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舊夢

燈火連天

第068章 口信

書名:浮城舊夢 作者:燈火連天 字數:12984

範煙喬抬眼看著風間澈,深吸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卻聽風間澈接著說道:“請你跟我說實話……”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楚楚,你騙不了我,雖然我跟藤井承認了昨天對你確實是有一點心動,但是你知道那是為什麽嗎?”

風間澈說完這句話,眼神直直地看著範煙喬,沉著氣等著她的回答。

範煙喬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垂著眼簾十分坦白地說道:“我不知道……”

風間澈輕輕笑了笑,然後鬆開了她的下巴:“我很欣賞你的一點就是你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且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費盡心機努力爭取……”

他盯著她的眼睛淡淡說道:“就比如現在吧,你應該是很希望我到中國去吧?”

範煙喬皺了皺眉,剛要說話,風間澈接著說道:“你現在一定是特別希望我去中國,然後你從我說了那個消息之後就開始處心積慮的想著要怎麽樣讓我對你迷醉,怎麽樣在我去中國後能和我保持一定的聯係,因為你猜測我的身份可能很特別,所以如果我喜歡上你的話,說不定你人即便是在這裏,但是一樣能通過我了解到中國國內的消息,楚楚,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幫你去探望一下你的母親?”

風間澈的話音還未落,範煙喬的臉上瞬間就變了色,她的目光一下子冷下來,身子不由得微微坐直。

她眯著眼睛看著風間澈,心卻嗵嗵跳了起來。

他說得一點錯也沒有,她的確是在知道他過兩天就去中國之後,心裏麵迅速打起了他的算盤,薛紹把她放在這裏,不知道要關到猴年馬月,雖然她有幾分把握能從這裏出去,可是出去之後呢?母親還在薛紹的手上,她總不能不管不顧自己一個人就那樣跑了出去。

想想薛紹的為人,想想死在他手上的那一些人,範煙喬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隻能乖乖地聽他的話,他讓她呆在這裏,她便老老實實地等著他要她回國的命令,可是她實在是太掛念母親安危了,在這種情況下,她迫切需要有一個人,能幫她照顧赫蓮娜,哪怕去幫她探望一下也好,所以眼前最有利的人選就是風間澈,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把她內心的企圖就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

範煙喬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怎麽再往下接話才好。

她張了張嘴,然後看著他的臉沉默了下來。

風間澈伸手輕輕勾著她垂在薄毯上的發絲,狀似無意地說道:“我說了,我對你有一點心動,這是我長這麽大頭一次有這種感覺,所以楚楚,我會幫你的,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你能答應我嗎?”坑投丸扛。

範煙喬本來擔心他看出自己的意圖之後,會對她有所厭惡,可是誰知道他竟然說會幫她?

範煙喬的心裏不由得驚喜起來,她盡量按捺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不著痕跡地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皺眉看著他,低聲問道:“什麽要求?”

風間澈抬頭盯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別再對我耍心機……”

就這麽簡單?範煙喬的眼睛瞬間眯起來,她張嘴就要答應風間澈,卻聽他接著說道:“用你最本真的麵目來麵對我,試著了解我,喜歡我……這個要求你能做到嗎?”

範煙喬一聽,一下子沉默了起來。

“怎麽?喜歡上我是很難的事情嗎?”

範煙喬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既然你讓我用最本真的一麵麵對你,那我就和你坦白說吧,我對男人沒想法,我這輩可能都不會喜歡上一個男人,所以你提的這個要求,對我來說有點難……”

風間澈挑了挑眉:“你才十七歲,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再說一輩子很長,保不齊你用心了解一下我,會真的喜歡上我……”

範煙喬的眼前瞬間浮現起和薛紹在一起的種種,她的眼神微微黯了下來,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這當然都是拜薛紹所賜,他在她最美妙天真的年華裏麵,用冷血和暴力豎立起一個少年掌權者的形象,人事間最殘忍的畫麵他都讓她一一領略過,他甚至不顧她的掙紮強要了她的身體,她實在是從骨子裏對男人這種東西萬分排斥,更別提要她喜歡上一個男人了。

她用力握了握拳,冷著臉對風間澈說道:“我是才十七歲,可是我見到過的生死離別大約是你長這麽大從來都沒見過的,我已經看透了一切,所以我說實話,我不可能喜歡上你,你的這個要求恕我達不到……”

風間澈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淡淡說道:“話不要說得這麽滿,從今天開始,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求你,你可以什麽都不必做,但是我希望你盡量不要排斥我——隻是這樣就可以了……”

範煙喬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得皺了皺眉,他就這麽自信嗎?隻要自己盡量不去排斥他,他就有把握自己會喜歡上他?

