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100.小團圓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7264

心思太重的人很難快樂,明明很聰明又很優秀的申藏香,對上自己的婆婆總有一種奇特的自卑感。書衡曉得她雖然表麵上聽了自己的規勸,但要真的跟婆婆和相公開口還是有點難度的。怕被嫌棄,怕被說小家子氣。山寨機對上蘋果自卑感有一點,實屬正常。

但畢竟還年輕,有著無限的可能和機會,她多次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終於讓她的婆婆,整個輔國公府實際上的主宰意識到了問題。這個操控著整個國公府,直接影響著和調控著家庭氛圍的內宅心髒,終於意識到要略微換一下與兒媳相處的策略了。

“夫人簡直是完美的。”紅裙綠襖的丫鬟捧著填漆托盤默默而入,銀嵌梅花細柄壺微微傾斜,橙黃的液體落入金絲燕紅福底白胎小瓷杯裏,停在三分之二的位置。手邊海棠式雕漆條案上放著四色點心。紅的棗皮胭脂糕,白色的芝麻餡江米粉團,黃色的小荷葉豌豆糕,綠色的艾香小鵝卷子,依次擺開。

書衡笑著把餘記的大禮盒送過去:“我吃東西的時候講究不出這些,又是配形又是配色,我隻管挑自己的擺來。”

小嚴氏微微一笑:“若想要講究,那自然是可以講究起來的。”

“嗯。”書衡點頭,她頗為愛嬌的湊著下巴趴在桌子上,一張粉嫩如花的臉離嚴夫人極近:“可是夫人隨手一擺就是這麽漂亮,我可不敢吃了呀。”

“有什麽不敢的?”小嚴氏一手撩起衣角,親自撚了那烏木鑲銀的筷子,夾了一塊胭脂糕放在碟子裏遞給了她。書衡笑著接過來,她微微前傾咬那糕餅,卻不由自主的注意起自己的儀態,試圖想象自己吃東西的模樣。會不會不太雅觀?小嚴氏正溫和的注視著她——書衡有點能體會到申藏香的焦心了。

見賢思齊是有追求的人應該做的,但書衡還是按捺不住高山仰止——仰,然後止的衝動。定國府與輔國府的交往在增多,書衡也時常到這裏拜望這位小夫人,但是每次都會束手束腳雙肩沉重。那種感覺就好像你身邊坐著一個細嚼慢咽隻吃一碗飯的瘦子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快朵頤吃兩碗飯了.

想了一想,書衡笑道:“夫人平日玩什麽遊戲?雙陸?六博?葉子戲?”

“射覆?”

這答案不算意外。書衡用手絹試淨嘴巴:“我喜歡蕩秋千。以前常和靖安公主一起玩,但是後來我去了江南,回來後她又嫁了人,就沒有在一起玩過了。四少夫人喜歡種花,以前自己培育出過兩朵花蕾的鴛鴦蕙呢。”

小嚴氏輕輕笑了:“這遊戲悶,原本就沒有多少人愛玩的。媳婦配婆婆玩就更悶了,她們又不能贏我,所以我如今幾乎不碰花壺了,最多自己擺擺旗子。嗯,有時候也叫藏香陪著,但她那可憐見得,下到最後麵白唇幹,我就不再叫她了。”——

所以申藏香更想多了,她以為自己終究棋藝不受婆婆待見了。

溝通是個大問題。大家都把話說清楚了,不久沒事了嗎?

