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113回 你家娘子是蛇妖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6915

恍若冰裏雲裏、水裏火裏的這麽走了一大遭,目之所及處具是混沌沌的雲嵐霧靄。

喉嚨水腫、眼皮似有千金沉重。徐宣讚也不知自己身至何方,目不能視物、耳不能聞聲,噩噩渾渾欲死欲生。疏地一下隻覺喉管一陣腥辣,他便這樣咳嗽著醒了過來。

睜開似乎蒙著一層霧氣的眼睛,見白卯奴正守在榻前焦急的凝望著他,纖纖柔荑緩而抬起,拈了帕子為他擦臉。

“嗯……”徐宣讚想吱聲,可開口隻剩下不由己的呻吟。他心裏許多疑問無處得解,奈何在目光觸及卯奴的一瞬間,便又都發不出、問不得了。恍若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慰籍人心的魔力一般。

“官人醒了?”一見徐宣讚微睜了眼瞼,白卯奴蹙成一團的眉彎終是一個舒懷展顏。又順手執起放於榻旁矮幾的燕窩羹,“用些羹湯吧!”說話間想把他扶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裏端著羹湯,一時顯得手忙腳亂。

娘子這番情態看得徐宣讚隻覺心暖,權且按住諸多疑惑,借卯奴臂彎的攙扶,半撐著床榻將身坐起。

一盞燕窩銀耳羹順著喉管灌下去,溫暖中帶著清涼的感覺沁入肺脾,徐宣讚頓覺周身清爽很多:“娘子,我……”抿唇一頓,吐出了字句,“到底是怎麽回事?”又千頭萬緒的,突然不知該從何處發問了。

“什麽怎麽回事?”白卯奴佯作不解,黛眉略斂,“官人昨晚上渾渾噩噩的回來,一回來便躺下睡了。我幫你換了衣服你也沒知覺,似是累的不清。”於此一糯軟唇,“這不是,現在正午才醒。是不是太乏了些?”白卯奴其實是在先發製人。鎮江金山寺湖麵一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徐宣讚知道真切,否則她的身份必然露怯。故此心生一計,借此敷衍。

“我……昨晚上回來的?”徐宣讚身子酥軟乏困的厲害,又被這話做弄的惱不得一個大驚,“不是娘子跟小青撐船去接我,後來船不知怎的一翻……我們便掉入湖底去了麽?”

“我跟青兒去接的官人?”卯奴麵靨微愣,旋即曲指點唇“噗嗤”笑喟,“官人,你這說笑的……我與青兒皆為女流之輩,如何撐得動那渡人的船?還什麽……翻入湖底。”她麵上笑的愈發成了一團,臨了一搭徐宣讚,“官人,你莫是累糊塗了,做夢夢到的?”

若說這人即使再明白,也是斷斷架不住附在耳根子旁誘導、唆使的。更況且這誤導、唆使的人,還是他最為深愛及信任的娘子呢!

被白卯奴這一通連嗔帶笑,徐宣讚又登地一下犯起了糊塗,不由順著卯奴的心思一通作想,心道難不成那如此真實的一切,當真隻是一場夢?當真……是自己太累太乏了,故起了旖旎亂思?

“官人,官人?”

耳畔兀地又是卯奴急急軟喚。徐宣讚回目,隻見卯奴黛眉輕顰、眸色焦慮:“官人,你在發什麽呆?莫不是身子哪裏不舒服?”又急急一聲歎,“你可別嚇為妻……”

“哦不,娘子。”徐宣讚最怕的便是白卯奴擔憂,一見她如此,接口便為她寬心,“隻是……還有些累。”皺眉對口不對心。

“那官人再休息一會子。”聽他如此說,卯奴雙眉一展,麵上釋然,“我去幫你點些安神解乏的熏香來。”說話便起身往外走。

“好。”徐宣讚囁嚅,“謝謝娘子了。”

眼見白卯奴曼妙的身形消失在簾幕之外,徐宣讚適才重新平躺下來,開始暗自回憶那個真實的“夢”。

若說真實,又仿佛覺得……似乎……不太真實?

那所以……落水沉船一幹事情都隻是在做惡夢?

哦,也是了。那麽大的風浪,連馭船經驗頗為豐富的老船家們都過湖不得,娘子跟小青兩個纖纖女子又如何在那湖麵疾馳如飛?更況且船翻墜水,自己和娘子、小青又哪裏還有命活著?

念及此,他忽地啟唇笑笑、又搖搖頭,愈發確定一切一切都僅隻是一場夢了!看來自己,當真應該好好的歇息一下了……

自鎮江一旅後,徐宣讚身體便總感覺十分乏頓,卻也不知是怎的,時常四肢酸痛無力、腦仁兒一抽一抽的疼。

在自家竹樓小舍裏躺了幾天之後,適才覺得清爽許多,重又開了保安堂的門,做起生意來。

是日,來保安堂抓藥的客人不算太多。徐宣讚利用這大把的空閑時間,正在店鋪裏研究藥膳,忽地便見門邊跨入一人。

他下意識抬頭,隻見來人不是其他,正好是那王主人的表弟!

因心知這小表相公調戲自己娘子一事,徐宣讚心下裏對他自是怎麽看怎麽礙眼、甚至於氣不打一處。但礙於濟世救人的天職,他沒有拒絕。

“徐官人,我來你這兒抓幾副藥。”這小表相公搖著扇子恣意的一路過來,遞了張方子給徐宣讚,“家父發燒,那,依著方子抓藥便可了!”

