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暗夜裏來

北流

一百零八·是你

書名:他從暗夜裏來 作者:北流 字數:8890

此刻,他有些失神地望著棚頂的燈泡,控製自己保持清醒,企圖理智地分析出那些人為什麽要將自己抓到這來。

忽然,角落裏的門吱悠一聲開了——

幾個雜亂無章的步伐中,一個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格外突出,季景然一凜,眯著眼睛向聲源望過去。

有三個男人在門口處就停了下來,看身形季景然已經百分之八十能確定,其中有兩個就是之前殺了邱峻的那兩個人,另外一個沒有見過。

在昏暗的燈光下,中間的男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站到季景然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麵容模糊,隻能看見五官的輪廓,卻渾身散發著可怖的戾氣。

“季景然?”

季景然費力地開口,“有何指教?”

“厲害,你倒是一點也不怕。”

嘴裏說著讚歎的話,男人麵色卻譏誚。

“要麽怎麽都說季檢是個名副其實的貴公子呢,淪為階下囚,卻還這麽有風骨......你們一個個的,還真是有意思。”

季景然眉心一動,啞著嗓子出聲。

“是你,項驍。”

“看來我們對彼此都很了解嘛,這樣也不錯,我就不用苦惱是不是該保持神秘才有意思了。”

季景然撩起眼看他,“所以,邱峻是為你辦事,為蝙蝠辦事。”

他還有沒說出口的,心驚肉跳的猜測,是不是,邱峻口中,在各個機關能包庇他,為他受賄提供便利的高官們,都服從於蝙蝠......

項驍輕輕拍了兩下手掌,格外惋惜地說,“季檢,知道太多的人,真的活不長的。”

“你想做什麽?”

項驍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不答反問,“你說,秦晉荀什麽時候會找到這兒來?”

季景然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項驍在原地站了片刻,不知在思索什麽,直到季景然從未見過的那個男人走上來小心翼翼地喚了聲“項哥”,項驍才猛然驚醒。

“有一句話說的挺好,‘絕知此事要躬行’,你們這些司法機關的,總是愛問受害者都吃什麽苦頭了,現在有機會,不如親自體會一下吧......徐是,跟我出去。”

不待季景然反應,項驍倏爾轉身,語氣狂妄,裹挾著滿滿的惡意,對剩下那兩個人說。

“既然人是你們帶回來的,你們兩個就好好招待一下季檢察長,務必讓季檢賓至如歸,隻是小心些,這年頭......器官很值錢的。”

“好的項哥。”

棍棒夾雜著風聲而至——

季景然閉上眼睛,唇角溢出一絲苦澀。

他不畏懼皮肉之苦,他畏懼的是,不知道接下去應該怎麽做,才能幫上他們。

經一縣的地理位置很特殊,緊鄰著諸城,又背靠一大片連綿不絕的山脈,山脈那端,與緬國接壤,所以經一縣雖然貧瘠,卻也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經常會有些外麵來的商人,隻是國籍混雜了,事端也多,小地方警力有限,不知道陰暗處滋生了多少罪惡之花。

一路是周權開車,劉子科坐在副駕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後座是秦晉荀和溫玉,為了早點趕到,幾人四點多天不亮就出發了。

秦媽媽隻當秦晉荀又要出差,一麵抱怨著她一來兒子就要走,一麵大半夜爬起來,特意準備了幾份早餐讓秦晉荀帶著,給大家路上吃。

秦晉荀隨手將一個包好的蛋餅遞給溫玉,“墊墊肚子。”

劉子科聞著香味身體很誠實地睜開了眼睛,秦晉荀將袋子往回攏了攏並不想理他,還是溫玉失笑地碰了碰他,從那一袋子吃的裏麵摳出了一個小飯團遞過去。

劉子科可憐巴巴地接了,一口一個塞進嘴裏。

溫玉又問周權,“周先生,來一點嗎?”

周權禮貌地推拒了。

車內又恢複了安靜。

靜謐之中,秦晉荀突然開口。

“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漾開,微涼,劉子科忍不住回頭看他,“秦教授,你說啥?”

“我能猜出季景然被帶到經一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不認為,按照項驍的智商和行事風格,他猜不到我能猜出他在哪。”

秦晉荀神色默然看向窗外,天邊隱約出現了一道白線,周圍星辰漸暗,天色帶著黎明前特有的鴉青。

“而且,周權去經一縣的事並不隱秘,項驍不可能一點風聲收不到,可是他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在這個關頭劫走季景然,倒像是......”

“倒像是引我們前來。”

溫玉淡淡接口。

秦晉荀勾起一抹涼薄笑意,“......有意思。”

到經一縣其實不比到城郊遠多少,隻是由於進入縣城的道路不大通暢,行車速度慢了很多,到達的時候已經將近六點。

這時候天剛蒙蒙亮,世界都隔著層紗似的,翻著一種不透徹的白,像是要吞噬一切迷惘的心。

秦晉荀神色冷峻,就像今晨的空氣,他環視著被霧氣籠罩的小縣城,眼神黝黑深邃。

在諸城,在濱江,三番兩次擦肩而過,他和項驍始終沒有碰麵,可是他就是有一種無端的直覺,這裏將是他們宿命般際會之地。

也是一場他等候多年的戰爭,即將拉開帷幕的地方。

沈路安已經在經一縣等著了,為了順利融入小縣城,不引起過多的矚目,沈公子委曲求全地脫下了他名貴的西裝,換上了一件極其普通的格子襯衫。

見溫玉打量他,沈路安鼻孔哼了哼,“這是你閨蜜梁螢的審美,以後我可不敢相信她說的話了。”

溫玉聽了眯眼笑笑。

秦晉荀上前一步,“好了,高萬春在哪?”