書衡笑道:“申姐姐厲害,還能撐一會兒,若是我,隻怕直接就舉手投降了。”

小嚴氏有些詫異的看著她:“縣主的棋藝是林若虛親自指點過的,更受定國公耳濡目染,哪裏就那麽差了。你謙虛太過了。”

書衡笑道:“我倒不是棋力差太多,是看到夫人就忍不住舉手投降了。您就像院子中間那棵摩天鬆一樣,讓人見到了就忍不住歎服,氣勢上先輸了幾成,再努力也隻是掙紮罷了。其他的,便是優雅的美人鬆,別致的羅漢鬆都隻能站到一邊去了。”

“我當初一進府就發現貴宅的設計十分與眾不同。剛柔並濟,陰陽調和,五行合八卦,北邊幽水喚作冥,南邊泰山古木名為椿,深得莊生逍遙之意境。”

小嚴夫人麵色舒緩多了,自己的得意之作無論何時何地被何人提起都會有一種意外的滿足感。

書衡笑著抿了口茶繼續道:“阿衡忽而想到,莊生雜篇有個故事,某人學道,學道之初,小二恭謹,客人讓席,學成之後,客人與他爭席,謂之得自然之道。夫人博學多才,必然曉得其中奧妙啊。”

“和其光同其塵,悠遊天地之間,萬物之中。”

“正是此理。”

可惜夫人所到之地,風緊霜寒,所在之處,人心凜凜,想想那些機械般聽指揮的仆人,再想想您那戰戰兢兢的兒媳,夫人還在道之初,距離“爭席”,遠矣。

小嚴氏是個極聰明的人,從那表麵的奉承話中聽出些別的味道來,當下便不講話了。

書衡笑了笑,斂袖而立,略施一禮:“小兒無知,口出妄言,夫人莫怪。”

“不敢不敢。”小嚴氏伸手複請書衡坐下。

“我們這些小輩,都把夫人當成典範和楷模,恨不得一舉一動,一絲嘴角的弧度都測量的準準確確才好。以人為鏡而知得失,夫人就像那一麵鏡子呢。”書衡眼神誠懇,口吻乖巧:“我們會不自覺的把夫人當成一個嚴厲的老師,一刻也不敢鬆懈。”

“我在家的時候喜歡歪著看書,但我在爹爹麵前都敢這樣做,在夫人麵前莫說如此,便是放鬆了脊背也是不敢的。”書衡瞧瞧打量小嚴夫人,腰背的線條,頸項的弧度,下頜的高度,行走時腳步間距——教科書般的優雅和貴氣。仿佛生產流水線上合中合度分毫不差的模板,而是還是出自德國工人的手筆。

書衡敢肯定輔國公府的人都不輕鬆。因為這宅邸實在是安靜了,不論她是什麽時候造放,戲謔聲,玩鬧聲,談笑聲都聽不到,比人丁稀少的定國公府還要安靜。雖說嚴夫人偏愛寧靜,但一個住滿了年輕人還有小孩子的府邸,這麽靜實在是不正常的。偏偏嚴夫人習焉不察,並沒有感覺到不適。

與聰明人的交流是很省力的一件事。書衡實在不忍心敏感多思的申藏香活在莫名的壓力裏,便狀若無意而又開誠布公的與嚴夫人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流。

自帶高冷屬性的小嚴夫人其實不大懂得兒媳的心結。尊重他人是一回事,但理解就是另一種奢求了。但她畢竟無意刁難自己的兒媳,略一思量,發現兒媳婦到了自己麵前好像話少了,笑容少了,連茶飯都好像少了之後,便輕鬆而又灑脫的微微做了些改變。

某月某日,申藏香照例請安,布菜,伺候婆婆用飯。袖子的高度挽到哪裏,小拇指應該怎麽翹,手帕應該放在哪裏,一絲一毫都格外注意,小心翼翼的服侍完一頓飯,她猛一抬頭,忽然婆婆對自己笑了笑。

這個笑讓申藏香震驚之下回味良久,作為一個積極博取婆婆好感而不是隻懂逃避的兒媳,她重新鼓起了精神。終於,在公公過壽的時候,一桌鈴蘭宴獲得了婆婆的口頭嘉獎,這還是嫁入輔國公府的第一次——申藏香白如霜雪的臉蛋當場就籠上了血色。