範煙喬挑眉看著他,點頭說道:“好,我可以試著不排斥你,在你的麵前不耍什麽心機,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幫我做件事……”

風間澈淡淡說道:“你說……”

範煙喬看了看門口處,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他輕聲說道:“我希望每隔一個月能知道我母親那邊的情況,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打聽到?”

風間澈盯著她臉看了看,然後含笑點頭:“這是應當的,即便是不為別的,隻為你這一片孝心,我也會盡量幫你……”

範煙喬一見他竟然答應了,不由得有些懷疑起來,她盯著他的眼睛低聲說道:“我的監護人叫薛紹,是中國北地九省的督軍,我的母親現在在他的手裏,若是想要知道她的消息,隻有通過薛紹才可以,可是以你這樣的身份,他是絕對不會讓你知道一丁點的……”

風間澈笑著說道:“那我就說我是你的朋友不就成了?”

範煙喬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道:“你要是這麽說,也許他會殺了你……”

薛紹那種孤傲的脾氣,風間澈也許根本就見不到他的人,因為薛紹根本就不屑於見他這種人,更何況風間澈還敢說是她的朋友,不說是她的朋友也許他活得還會久一點,說不定他剛一說自己是她範煙喬的朋友,薛紹下一秒就直接命令身邊的侍衛將他斃了。

風間澈一聽範煙喬這麽說,他的臉上頓時浮上一絲好奇來,盯著範煙喬的臉問道:“如果我說我是你的朋友,他會殺了我?”

範煙喬緩緩點了點頭:“他送我出來,不是讓我來交朋友的,況且我走的時候他已經說了,一定會照顧好我的母親,若你上大帥府直接幫我去打聽,說不定他會覺得我不信任他,繼而牽怒於你……他這個人,喜怒無常,是不會按常理出牌的……”

風間澈皺眉:“難不成你的母親實際上是被他軟禁了不成?”

範煙喬一聽軟禁這個詞,再一想到母親如今的狀態,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她慌忙低下頭用力忍了忍。

風間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肅穆起來,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盯著範煙喬一字一句說道:“原來你的母親真的是被他軟禁著,所以你不得不聽他的安排到了這裏來……”

範煙喬抬頭看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我母親,她的身體不好,也不能說是被他軟禁,隻是我們母女兩個必須要仰仗他才行……不然的話……我母親她……她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範煙喬咬了咬牙,眼淚還是沒能忍住。

她低著頭小聲抽泣了起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掉在雪白的被單上,洇出了一小片水漬。

風間澈皺眉看著她,低聲說道:“若是我以日本外相之子的身份去問他呢?他會不會給我幾分薄麵?”

範煙喬猛地抬起頭來,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風間澈,嘴中喃喃重複道:“日本……日本外相之子?你……你是說你的父親是日本的外相嗎?”

風間澈看著範煙喬輕輕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家父風間雄輝……”

範煙喬的眼神中頓時綻放出一絲驚喜來,她伸手一把握住風間澈的衣袖,輕輕地扯著,嘴裏激動地說道:“可以的……可以的……薛紹一定會給你麵子的,必竟他和日本算是盟友,所以隻要你去幫我問,他一定會告訴你的……”

隻不過是打聽一個赫蓮娜的身體狀況,範煙喬覺得薛紹一定會告訴他的,她不指望薛紹讓風間澈去探望赫蓮娜,可是即便是能及時知道她的身體狀況也是好的。

她一想到等風間澈去了中國之後,就能知道母親的事情了,心中不由得振奮起來,恨不能風間澈現在立時就走。

她伸手慌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然後一把握住風間澈的手,連聲問道:“你什麽時候走?具體日子定了沒有?這消息可靠嗎?”