沈路安肅整了神色,“經一縣,東邊的那片平房裏,和一堆建築工人住在一起。”

高萬春的發現是個偶然。

沈路安家裏接了一個政府改造城區的項目,作為試點的經一縣首當其衝迎來了沈氏集團的一眾管理層,項目進展的順利,底下的人為了表功,做了一個類似項目進度紀錄片似的短片,傳回了總部,其中就有一群工人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畫麵。

得益於秦晉荀多少年的牽腸掛肚,在僅僅三秒鍾的鏡頭畫麵裏,沈路安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和從前形象大相徑庭的中年男人。

而後就是暗地裏的調查確認,從他居住的平房內提取到了他的毛發,驗出了DNA,99.99%屬於高萬春。

工地上剛開工,工人們三三兩兩堆砌著磚頭或者是運輸著水泥,機器隆隆地運轉起來,在朝陽下顯示出另一種生機盎然的景象,卻也是與繁華的市中心隔隔不入的景象。

“就是那個人。”

沈路安隨手一指,一個中年男人從自行車上跨下來,推著自行車到一邊的柱子上,小心地鎖起來。

秦晉荀出聲,“走,過去看看。”

裏麵全是泥沙,溫玉又不巧穿了高跟,於是留在原地等他們。

中年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早已浸滿了油漬,鞋子上泥點斑駁,見了這個情景,無論是誰也想不到,這個終日騎著自行車出勞力的男人,竟然是當年那個風光一時的富豪總裁。

有人跟他打招呼,“老萬,你可來晚了啊。”

高萬春樂嗬嗬地回了一句,“這就上工,保準耽誤不了事兒。”

他動作麻利,不過幾分鍾就抄起了大鏟子,將一輛推車裏裝滿了沙子,推著車往這邊來。

轉過一個彎,被堵了路,他不得不抬起頭來,被曬的黝黑的麵上,隻那雙眼睛隱約可見銳利,隻是現在被一抹小心翼翼的討好取代。

“幾位老板,麻煩讓一讓。”

秦晉荀垂眸看他,沒有出聲,沈路安捏著一張臨時員工信息表看了看高萬春。

“你叫萬慶?”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腰背更彎了,“是我是我,您是......”

“我是沈氏的經理。”沈路安隨口瞎編,“你長得跟這照片上,不太一樣啊。”

“這......這是我老家的表弟,那個,我求著他把這個工作機會讓給我了。”

沈路安摸摸下巴,“哦?所以這個萬慶是你的表弟,不是化名?”

這句話一說出來,中年男人便愣了一下,他抬起頭,目光猶疑地在麵前幾個男人身上依次劃過,突然,他麵色一變,將推車一扔,轉身向後跑去。

周權忍不住出聲,“別讓他跑了。”

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劉子科利落地單手撐著地翻過了一處障礙物,直接落在男人麵前截住了他,抓住他的手腕令他掙脫不得。

這裏鬧出的動靜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秦晉荀略微抬頭,沈路安回憶,走向了看向這裏的工地的負責人。

秦晉荀看著一臉驚慌的中年男人,“這裏不適合說話,我們換一個地方。”

中年男人極為不配合,“我不認識你們啊,幾位老板,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周權嗤笑了一聲,“高萬春,高總,別裝了,我們知道你是誰。”

中年男人麵上劃過一絲暗沉,動作僵硬了片刻,掙紮停止下來,他歎了一口氣,低著頭說,“行了,不是說要換個地方說麽,放開我吧,反正我也跑不掉。”

“算你聰明。”劉子科嘀咕道,鬆開了手,那邊,沈路安跟底下的交待了幾句,工頭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幾個人。

秦晉荀的車就停在工地對麵,不到二百米的距離,所有人包括秦晉荀在內,都沒有想到,高萬春還能再逃跑——

一個鐵絲的隔離網,破了一個口子,成年人強要鑽過去的話,必定被鐵絲勾劃得鮮血淋漓,高萬春卻不管不顧,趁著劉子科不注意,硬生生地從裏麵鑽了過去,當場留下了一灘不小的血跡。

這種不要命的逃跑方法令幾人都怔楞了片刻,劉子科立刻急了,也要強鑽過去,被秦晉荀一攔。

“沒有必要。”

劉子科十分感動,下一秒就聽見秦晉荀悠悠地說道。

“溫玉可以截住他。”

秦教授,您大概不知道您現在滿臉自豪的樣子,有多麽幼稚麽?

高萬春逃跑的功夫,溫玉已經憑借小巧的身形有驚無險地鑽了過去,並且趁著高萬春受傷分神,捂著手臂踉蹌的功夫,上前利落地反剪住他的雙手。

整個過程不過三十秒鍾。

沈路安看得瞠目結舌,“溫玉這一手漂亮啊。”

劉子科嘖嘖出聲,“你是不知道,之前溫玉在我們警局,除了法醫專業,伸手也是出了名的利索,不比女警差的。”

高萬春雙手被製,卻沒有放棄掙紮,終年從事體力勞動的力氣,讓溫玉也有些吃不消,指導高萬春猛地一回頭,看見溫玉蹙著眉頭的麵容。

“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趕上來的劉子科大力製服在地。

“你說你跑什麽啊,我們隻是想找你問點事情,何必弄得自己這麽狼狽。”

高萬春不吭聲,忘卻了自己還在流血的胳膊,盯著溫玉的目光有幾分迷茫。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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