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暗夜裏來

北流

五十二·最盲者莫過於視而不見

書名:他從暗夜裏來 作者:北流 字數:7546

聽完秦晉荀的分析,劉子科恍然大悟,可是忙了一晚上,除了在視頻裏看見再次出現的那個小偷,再沒有發現什麽線索,劉子科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轉頭對小胡說道。

“之前不是還列出了幾個嫌疑人嗎,將他們的資料再篩選一遍吧。”

小胡點頭,劉子科又說道。

“另外,查一查杜芊家附近還有哪裏有攝像頭,如果是商鋪就派人協商,如果是交通攝像頭就去交通部門調,就申請將那晚的錄像全部都拷回來,看看能不能抓住那個小偷。”

直到深夜,眾人才從警察局離開,秦晉荀將車開到公安大樓前,車窗搖下,劉子科幾個眼巴巴在夜風裏伸長了脖子看他。

秦晉荀的視線一掃而過,“溫玉呢?”

下午剛剛目睹過兩個男神的一場年度爭寵大戲,劉子科小心翼翼地回答。

“......溫玉一出來,就打了個出租走了。”

而且是這附近唯一的一輛出租車......

可是看著秦晉荀寒冰似地臉,劉子科這句話就生生咽了下去,眼睜睜地看著秦晉荀的車窗又搖了上去,將那張性冷淡的臉隔絕在車內。

劉子科的車早在去年追匪徒的時候報廢,其餘人也不開車,幾人一臉淒淒慘慘戚戚做好了步行半小時的準備。

——直到秦晉荀的車緩緩掉了個頭,又重新停在門前。

秦晉荀不耐煩地臉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都上來吧,這個時間這裏不好打車。”

幾人眉開眼笑,劉子科拉開後座的門麻利地坐了進去。

“秦教授真是好心人啊。”

好心人秦教授表情未變,“等到了大馬路上你們就下去打車。”

劉子科於是乖巧地閉上了嘴巴。

城市深夜的燈光鱗次櫛比地閃過,劉子科悄悄地打量著秦晉荀。

這位秦教授,和傳聞中的,其實不太一樣,就像是一個久居神壇上的人,被凡塵瑣事困住,被生生拽了下來,不得不沾染了煙火氣,卻因此反而更生動。

正這麽想著,車突然緩緩靠邊聽了下來,駕駛位的男人冷冷清清開了口。

“這裏很多空出租,你們下車吧。”

劉子科於是憤憤地想到,能充當這種智商可怕情商可憐的男人心中的“凡塵瑣事”的人,究竟要有多大的自製力和忍耐力......

一夜的折騰,第二天終於傳來了好消息,劉子科找到了當年做筆錄的警察,他發了個簡訊告知了秦晉荀一聲,就單槍匹馬地順著地址找到了郝杉的家。

郝杉今年50多歲,已經退休了,兒女雙全,可能是由於工作性質,時間滌蕩的痕跡留在他臉上,看起來比平常人要老一些,提到十年前杜芊的事,他還有印象。

“那個小女孩......”

劉子科打斷她,“杜芊已經不是什麽小女孩兒了,已經十年了,她已經頂著那個陰影長大了。”

感受到不是那麽和諧的氣息,郝杉一愣,劉子科也意識到什麽,咳了一下,平緩了語氣。

“你能回憶起來她當時到派出所報案的情形嗎?”

郝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她進來的時候,衣服都是破的,渾身青紫,大家都嚇了一跳問她發生什麽了。”

憶及往事,郝杉雙眼有些無神,目光望著自家客廳的窗口,外麵有兩隻小麻雀輕巧地落在青翠的枝頭。

“......她講述的很清晰,我們問的幾個關鍵點也都能有理有據的回答,再加上她當時的狀況一眼看上去也真實是慘,我們幾乎立刻就送她去醫院做了醫學檢測,並且鎖定了嫌疑人。”

“但是你們卻沒有往下調查。”

郝警官越說,劉子科的麵色越難看,兩個人之間隱隱有種別扭的氣氛在流動。

郝杉垂下了頭。

“是。”

“我們通知了她的家長來接她,並約定第二天等檢測報告出來正式立案調查,來的是她的父親,她父親聽了她女兒被......強奸,當時的反應很激烈,可能是覺得丟了臉,在警局就動了手,要不是民警攔著,那女孩子可能都會直接被打死,第二天,那個女孩兒的爸爸自己找上來找上來——說,不查了。”

劉子科聽了,紅了眼睛,張了張嘴,說的很艱難。

“就......就這樣你們就放他走了?”