徐宣讚自然沒給他好臉色,看在王主人的麵子上,將他對白卯奴意欲輕薄一事權且按住不提,回身折步去給他按方抓了藥。

在把打好包的藥材遞回表相公手裏時,也不知什麽心思唆使的,這小表弟沒有付錢離開,而是忽地湊到徐宣讚近前,微將身前探至他耳邊,輕下言語:“小官人,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不然我這心裏頭擱著,總是不舒服的打緊。”於此抿抿嘴唇,雙目沉下,一字一頓,“你,娘,子,是,妖!”

“胡說八道!”這話驀地一下躥進徐宣讚耳朵,惹得他登時便怒不可遏,從額頭至脖頸皆暴起了根根青筋來。

“哎……”見他反應如此激烈,這小表相公無奈的皺皺眉頭又緩言道,“你看,我還騙你不成?”手裏的扇子“唰拉”一合,單手負後,“我跟你說,老夫人生日那天,你娘子她不勝酒力喝醉了去小歇,我因送她去廂房,剛好撞見她現了形!我不期見了這妖怪!如此,適才驚得我死去!”眼波一轉,語氣愈壓低,“我又不敢與你說這話,怕惹怒了她,她再吃了我!嗯……”

一席話被自鼻梁突地襲來的巨痛打斷,隻見徐宣讚終於忍無可忍的緊握拳心給了這市井小相公一拳,麵色沉下、目光冷戾:“不許你汙蔑我娘子!”不待他接口還擊,又是一拳狠狠落在他眉心,語氣發顫、怒不可遏,“那日你見我娘子貌美,便起了混賬心思!非禮不得,時今又反汙蔑她是妖……委實可惡!”

“你!”好生生告知他真相,卻反被徐宣讚打了一通,這小表相公氣得麵色通紅發紫、周身直打冷顫。

原想動手將這兩拳還回來,冷不丁轉身,又見因徐宣讚動靜太大而招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聚在門口。

心裏對白卯奴的發怵,至使這位表相公登時變得冷靜下來。隻恐現下再被那蛇妖聽到風聲伺機報複,輾轉憋屈良久,終是繃著一張醬紫到幾欲滴血的臉,抬手顫巍巍的一指徐宣讚:“好好好……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橫豎你被那妖精吃了才好!”語盡又自鼻息裏忿忿一“哼”,捂住從額心、至鼻梁這段已經發腫的皮膚,腳底生風,氣鼓鼓的走了。

店門外圍觀的一眾人便在這時開始指指點點,有不明所以的、有表示好奇的、也不乏有交頭接耳念叨不迭的。

惹得徐宣讚一通反感難耐,惱不得簌簌幾步走到門邊,抬手覆住那門扇兩道,揚聲一嗓子:“保安堂今日歇業,諸位請回!”爾後“啪”地一聲合上門扇,重又折回店裏,落座在幾,一時思緒紊亂如潮。

半空裏突忽而起一陣綿綿異響,攪擾的白卯奴心緒紊亂、頭腦嗡鳴。

她緊走幾步過去閉合了窗子,可這異樣響聲竟似是來自另外一重並存空間一般無法阻斷。拈著繡花針的纖纖玉手不住顫抖,終是擲了那“碧水鴛鴦、藍天鶼鰈、沙白汀岸連理枝”的繡花繃架,玉指撫額昏昏然不迭。

“姐姐,姐姐!”適時青青一陣風般急跑進來,亦是頭昏目漲痛苦不堪,“姐姐……”她將身撐著小幾長籲口氣,“怎麽外麵……有木魚聲。”

白卯奴原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便則忍了去罷了。可如此這般的忍耐了多時,到底耐性磨盡、妖孽心思被勾燥起來,銀牙犀齒上下咬得“咯咯”發響:“青兒!”甫地一個起身,素指落向幾案,目光一斂、吐言狠戾,“我們出去見他!”

這個“他”,必然指得是那個人。除了法海,又待何人?

白青二姊妹使了個訣飛身出去,循著梵音木魚如織如蓋的響,終是尋到了竹林深處這聲音的源頭。

果不其然,那密林深處一痕長青碧綠掩映之下,立著的如玉身影,正是玄衣素顏的法海。

他沒有著袈裟、披海青,隻是雙手合十、拇指轉動核桃並著檀香木的一串佛珠,垂眉低瞼、口唇誦念、體態安詳。這樣的法海看在眼裏,忽地平添一抹大智大成的如沐春風。

“嗬……”白卯奴挑起狹長的楊柳眉,紅唇徐啟、薄訕一嗔,“我還沒去找你,你倒先登我家的門了!”鳳眸微睨、聲色狠戾,“當日你引我官人去你那金山寺進香,是不是你做弄的妖風,意欲困住我官人不讓我夫回來!”

法海徐徐的睜開了半闔的眼瞼,不緊不慢緩然抬首,正視向怒不可遏的白卯奴:“我隻是想引你回心轉意。”聲音溫溫又穩穩的,似一個有大智慧的出塵之者的告誡,“白蛇,不要耽誤了你自己,也不要耽誤了徐宣讚。”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法海已經隱隱然有了佛陀的氣韻。永遠不緩不急、亙古仁慈悲憫,又似乎法力無邊、出口的一切字句都是最無須質疑的道理真章、不可抗拒。

竹林裏坦緩的穿堂風吹撥的人心裏一涼,白卯奴微微側目,支開了立在身邊劍拔弩張的青青。

青青會意,心知姐姐要與這金山寺法海住持有話談及,便沒執於留下。狠狠瞥了一眼眉目上下波瀾不驚如故的法海,化作一道青光,飛身遁上雲端暫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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