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60回 誤了一生的錯誤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8345

柔黛冷笑,唇畔兮合,語氣輕幽的可怖:“你知道的太多了,該去死了。”

晏陽並沒有驚惶一二,顯然他孤身一人來找柔黛攤牌,若非沒有底氣是誠然不敢的。因為他從不愣、也不傻:“陛下就這麽篤定臣隻是一個人?”他將笑收起,語氣正色幾分,“臣若沒有把握,敢來陛下這裏找死麽?”握拳抵唇,抬目掃了眼殿外藍天,重又微笑起來,“隻要我一死,陛下的秘密就會大白於東遼。”微有停頓,“當然,陛下對總都督隱瞞的關於大臣的秘密……總都督若是知道陛下對他也有隱瞞,會怎麽想陛下?哦,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兒,還有最主要的……”又是一頓,“東遼守了多年的那個秘密,若是有朝一日大白於天下……臣不得不‘好心’的提醒陛下一句,待到那時,陛下的處境是極其不利的。”

柔黛容色鎮定,悠閑的把玩兒著拇指上的青瓷扳指:“你想做什麽?”眉心挑起。

“不急……”晏陽將調子扯得纖長。他非常討厭柔黛這副波瀾不驚的神情,看在眼裏好像什麽事情都盡在他掌控中一樣,“血債血償還早著呢!臣,還沒有想好。”醞釀已久的心思便在同時轉動起來。複仇的快感充斥了他的頭腦,那個本能的關乎權勢的**便跟著無限擴大化,他不禁開始作想日後要如何將柔黛當做傀儡,當做朝堂上一件盡情擺布的玩偶、器具;還要在同時,以他輕巧的智慧順利避開柔黛勢力的暗殺暗害,“到時候,會告訴陛下的。”

他是禁衛軍副都督,而禁衛軍又是柔黛依賴的不能再依賴的禦用親兵,他有足夠的把握掌控這一支勢力股。有了禁衛軍這一支隊伍,其它一切就都不再是什麽難做的問題了。最麻煩的就隻是總都督宇坤,不過,若能將禁衛軍的實權牢牢抓在手裏,那管他副都督還是總都督,他都有了足夠同宇坤分庭抗禮的厚重資本。

“是麽?”

正在晏陽沉淪在他自己編織的這樣一場看似唾手可得的好夢裏時,忽聽柔黛在耳邊幽幽一句。

晏陽下意識側目,便見柔黛一轉臉便若了嗜血修羅。

“來人!”當空厲喝,衝那一道屏風處揮了揮手。

話音才落,便自那看似平淡無奇的水墨屏風之後走出一死士。

晏陽登時大驚。

因為他看見那死士臂彎裏匡了一人,正是他尋找已久的妹妹晏月!

晏月柔軟的身子被那死士緊緊鉗製,眉眼及櫻口以白布條綁的嚴實。但從那不住顫抖的纖弱雙肩也不難看出,她此時已經被嚇得不輕。

晏陽兀覺自己頭皮發麻,胸口似泅了水般腫脹難消。

“嗬……”柔黛在這個當口輕輕嗔笑,信步迎晏陽又湊近幾步過去,微仰首垂目,便是一個居高臨下的睥睨姿態,“宇坤是孤王的軟肋,晏月又何嚐不是你的軟肋?”狹眉一挑,語氣冷酷無雙,“按你的意思,你失了愛人便自此什麽都不怕了……孤王偏不相信,你連你親妹子的安危都不怕了麽!”他早有所防備,在晏陽尚不曾對他言語挑釁之前便誆了晏月進宮。晏陽太小看了柔黛的智慧,在他一方麵不遺餘力查找足以束縛柔黛的那些證據的同時,柔黛不可能在他身上察覺不到蛛絲馬跡異樣的氣息。

“這個妹妹可是跟你……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的親人。”毫不理會麵色已慘白成一張紙的晏陽,柔黛抬了柔荑在他肩頭緩緩環了一下,轉而又低低道,“若你膽敢做出什麽過激的舉措來,你妹妹的性命……”他了解每一個禁衛軍中人的背景家室,自然也對晏陽的情況了如指掌。深知晏月對於晏陽來說,那份揮之不去的重要性。

“請陛下賜我一死!”晏陽“撲通”一聲跪倒,膝蓋就這樣直直的磕碰在堅硬的青瓷地麵。

柔黛冷下麵孔,帶一抹肅殺厲聲:“說,你的同夥是誰!”如此大事,他是不可能孤軍奮戰不留後路的。

晏陽一個匍匐跪拜,將前額死死的磕在臂彎深處:“臣方才所言都是在誆騙陛下,臣……並無同謀!”他言的懇切又真摯,哽咽的語氣、顫抖的雙肩,無一不在將那呼之欲出的脆弱昭著眼前。

沒有,同謀?