這大約是她頭一次對他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了。

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一向冰冷沒溫度的眼神裏終於染上了一絲明媚的光彩,連帶她蒼白的臉上都一下子顯得生動起來。

風間澈低頭看著她緊緊扯著他衣袖的細白手指,眼睛一彎,不著痕跡地笑了下。

他如此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又主動表明到了中國之後會去幫她,她這高興的樣子完全不是裝的,那是不是也說明,她多多少少並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心如枯井?

他伸手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指,挑眉說道:“既然我想讓你在我去中國之前喜歡上我已經不可能了,那麽我很願意幫你試一下,希望我在鼠疫結束後回到日本之時,你能多多少少對我改觀些……”

範煙喬一聽他把話題又扯到這上麵來,臉上一愣,反應過來時,一抹尷尬地神色就浮了上來。

風間澈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行使過一次特權,可是為了你我卻要破例了……”

他說這話時,臉上雖然有些無奈,可是表情看起來卻並不為難,範煙喬心知這對他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麽難事,可是雖然如此,她還是頗識時務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風間澈果然在四日後起程前往中國,他走的時候範煙喬仍在醫務室裏住著,走的那天早上,他特意陪她一起吃了早餐,吃完了之後囑咐了她一些話便跟著軍醫的車走了。

他前腳剛一走,範煙喬的心裏便覺得空了起來。

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下來,風間澈待她心細如發,他是醫生,照料她的時候簡直可以用一絲不苟來形容,什麽時候吃飯,吃什麽樣的飯,提醒她喝水,幫她換藥,甚至她方便的時候,都是他在門外等著她。

他走了,她的心裏卻莫名的失落起來。

這種感覺不過持續了幾分鍾,範煙喬很快便恢複過來,她想,她一定是被他照顧得太好了,以致於現在竟然對他形成了依賴,可是這種依賴要不得,她不想讓這種感情將自己羈絆住,因為前麵的一切都很渺茫,她能相信能依賴的,始終都隻有她自己而已。

範煙喬半個月之後出院。

藤井沒露麵,她的教員換了一個高挑冷豔的女人,那女人見她的第一麵便冷冷說道:“你叫我早阪老師就好了,從今天起你跟著我學習,課程已經重新安排了,你的體能訓練不變,但是另外加上美容課……”

她一邊說著一邊握著她的手低頭掃了一眼:“以後你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要進行細致的保養,身上不能有疤痕,你手上因為拿槍長出的繭子,也要盡量磨掉,從現在開始,你的新目標是保養自己的身體,讓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無瑕的女人……”

範煙喬當時聽了卻並不以為意,可是從第二天起,學校裏竟然從法國專門聘請了美容師來為她們上課做保養。

範煙喬帶著好奇的心情開始新一輪的學習。

風間澈走後的第十九天,托人從中國捎來了一封信,信被交到她的手上的時候,範煙喬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那時她正在藤井的辦公室裏,她失態的樣子被藤井看到,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淡淡說道:“出去……”

範煙喬二話不說行了個軍禮便走了出來。

風間澈的信上說他已經去見過薛紹了,薛紹那時剛從軍營裏回來,一聽他是專門來打聽赫蓮娜的消息時,臉色陰沉的可怕,隻冷著臉讓他問自己的副官。

範煙喬看到這裏,心一下子提了上來,這果然是薛紹的作風,她接著再往下看去,風間澈說赫蓮娜一切都好,隻是情緒有時不穩定,讓她不要掛念,信的末尾他又說了一些奉天的鼠疫情況,然後告訴她,如果快的話,也許明天春天他就會回去。

範煙喬伸手捏著信紙,暗暗想道,他最好是在她回奉天之前都不要回來,這樣的話,她就可以隔三差五知道赫蓮娜的消息了。

自那之後,範煙喬每隔一兩個月便能收到一封來自中國的信件,起初風間澈跟她說話的時候還頗客氣守禮,後來竟然開始有些溫柔起來,偶爾竟會說上一兩夠情話,左不過是想你了或是希望快些回去見你這類的話。

範煙喬初時聽著不以為意,可是時間長了,她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絲溫暖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感受過被人關心的感覺了,如今有個人,雖然身在遠方,可是他說的這些話卻穿越時空帶著溫柔的力量溫暖著她,她的心竟也不知不覺開始動搖起來。

