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暗夜裏來

北流

二·你好,我是秦晉荀

書名:他從暗夜裏來 作者:北流 字數:6690

前廳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公安局的刑警要進來,死者家屬劍拔弩張堵在門前不讓,停屍車就在中間,進不去也出不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左右調停,奈何誰也不買賬。

“我老婆是因病去世,癌症,癌症你們懂嗎?有什麽可屍檢的,你們警察吃飽了沒事幹啊!”

為首的中年男人三四十歲,臉上滿是凶神惡煞,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惡狠狠地罵道。

他身旁的老婦人亦在哭號著,“沒天理啊,人死了都不得安生。”

周圍還有這對母子的親戚和朋友,亂糟糟圍做一團,說什麽也不肯溝通。

有出警的同事苦著臉問劉子明。

“劉隊,這兩個是誰啊?”

劉子科咬牙切齒回答,“趙美芳的老公劉明德和婆婆,這母子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身邊的小刑警嚇了一跳,“隊長,局長囑咐了,可不行對群眾這麽說話。”

“群眾?就他們也配!真是侮辱了他的名字!”

死者趙美芳是公安局的常客,她老公有暴力傾向,每次喝醉了酒就是對她一陣拳打腳踢,趙美芳因為一直生不出孩子,娘家又沒人,婆婆對她也是諸多冷嘲熱諷,近期查出了重病,他們更是變本加厲的折磨,不要說給她看病,這對母子甚至巴不得她早點死,這樣還能拿一筆保險費。

就連趙美芳自己也覺得,與其這麽活下去,莫不如死了的好,每次來公安局都是抱怨自己命苦,劉子科同情她,勸趙美芳起訴離婚,她卻總是說,忍忍吧。

忍忍吧——這一忍,就忍到了黃泉路上。

最近一次一連五天,劉明德輸了錢找她撒氣,拳打腳踢的不給飯吃,趙美芳終於忍不下去了,趁婆婆外出買菜,劉明德又去喝酒的時候,偷偷跑出來來警察局報案說要離婚,聞訊趕來的劉明德當場就動了手,被民警製止住,趙美芳卻驚嚇得突然暈厥,搶救無效死了。

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劉子科是真的不甘心,沒有報案就不能做屍檢,還是因病去世,難道就這麽便宜了劉明德這對人麵獸心的母子?

他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握緊了拳手,老太太眼尖瞧見了,故意挺身過來,自己這麽一撞,就地撒潑起來,哭天搶地道,“警察打人啦!”

劉子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終於忍不住大聲吼道。

“你們是怎麽對趙美芳的自己心裏清楚,劉明德,你敢說她的猝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麽?你還算是個人嗎!”

劉明德譏諷地看著劉子科。

“這位警官,法律我當然懂,隻不過醫生都說了是衰竭搶救無效死亡,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們找事呢吧,法律是要講證據的,你這是誣陷。”

“警官,我勸你們快點走,不然我就告你們欺壓老百姓!”

劉子科當然知道這是顯而易見的挑釁,一旦忍不住動手後果不可預料,可他還是氣得忍不住渾身顫抖,不顧同事拚命的阻攔就想要衝過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媽的,什麽處分不處分,這種人渣揍了再說。

“是不是有證據就可以搜查了?”

突然,人群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像是熾熱焰火上吹過極寒之風,奇跡般吹滅了他心頭的火。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過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忙不迭地給她讓了道。

她有一長極精致的臉,卻又不是那種濃烈的張揚,隻讓人聯想到不著顏色的水墨畫,淺淺淡淡暈染出一片秀色。

算盤落空,劉明德陰惻惻地開口。

“你是誰,這裏沒有你的事,趕緊給老子滾!”