這對婆媳的關係更準確的形容一下,有些類似於剛入職場的小菜鳥遇上了一個極為精明幹練的上司。

當家主母的高標準嚴要求是人所公知的,更重要的是你為了解決一個事情,冥思苦想了一個晚上才得出的好方法,卻被人家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揮揮手輕鬆搞定了,那能力上的差距簡直讓人活不下去。能得到她的表揚簡直是福分,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婆婆。一時間連三個妯娌看申藏香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

申藏香愈發勤勉愈發努力,而且終於敢開口偷偷的跟相公——這個雖然睡了很久但似乎心的距離一點都沒靠近的男人詢問一些事情,夫妻情感似乎也拉近了許多。

女孩子,尤其這種性格柔弱內向的女孩子是不能太嚴格的,不然她會越來越怕越來越差,對她們來講鼓勵和肯定非常重要。申藏香在強迫自己適應輔國公府冷傲式高貴的生活模式之後,終於找到了點樂子和成就感。人也愈發精神了。這種情況,書衡自然喜聞樂見。

等到次年六月她終於給嚴夫人生出了嫡長孫後,不僅申藏香自己,連帶著申府從閣老到丫鬟都全部鬆了一口氣。

“一籃子紅雞蛋,八對一十六個。”書衡興衝衝的數了一遍又一遍:“開門見喜,申姐姐好興致,這雞蛋還是她親自動手染的,倒是舍得下手,隻怕搭上了她好幾盒胭脂。”

蜜桔也笑了:“這叫沾喜氣,“紅雞蛋,滿臉串,今年吃你的喜饃饃,明年吃你的紅雞蛋”。小姐還是多收點這紅蛋為好。咱們夫人當初為了添哥兒喝了多少苦藥汁?您多攢點福氣。我剛才包了尺頭和金錁子過去。狀元及第的,牡丹如意的,三星聚氣的,五福報喜的都有,不簡薄吧?”

書衡連連點頭:“自然,好像比當初書月姐的還多些?”

“自然要多,輔國公府少夫人畢竟是不一樣,不過咱們夫人當初鐵定又偷偷塞了紅包的,這個小姐倒是不用擔心,自家人就是自家人。”

書衡又讓蜜桃開櫃子,先拿出一對金豬又拿出一對金魚,想了想又添上一個福祿壽如意牌並一塊黃玉硯一筒鬆鶴齋的筆,一起擱在了桂枝香草藍裏,又親手剪緞帶紮了朵絨花上去:“給四叔公那裏送去吧,陛xià這次為著慶賀大夏北戎十年太平無戰事加開恩科,杉哥兒秋闈成績很不錯,也是舉人了呢,我原本打算春闈有了結果鄭重的恭賀一番,誰知他竟沒有參加。不論什麽原因,表態還是要有的。”

“這也太多了些吧?”蜜糖不樂意的堵著嘴,她還記恨著蓮二嫂子的事情。

書衡道:“以後書杉交往的都是些能文善書之人,行家眼裏不能丟醜,上檔次的文房四寶是必須的。”

蜜桃輕輕擰蜜糖:“咱們小姐都不介意,你操的哪門子心?她老人家隻管拿著東西大方,又不怕賠的說不出來,你就別念叨了。”

書衡樂了:“好丫頭,連我也打趣上了。”

蜜桃舉手投降:“不敢不敢,您要散財也有金山搬過來,我白說一句,您就當我小氣慣了,摳門病發作。”

一句話說的屋裏人都笑了。書衡好不容易喝了口茶安撫了笑抽搐的腸胃:“王浩宇的春闈戰績可是相當不錯,雖然還比不上他那驚才絕豔的舅哥兒,不過也已很是不易,足以讓大部分皓首窮經的書生羨慕嫉妒恨了,你說我送什麽好?來部《金剛經》羞羞他?”

“您這不是討打嗎?小心董大小姐又跑上門來捏您的臉。”蜜桃毫不客氣的又捧出一方黃河澄泥硯一琔桂香鬆煙墨包起來,還另外加了一把玉骨司馬非相題詩扇,看的書衡直挑眉。“這禮才算合適。”

書衡轉過身悻悻的喝茶。

得,您這又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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