柔黛不太相信,此等大事晏陽竟當真不為自己留下退路?方才自他口裏吐出的那一連串赤裸裸的威脅,難道全部都是他使的心思、花的伎倆?

不過轉念,這做如此隱蔽的“壞事”,還當真是人越多越難辦成。況且晏陽無論怎樣,都該不會拿晏月的性命開玩笑吧!

念及此處,柔黛決定最後試探晏陽一把。側目對那死士遞去一個眼色。

死士會意,拖起晏月繞過隔絕屏風,步入其後那間略窄小室。

“好。”柔黛重新正視向晏陽,“孤王信你。”微停片刻,“若你死後孤王平安無事,則你妹子的性命可保……若有差池,你妹子休活!大不了……”曇唇一揚,言的極其輕巧,“同歸於盡。”言語間又挑眉一厲,“怎麽,你還不肯說麽!”

言外之意,你最好祈禱孤王平安無事,孤王平安一日則留你妹妹性命一日;反之,誰都別想活!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晏陽定不敢再欺瞞自己什麽了,因為如果晏陽還在使心思戲弄自己,晏月的性命豈不注定難保?

晏陽將嘴唇咬出血來,再抬首時目光裏已布上血色:“回陛下話,小臣不敢欺瞞陛下……方才那不自量力的威脅之詞,實在隻是為了誆騙陛下。”語盡揮起腰側寶劍便要自刎。

“慢著!”柔黛錚然止住。

晏陽揮劍的手僵持在半空。

看來晏陽說的是真的,他並無同謀。柔黛心下確定,眯起長眸又是一抹淡笑:“孤王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念在你跟著孤王這麽久的份兒上……”邊抬手一指那道水墨屏風,語氣閑然,“看到了麽?若你一劍刺去可以劃開那青山小亭之頂,孤王……便饒你不死。”

晏陽一震。

跟在柔黛身邊這麽多年,他又豈能不了解柔黛?除了對宇坤,柔黛可曾是個當真顧念舊情義的人?又如何可能當真饒自己不死呢!

不過他一時三刻也實在難解出柔黛葫蘆裏賣著什麽藥,隻好將那從不離身的利劍於掌心握緊,目光凝起。

區區一座水墨小亭,自然難不倒身為副都督的晏陽。他緩然起身、凝起眉心屏息凝神,衝那屏風水墨小亭狠狠一劍揮去。

劍鋒銳利、劍氣凜冽,“嘶----”一聲布帛撕裂,隨之迸濺出一長串猩紅的血珠子……

怎麽,竟會有血?

一絲不祥劃過心底,可為時已晚。晏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道屏風應聲碎成兩半,而伴隨那兩扇碎屏轟然倒地的瞬間,晏月氣絕的身體便綿軟軟滑在了地上。

那小小的身子沒了紋絲生命跡象,口唇被布條覆蓋嚴實,竟是連呼痛都沒有能夠。

而柔軟脖頸處橫著一道劍痕,觸目驚心。正是……晏陽方才揮出的那一劍!

“唰----”又一道劍氣當空劈下,晏陽頷首,隻見自己胸口被一劍貫穿,劍的主人是方才出現過的那名死士。

原來死士並不曾挾晏月步入狹室,隻借一道屏風遮掩,扶起立直在屏風之後。晏月柔軟的脖頸,便正對那屏風青山小亭一頂的地方……

晏陽的劍法,當真,當真是絲毫都不差的。

嗬……

這一瞬,晏陽突然想笑,然而柔黛的聲音又不合時宜的幽幽飄轉過來:“孤王,信你這回……”

同時,那死士一把收回沒入晏陽胸口寸長的劍鋒,滴血利刃就此抹上自己脖頸。身為死士,保守秘密便是責任;而死人,最是不會泄露任何秘密的……

鮮血如注,晏陽頹然倒地。

柔黛在後麵不失時的扶住了他。

殷洪鮮血淋漓淌濕了柔黛的衣擺,漫空具是腥甜的血腥氣:“告訴我。”柔黛軟語,聲腔裏竟恍惚有了一種溫存錯覺,“你喜歡那個宮娥什麽?”他是真的好奇,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可以吸引如此冷靜理性的晏陽不顧一切以身涉險,可以背叛自己服侍的王,且還將城府練就到了如此深沉的地步?尋找證據並非旦夕,卻隻在近期柔黛才對他有所察覺,委實厲害!

