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輝和申小軍很快就找到了位於沈陽路35號的豐源罐頭廠，果然如剛才那位賣魷魚的老板所說的一樣，這個規模不小的罐頭廠如今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人。
在傳達室裏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大爺，看到陳東輝和申小軍站在門口往裏麵打量，端著一個泡了半杯子茶葉的玻璃杯，披著一件黃綠色的舊軍裝走了出來，問道：“你們幹啥的？”
陳東輝走過去，給老大爺上了一根紅雙喜，客氣的說道：“大爺，你好。我們兩個是來考察這個罐頭廠的。”
老大爺本來疑惑的目光立刻放了光，沒敢去接煙，帶著希冀問道：“你們是上麵來的領導？”
陳東輝沒有正麵回答，笑道：“嗬嗬，大爺，你先拿著煙。這裏還有負責人嗎？”
老大爺把煙接了過來，但是沒敢點著，連忙說道：“有！有！我們的郭廠長一直在這裏守著呢！”
“郭廠長？”陳東輝疑惑的問了一句，“是你們一把手嗎？”
“我們一把手調回總部了，郭廠長是我們副廠長，不過他說了算，我們這些留守的人都聽他的。”
陳東輝掏出了打火機，要給大爺點煙。
“哎呦，可不敢！”老大爺掏出了火柴，要去幫陳東輝點煙。
“嗬嗬，大爺，別客氣了。那咱們就各點各的吧。”
吸了兩口煙，陳東輝又問道：“大爺，你們的廠子為啥會倒啊？”
提到這個話題，老大爺立刻露出了一個苦臉：“唉，賣不出去啊！眼看著幾千幾萬瓶罐頭生產出來，可是賣不出去，保質期又短，擱著擱著就擱瞎了。還有一點就是發不下來工資，廠子裏沒錢，托了工人好幾個月工資不發，慢慢的人心就散了，就這樣一天天倒了。”
“哦，大爺，你們以前造了罐頭主要是銷往哪裏啊？”陳東輝又問道。
“這個……好像就是附近吧？下麵的縣啊、鄉啊什麽的……”老大爺對這個問題有點疑惑，“這個我也是搞不太清楚。”
申小軍感興趣的問道：“哦，大爺，那你咋不走啊？”
老大爺搖搖頭：“我是看著這個罐頭廠長大的，在這裏這麽多年了，不舍得走啊！再說了，我這麽大年紀，走了能幹啥？唉，就在這裏幫著郭廠長看廠子了。”
“你們郭廠長有什麽打算？”陳東輝又問道。
“我們郭廠長正在跟上麵的總部溝通，希望總部能支持支持我們，給我們點資金，把職工的工資發下來，把廠子繼續撐下去……領導，你們是來扶持我們廠子的嗎？”
陳東輝點點頭：“大爺，算是吧。這樣，你能先幫我們聯係一下郭廠長嗎？”
老大爺激動的往傳達室裏走：“行！行！我去給郭廠長打個傳呼……”
不過，還沒走到一半，老大爺有站住了，一拍大腿叫道：“哎呦，我忘了，俺們的電話已經停機了！這樣吧，兩位領導，你們先在等著喝杯水，我這就找人去叫郭廠長過來！”
“嗬嗬，好的，大爺，別著急。這樣吧，我們兩個先去附近看一看，兩個小時之後再回來。”陳東輝說道。
“在這兒喝杯水吧？哎呦，我也沒有辦公室的鑰匙，該讓你們去裏麵坐著等呢。”老大爺十分的不好意思。
陳東輝擺擺手：“大爺，我們就在附近轉轉，過兩個小時我們在過來，行吧？”
“好！好！那領導你們先轉轉，我馬上就找人去叫郭廠長。”老大爺往後麵指了指，“廠子的宿舍樓就在這後麵。”
……
“東輝，你到底是啥意思啊？”
兩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申小軍不解的問道。
“空手套白狼，順手掙點錢唄。”陳東輝笑道，“小軍，這個罐頭廠，我們剛才也大體看見了，規模不算小，產量應該也不會低。按說，現在這年代，物資還不豐富，罐頭廠這樣的實業為啥會弄成這副倒閉的樣子？”
申小軍側過臉看了看陳東輝：“剛才大爺不是說了麽？罐頭造出來賣不出去，擱的都過期了。還有就是沒錢發工資，人心散了，沒人來上班了。”
陳東輝右手夾著煙，頗為懂行的說道：“是啊！其實，這兩個問題就是一個問題，銷路不暢！青港是海邊城市，水產豐富，打漁的人多，水產品新鮮，價格也很便宜。而豐源罐頭廠靠海吃海，做水產品罐頭沒有問題，問題是他們的銷路不對頭。剛才大爺說了，他們的罐頭大體上主要是銷往下麵的縣鄉，這些地方本來就窮，而罐頭又比新鮮的水產貴，你說他們是直接買新鮮的魚啊還是去買魚罐頭？罐頭的銷路能不出問題？”