風間澈本來說第二年的春天也許會回來,可是第二年的春天眼看著已經過去,不僅他的人沒有回來,反而連信件也一下子斷了,範煙喬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不久之後,範煙喬終於再也忍不住,在藤井往辦公室走的路上將他攔下,一臉猶豫地問他風間澈的消息。

她原本以為藤井會喝罵她,因為畢竟在學校裏,學員是不準打聽外界的消息的,可是藤井當時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坦白說道:“風間現在被指派了一項秘密的任務,因為任務的嚴密性,所以需要極度保密……”

範煙喬一聽,臉上登時便失望起來。

她連著幾天情緒都很低落,第七天的時候,她下了課正低著頭往宿舍裏走,卻聽到藤井站在一株矮鬆的旁邊叫她的名字。

她轉身看著他剛要問有什麽事,就聽藤井淡淡說道:“過來下,有你的外線電話……”

範煙喬聽了,心中猛地一顫,抬腳快步地跟了上去,她想,一定是風間澈打來的。

電話接起時,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她正奇怪是誰的時候,便聽電話那頭輕聲說道:“我是中村英樹……”

範煙喬握著電話的手一下子顫抖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好,我聽出來了……”

中村英樹接著說道:“我父親前兩天寄了一封家書回來,信上說大少帶話給你,請你在這邊安心學習,你的母親一切都好,如果有事情的話,他一定會通知你的,請你不要分心將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

時隔三年,範煙喬一聽到薛紹的名字,心髒不由得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她低頭紅著眼圈,聲音瞬間就哽咽起來。

薛紹這些年把她一個人放逐到日本,任她自生自滅,她原以為他已經將她忘得幹幹淨淨,可是想不到他終於還是想起了她。

她握著電話就哭了起來。

藤井站在她的身後,盯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皺了皺眉頭,伸手將電話拿過來扣掉。

範煙喬一手雙手撐在桌子上,人卻低著頭無聲地流著淚。

藤井盯著她的側臉低聲說道:“往日的訓練都白訓練了,怎麽這麽容易就哭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輕聲說道:“擦擦臉,不要哭了……”

範煙喬伸手接過,輕輕擦了擦臉。

她紅著眼睛看著藤井小聲說道:“我隻是……我隻是有些太吃驚了……”

藤井轉身坐到辦公桌前,伸手打開一份文件:“好了,出去吧……”

範煙喬從他的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心情已經變得稍微好了一點。

她想,薛紹這樣跟她說了,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準備要接她回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明明根本沒希望的事情,範煙喬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她自我催眠著,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有人來接她了。

可是她這夢想一直到第二年的秋天還是沒有實現。

她已經在學校裏呆了將近五年,薛紹竟然一絲一毫想要讓她回去的意思都沒有,範煙喬不由得心裏焦急起來。

她開始謀劃著要怎麽從這裏逃出去,回國看看母親,可是千百種的法子都在她的腦海中過一了遍,第一步就已經把她難住。

要想從這裏平安無事,不聲不響地出去,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正當範煙喬為這件事情一愁莫展的時候,一群人的到來,卻將她的問題迎刃而解。

那天的她正在上一節柔道課,柔道教員是全日本屬一屬二的高手,她正全神灌注聽他講解著動作,卻見藤井帶著五六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們幾乎是直奔著她而來,藤井一邊走著,一邊低聲對教室裏的學生說道:“馬上清場,所有人在一分鍾之內全部離場……”

範煙喬扭頭看了看,剛要跟著出去,藤井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淡淡說道:“你留下……”

教室裏的人都走淨了,藤井伸手遞給她一張紙條:“把這句話翻譯成日文……”

範煙喬沉著氣伸手接過,卻見那紙上用俄文寫著一句很簡單的話——日升月落,唯愛是永恒。

她將那句話念了出來,接著便有一個男人笑著用俄文問她:“楚楚小姐原來在俄國住著嗎?怎麽俄語這樣好?”

範煙喬輕聲說道:“家母是俄國人,我自小跟在她的身邊長大,俄語也算半個母語……”

那男人一聽,又和她聊了幾句在學校裏的事情,見她答得都十分地順溜,於是含笑看著藤井說道:“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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