因為愛麽?好,那究竟是愛什麽?

宮娥侍婢基本都是自幼進宮,前王後寢殿裏的貼身婢女也是一樣。而禁衛軍將士身處宮外,後宮從來避諱這些,宮娥女婢是不可能與禁衛軍將士有多少交集的。所以柔黛好奇的很。

或許是人之將死,言語便也變得和善許多。諸多恩怨戾氣眼見就要散作雲煙,晏陽反倒有了一種久違的平和之態:“臣永遠都不會忘記,經年之前……那……一錯目的交集。”綿綿咳嗽自喉嚨裏傳出,這個生命顯然就要渙散遠去。

柔黛懷抱著他蹲下身子,舒指輕輕撫摸他直挺的背脊,為他撫平這陣喘息。

晏陽斷續:“那時……臣,才進宮沒有多久……一日,一日在茫茫飛雪裏訓練,臣……因為天寒地凍起的晚了,被當時的總都督罰……罰在雪地裏跪著自省。當時……有一宮娥盈盈巧笑,走到……我身邊來,就手揣給我一個暖爐……我嚇壞了,不敢收。她卻一把塞進我的……懷裏……噙笑對我說,她……她叫‘紅……雯’。”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新生的影子,晏陽麵色漸漸柔和,綿長記憶將他帶入到那個大雪紛飛的青澀年景中去,“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對我,那麽好了……自那之後我便發誓……要……用盡我自己的一生,默默的……默默的守護……她……”

最後一個字眼艱難吞吐,晏陽手臂一垂。

“碰----”

沉悶的音聲刺破靜謐大殿,他的手臂綿軟軟垂落在了鋪著青磚石的地麵。最後一眼目光淒迷,他顧向柔黛,卻早已沒了諸多恨及怨憤。隻是心痛……

他想要抬手為他的陛下撫去額間一縷亂發,卻一星力氣都再沒有。

殊不知道,這麽多年他這個禁衛軍副都督亦是滿心係在王一人身上,他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合該有著的職責。傷害王,他亦不願。然而為什麽,為什麽王要殺死他因感那一普通暖爐之恩,而愛極了一生的人……

綿軟的身體在柔黛懷裏漸變僵硬冰冷,柔黛始終不發一言、目色冷峻。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俯下身,在晏陽早已滿布寒意的屍體旁邊低低啟口:“其實有一個秘密,你是不知道的。”麵目沒有紋絲變化,唇齒呢喃,“當年那個大雪紛飛的時節……是我見你在冰封雪凍的校場裏麵跪的可憐,一時不忍,便命那宮娥給你遞去暖爐的。”

天風忽起,靜好景致倏然變得飄渺而恍惚。有不知名的光豔鳥雀扶搖於空,提著嗓子唱開了一樹又一樹紛繁鮮花。陽光似乎被蕩碎了。

記憶的大門突忽打開,梵音如潮,那些遙遠秘密乘風涉水一路紛遝而來……

那是多麽久遠的事情了?柔黛領了一幹侍婢去探查禁衛軍訓練,剛好看到那冰天雪地裏跪著的一個小小身子。

那清秀男孩兒早已被呼嘯冰雪凍的恍惚,可一身滿滿的倔強猶如細碎鋼針刺得人隻覺難忍。他心裏突然便疼了一下,隨手喚了個婢子,去為那男孩兒遞去暖爐……

也是自那之後,他開始關注除了宇坤之外的這個禁衛軍男孩兒,一步步提攜,最終給了他副都督之位。

就著滿室光影,柔黛直了身子慢慢起來,一些壓抑之感沉淪心腹。他下意識抬手在麵上觸碰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居然濕潤了。

穿堂風起,無數光與影便被埋葬進了深幾許的浮生流光中。其間真相,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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