申小軍這次算是大約明白了，問道：“東輝，你的意思是準備幫罐頭廠把罐頭賣出去？”
陳東輝豎起了大拇指：“小軍，我就知道一說你就明白。”
“你上哪賣去啊？”
“嗬嗬，這就簡單了。青港靠海，不稀罕這些東西，但是這些東西在那些內陸城市肯定是好東西啊！說不定，還能賣出國。”陳東輝炸了眨眼說道。
申小軍雖然還是有點拿不準，不過他心裏卻對陳東輝十分佩服，看陳東輝這副自信的樣子，說不準這事真的靠譜。
“小軍，放心。”陳東輝像是鼓勵申小軍似的，拍了拍申小軍的肩膀。
申小軍又想起來一件事，忙問道：“東輝，就算你能找到銷路，但是這個罐頭廠已經倒閉了，欠了員工那麽多錢發不下來，怎麽讓人家生產啊？”
陳東輝一副神秘的樣子：“小軍，別擔心，你等著瞧好吧∵，前麵有個滑冰場，咱去裏麵玩會吧。草，得有十幾年沒玩過這東西了。”
申小軍有點納悶的看著陳東輝，心想前兩年咱們還不是一塊滑過呢嗎？
這記性，唉！
……
李堂村菜市場，郭有才光著個膀子，叼根煙，正在殺魚，旁邊是她的老婆，馬蘭花，一邊給一個顧客過稱，一邊不停的埋怨：“你說說你好歹也是個副廠長，現在來跟我一塊買魚，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郭有才也不生氣，嘴上夾著煙，一晃一晃的說道：“那有啥丟人的？我憑我的本事掙錢養老婆孩子，誰要是笑話我，那是他境界低。咱們敬愛的周總理都說了，工作隻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
“周總理啥都說得對，就這句話說的不對。”馬蘭花忿忿不平的說道，“就說咱家小偉吧，以前你幹副廠長的時候，他們班主任對他好著呢，排位子都排到前麵，跟班裏的學習委員是同位。現在好了，你來賣魚了，咱們小偉也排到後麵了，同位是咱們胡同的小豪。小豪整天逃課打架，咱們小偉跟他是同位，還能學好？”
“我就不這麽認為。”郭有才放下菜刀，把煙夾下來，說道，“小豪那孩子從小我看著長大的，雖然調皮了點，學習差了點，但是這孩子仁義啊！他是咱們胡同的孩子王，你看看，別的胡同的那些半大孩子有誰敢到咱們惹事？全叫小豪給打跑了！我看，小偉跟他做同桌好著呢！咱們小偉就是太文靜了，不像是個男孩子。這小孩啊，從小看大，做人比成績更重要。”
一個買魚的街坊站在旁邊聽完郭有才這番話，不由得讚歎道：“老郭，有你的啊！說的對，跟我想的一樣！男孩子，學習好點差點沒啥，隻要有誌氣，長大一樣能出人頭地。”
郭有才嘿嘿笑道：“你看，老晁也這麽想的吧。”
馬蘭花也忍不住笑了，雖然她嘴上老是抱怨，但其實心裏還是挺佩服自己的老公。
罐頭廠倒了以後，一把手馬上扔下這些兄弟姐妹，跑到總部上班去了，隻有自己老公守住了廠子，想辦法把積壓的一些罐頭低價銷了出去，總算是給那些兄弟姐妹發了一些錢，而且向他們承諾，隻要他們的工作問題沒有解決，他郭有才絕對不拋下這些兄弟姐妹，一個人去上班。
因為這件事，那些罐頭廠的老職工都對郭有才豎起了大拇指，這讓馬蘭花的心裏也暖洋洋的。
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苦點窮點沒啥，重要的是有一個重情義知冷暖的男人。
而郭有才，就是這樣的男人。
郭有才在罐頭廠當副廠長的時候，從來沒有傳出過什麽流言蜚語，對工廠對家庭都兢兢業業，絕對是個好幹部、好老公、好父親。廠子倒了以後，換成另外一個副廠長，絕對沒有自家老郭這份魄力，扔下領導的身份，提起菜刀就來了菜市場賣魚，還沒有任何抱怨。
這樣的男人，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男人啊！
老晁晃著膀子問道：“老郭，你們那個罐頭廠頭幾年挺好的啊，現在咋說倒就倒了？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嗎？”
“有，咋沒有啊？”郭有才把煙都叼回到嘴上，抄起來剪刀，抓過來一條鯉魚，熟練的破了肚，又說道，“改明，我還上總部要錢去。”
這時，菜市場遠處一陣騷動，一個年輕人滿頭大汗的穿過人群跑了過來，隔著老遠就開始大喊：“郭廠長……郭廠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