溫玉置若罔聞,徑直走到停屍車前,素手一揚,白色的被單緩緩掀開,露出了裏麵蒼白平和的一張臉。

人死如燈滅,生前諸多苦楚,現在終得安詳。

處於事件的中心,她的表情極淡,帶著她特有的平和味道,緩緩開口。

“癌症晚期身體各項機能指標都會異常,尤其是瀕危患者生命體征都會極劇下降,這種情況下死亡醫生不解內情下了診斷有理可循。”

說完,溫玉也不避諱眾人,直接手按了按趙美芳腿上的皮膚,又檢查了她的耳後,最後甚至掀開了她的眼皮,隨著她的動作,遺體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展露在眾人眼前。

那老太太瞥了一眼,竟然打了一個哆嗦。

“從她的身體的僵硬程度上看,死亡時間24小時到28小時之間,但皮膚上暴力造成的淤青痕跡依舊十分明顯,顯然施暴者力度很大,甚至有幾處在致命的部位,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家暴直接導致了她的死亡——如果你要否認家暴的話我們可以檢驗屍體上的指紋。”

劉明德似乎想要衝上來,被反應極快的刑警架住,隻能凶狠地瞪著溫玉。

“你他媽是誰啊,給老子小心點說話!”

溫玉神色未變,繼續說道。

“癌細胞在人死後就會凋零,結合她的死亡時間,我可以猜測,趙美芳死的時候確實是癌症末期不假,但不是癌症致死,而是暴力致死,這一點,隻要經過調查,我相信醫生會給你很好的解釋,不過你也隻能在監獄裏聽了。”

“故意傷人致死,是個什麽刑罰,既然你懂法,就不用我多說了。”

她又偏頭看著暴怒不安的劉明德,以及身邊癱倒在地的老太太,眼神濃鬱幽遠,似藏著灼人逼仄的光。

“你問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現在是報案人,可以了麽?”

劉子科有那麽一瞬間以為,他看到了從前的那個溫玉。

可是錯覺隻持續了一瞬間,溫玉就又垂下了眼睛。

劉子科讓人抓了那對母子,驅散了圍觀者,回過頭就看見溫玉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哎溫玉你等等。”

溫玉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他。

“還有什麽事麽?”

劉子科隻是下意識的叫住了她,張張口卻發現如今已經沒有什麽話題能作為聊天的開始了,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問道。

“你......你最近還好嗎?”

俗套的台詞配上淒婉的口氣,旁邊的同事頓時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溫玉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微笑的表情,雖然淺淡,卻讓劉子科的心髒跳動了起來,跳得他悶悶的,有點難受。

她半開著玩笑,“我說劉隊長,咱倆可不是問這種問題的關係啊。”

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有問題,威風八麵的刑警隊長漲紅了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她靜靜地看了他幾秒,好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麽,最後隻是又笑了一下,這回是真的走了。

鳴鑼收隊,先前的小刑警看著溫玉離開的背影,湊過來問。

“劉隊,那是誰啊。”

“你來的時間短,沒有聽說過她,她是溫玉,原來二處的法醫。”

“法醫?那現在怎麽跑這兒當個入殮師?同樣陰森森的活兒,哪有法醫帶勁兒啊。”

劉子科瞪了小刑警一眼,爆了粗口。

“你懂個屁。”

劉子科沒辦法跟他解釋,從前鋒芒畢露的溫玉,將滿身鋒芒都藏起來之後,如今變得就連老相識也無話可說,竟然變得那樣的平靜,平靜得像一潭絕不會再泛起波瀾的湖麵,變得令他......難過。

溫玉下班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慢吞吞走在路上神色懨懨。

今天那具遺體的主人死於一起慘烈的車禍,遺體送過來的時候慘烈的不成樣子,聽說那男人是家裏唯一的勞動力,留下妻子和五歲大的女兒,孤兒寡母以後全靠肇事者賠償的那十幾萬過活。

這世上,時時刻刻都有這種事情在發生。

後來又劉子科又來了,她曾經的同事,曾經的朋友,曾經的戰友,他問她過的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無話可說,龜縮在城市邊緣的一角,她算是過得好嗎?

溫玉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清除腦海,不肯再想。

街邊的燈一閃一閃的,夜風搖晃著光禿禿的樹影,顯出幾分猙獰。

“溫玉?”

突然有人喚她。

溫玉停下腳步回頭,幾乎以為是幻聽。

直到路燈下,男人修長的身影從暗中逐漸顯露出來,走到她麵前,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秦晉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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