“......還有些別的,就......上麵的壓力。”

他含糊著,還有沒說出口的話。

管轄區發生了這種事,犯案的還是教育人員,媒體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那時候,派出所正在評先進,這個案子等於是個燙手山芋,領導知道的時候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再加上,她的妻子懷了孕,他也算是大齡得子,自然緊張的很,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妻子身上,更何況......是那個女孩兒的家人主動要求不追查的。

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個女孩兒的清白和公道,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我看到你寫的記錄了,她說過,如果我們不能給她公平,那麽她早晚有一天會自己討回來的,當年你們沒有做到給她公道,可是現在,十多年過去了,李明複也死了......我就是想,查查還有什麽有用的證據,我想還她一個公道。”

郝杉垂下的手握成拳,微微顫抖,清了清嗓子。

“當時倒是有醫學檢測報告,能證明在杜芊的體內檢測出了李明複的DNA,可是後來檢測報告被女孩兒的父親拿走了,當場就撕了個幹淨。”

“除非你們能找到當時給杜芊做檢測的那個醫生,檢測是在中心醫院做的,不過時間已經十年了,有難度。”

劉子科沉默地點點頭。

談話進行了一段時間,郝杉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兩個人麵麵相覷著。

忽然書房的門開了,兩個小孩兒笑鬧著跑進來,哥哥十二三歲,妹妹還要小上一兩歲,妹妹一進來就愛嬌地依偎進爸爸的懷裏,露出一個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陌生的來客。

劉子科看著那張洋溢著陽光的臉,發覺很難衝她露出一個親切的笑意。

杜芊當時,並不比她大多少......

“好了好了,爸爸還有事,你跟哥哥去外麵玩。”

好說歹說,郝杉才將兒女勸離,看著劉子科的表情有點尷尬,試探著問道。

“劉隊長留下來吃頓飯?”

語氣並不是很熱絡,劉子科站起來也虛偽的客套。

“時間還早,我去中心醫院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麽。”

郝杉於是笑著送他到了門口,大門打開,劉子科走出門外,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直視著郝杉。

“郝警官,你後悔過麽?”

郝警官麵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了。

他後悔過麽?

他曾經很多次想起,被他的父親帶走時,那個女孩兒一直在掙紮,盡管麵上被打的紅腫,卻依舊死死地盯著他,衝他伸出手,仿佛是在渴望這個穿著警服的叔叔能夠拉住她,她的眼中盡是絕望。

郝杉閉了閉眼。

他當時想著,那畢竟是女孩的父親。

之後,也再沒有見過她,隻是後來聽管理戶籍的同事查到,那並不是女孩的生父。

然後就有人說,“可憐了,遇到那樣的事,家裏也不管,看她繼父那樣,指不定是受了什麽好處,息事寧人了。”

唏噓悲憫幾句,也就散了,他也是其中一人。

世上旁觀的人,又何止他一人呢,他又不是罪犯,也不是導致那個女孩兒悲劇的根源的人......

隻是每每午夜,他都無法忘記那雙眼睛。

後來匆匆退休,或多或少,也是有這方麵的原因,他可能,再也無法直視鏡中穿著警服的自己的臉了。

他後悔過麽?他不敢想,一想起就會折磨著他的心髒,抽搐著不安。

所以郝杉隻當做沒聽到劉子科的問話。

“劉隊長,您慢走。”

劉子科隻覺得麵前那張正氣的臉孔有些模糊不清,莫名地就想起秦晉荀曾經評價過王昭的未婚妻許欣妍的一句話。

“最盲者,莫過於視而不見。”

他不懂許欣妍做了什麽,可是卻知道,這句話用來形容郝杉,甚至是現場的那幾個人,都再恰當不過了。

屋裏隱隱傳來孩子的喊聲。

“爸爸,你好了沒有,快來陪我們玩兒啊,哥哥壞。”

郝杉抱歉地笑了一笑,而後衝著屋裏喊了一句。

“你們倆先玩兒,爸爸處理完事情就過去,小東,你不要欺負妹妹。”

劉子科動了動嘴,終究沒有說什麽。

“再見。”

他扭頭向樓下走去。

外麵青天白日,劉子科的表情卻有些模糊不清,忽而,後麵急匆匆的下樓聲。

“劉隊長,等一下。”

郝杉追了出來攔住他。

郝杉的表情平靜中隱藏著絲絲愧疚。

“如果這個案子受理了......我願意出庭說明當時的情況。”

劉子科淡淡地點了點頭,走了。

他的背挺得格外的直,他分明是知道,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警察,和郝杉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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