的秋水,在孫閻夕的忿忿之聲中,漸漸沉寂了下去。孫閻夕不可罷休地盯住浥輕塵:“浥輕塵,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情愛,所謂的難舍難分,早晚會害死他的1“不!你胡說!”浥輕塵猛地搖了搖頭,意圖將孫閻夕的話語從腦中晃出,“我不會害他的!不會1“不會?不會就最好!”孫閻夕捏住浥輕塵的臉蛋,眸中厲色不減分毫,“浥輕塵,既然你現在有了身孕,就該安心在司徒府養胎。你幫不了他,至少,不要添亂1浥輕塵的眼睛被孫閻夕灼烈的目光盯得有些發酸,羽睫微顫:“阿淺他,是這麽說的?他,不要我……添亂?”孫閻夕望著這副楚楚可憐的神情,心中陡生煩悶,失了糾纏下去的興致,一揚手,轉身便欲離去。“等等!”浥輕塵焦切地喚住孫閻夕的步子,微咬著下唇,聲音悲戚卻滿是誠摯,“孫將軍,阿淺他,就拜托你了1孫閻夕腳步微滯,在屏風處停了下來,根根指節,握得發白!半響,她穩住洶湧的心血,語氣亦趨平靜,聽不出多餘的情感:“慕容公子說,‘你見著燒槽琵琶,就會明白一qiē!’”言畢,紅指翻轉,拋出一粒紅豆,解開流珠的啞穴,一轉身,融入了深秋寒雨中。浥輕塵將目光從秋雨中收回,回望至紅綢琴袋,心中不由得生出萬千感慨。她顫抖著裹滿白紗的十指,緩緩靠近那抹紅豔。突然,咬牙發狠,“豁”地一下,把紅綢扯開。絲質光潔退去,現出桐木紋理,縷縷如昔;十指白紗沁血,染成紅綢一色,寸寸連心。有隱隱的疼痛傳來,從掌中,從心裏。阿淺是要她等,等他,君臨天下!流珠從地上悠悠轉醒,望著浥輕塵略顯蒼白的臉色,愣神片刻後,快速從地上爬起,大喊大叫地衝了出去:“來人啊!來人啊-…”呼聲剛越過屏風,迎麵就撞上了帶著一身寒氣衝進來的冷月屏。冷月屏冰瞳促光,言語中含著涼意:“出什麽事了!大呼小叫的!”“二、二小姐!”流珠的聲音不免弱了下去,吞吞吐吐道,“剛剛、剛剛……”若孫閻夕是酷暑烈火,燒得人驚慌失措;那冷月屏就是嚴冬寒冰,凍得人栗栗危懼。較之孫閻夕的張狂,流珠心裏更害怕冷月屏的陰騖。“流珠,案板裏的血燕涼了,你下去重熬一碗!”浥輕塵在吵鬧聲中回過神來,她知流珠一向畏懼冷月屏身上寒氣,便找了個由頭讓她退下。“小姐……”流珠有些躊躇地望著浥輕塵。浥輕塵故作輕鬆地在麵上虛浮起的一抹笑意:“還不快去1“是!小姐!”流珠回身端過案板,就匆匆地跑了出去。冷月屏看著流珠慌忙的樣子,唾罵一句:“糊塗東西!”浥輕塵聞言不覺蹙眉,察視著冷月屏一臉的不快活,柔聲道:“屏兒,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冷月屏小拳握得緊緊的,似有萬般不甘:“我好心去幫慕容淺,他竟然說,不需要我幫忙!”“幫?我不是隻讓你帶消息……”浥輕塵眸中一跳,頓覺不妙,“屏兒,你莫非是想借木蘭鏡之力?此事萬萬不可1自己所親曆的痛楚曆曆在目,並非常人所受,她怎可讓慕容淺去承擔這般的代價。更何況……有孫閻夕在,他哪裏需要其他人插手呢?“姐姐!你們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嗎?”浥輕塵略微轉頭,將目光投在桐木紋理裏,良久,才淡淡道:“辦法,總是有的1冷月屏輕哼一聲,眸中現出決絕之意,平靜無痕的語氣裏,凍住了一qiē情xù起伏:“如今不要我幫,總有一天,會跪著來求我!”浥輕塵的思緒在琵琶的絲弦上翻飛,憶起過往的點滴,漸漸釋然中,並沒體會出冷月屏言語中的寒意,以為她隻是氣不過,使使小孩性子。浥輕塵絳唇輕啟,柔聲飄至,勸慰著冷月屏也勸慰著自己:“可能……他隻是,不想再失去什麽了1窗外的雨聲漸次弱了下去,浥輕塵將手覆在小腹處,跟著天地,慢慢寧靜。她知道,雨終究有停的時候,她隻需要在屋簷下,等,清風來。孫閻夕自浥輕塵的房間出來,便從司徒府中取走慕容淺當年所書的桃木板。依著慕容淺的吩咐,用楓葉飄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八字,逐字切割,散入司徒府的鏡心湖中,隨著水流,桃木板自會飄至秦淮河畔密藏著的各處。燕王李弘翼本就是多疑之人,對孫閻夕一直也是半信半疑的利用。就因為懷疑,才特意將孫閻夕控zhì在鄭王府內,隻要孫閻夕一有行動,便坐實了她的不臣之心。燕王知道,鄭王的證據藏得極為隱秘,所以早在各處安插了眼線。一旦孫閻夕出現任何異動,暗中人馬自會密切追蹤,如此,必能順藤摸瓜尋得證據,必能永絕後患!可是,慕容淺似乎察覺到了一qiē,早有準備。且不說,孫閻夕身手矯健無人能覓行蹤,就算隱身在司徒府的血士看見了孫閻夕的行動也無可奈何。司徒府的鏡心湖是引八方秦淮河水匯集而成是一方活水,桃木板散入水流,迅疾竄入八方,根本就無處追蹤!線索突然被水流衝斷,燕王雖然震怒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耐下性子等著每月的密函,從“桃”字開始。他忍住心中火氣,一點點捱著時間。隻消熬過這幾月,消除所有隱患,穩坐太子之位後,所有對他有不臣之心的人,他必定處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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