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84.長大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14417

歲月悠悠等閑過,紅塵滾滾瑣事多。院子裏的紅梅綠柳幾度榮謝,柳樹梢頭的明月幾回圓缺,月影中的雁痕寒來暑往,雁足上的彩箋朝看暮閱。柔風細雨山塘十裏的江南,璧台高聳羅綺珠璣的都市,寒山寺的鍾聲燕子磯的水波錢塘的潮西冷的月。天地多少造化,人間多少風景,停不下的腳步,留不夠的勝境。

任期將滿,袁國公就被皇帝一道連著一道密旨催著回去,袁夫人掛念幼子,更是思歸心切。書衡合上書本,感慨一聲雖信美而非吾土,不如早還家。換轎蹬車,棄岸登舟。水路平穩,時見白色灰色的鳥兒掠著水麵飛過,岸邊有長而纖細卻極濃密的植株排列成陣,飄著大捧大捧白色毛絨絨的花,它在漁夫口中稱作蘆葦,在詩經裏被喚成蒹葭。

袁國公不曉得是不是預知了自己回到京城就會忙成陀螺俗務纏身,所以故意把旅程行進的不慌不忙。朝看彩霞暮看雲,時而登岸訪故人,月升要有酒,花開得有詩,當然名義上的說法是才一歲多的小孩經不起舟車,大家還是放慢腳步悠著走吧。在任上出生的小娃娃喚作書衍,書衡又多了一個小弟弟。

原本兩三個月的行程直接走了半年,書衡十二歲的生日都在船上過了。袁夫人性急等不得,索性打發一隊壯丁仆役跟自己抱著孩子先走一步。“偌大的國公府三四年主子不在,不曉得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我得回去叫人收拾好屋子,打點好酒席,預備公爺還有那幫子登門接風的客人歇息啊。”

果然是操心的命,一閑下來就著急啊。袁國公無奈,另外指派一組護衛跟上,自己和女兒乘了小船慢悠悠隨在後麵。書衡趴在桌案邊看著他寫字,筆走龍蛇瀟灑飄逸,果然不愧是大夏行書第一。“爹爹,你其實不大想回京城的吧,為什麽呢?”

“其實就是懶了吧。”袁國公輕輕揉揉手腕,笑道:“天高地遠,享受了自在就不大願意回到從前了,惰性使然。”他擲了筆,回身坐在船艙那櫸木黑漆雕平安如意的椅子上,執杯淺嚐:“吾已衰矣,不複以往心誌。”

書衡默默黑線,歲月對您太仁慈,經常熬夜操心也沒見衰老加快,還是麵如冠玉玉樹臨風風起天闌月朧明。您就別瞎悲傷了,占著便宜賣乖是會遭人恨的。果然氣質很重要,書衡默默的想,比較產生差距,四年沒見您大變,但同齡人可是已經成大叔了。氣質!氣質!書衡從身邊汲取經驗,訓練自己走氣質路線。

時隔多年,書衡都記得這一天。不過記住的不是她忽然文藝憂傷的國公爹而是神棍附體的國公爹。

當天晚上,不知是烏鴉嘴還是預見性,總之他們真的被人恨了。

月暗星碎,烏鵲直不楞登站在樹梢,書衡已習慣了十二個小時的睡眠,早早洗漱安歇,卻不料半夜時分外麵忽然有了異動,呼喝聲悚然如鬼吼。書衡驟然驚醒,一把撩開被子,下榻穿鞋,從梳妝台上翻出了那把波斯金刀。蜜糖係著小襖走進來,麵上失色一團雪白:“小姐,是水寇。”

真的遇到事,書衡反而不慌了,她把刀子攥的更緊了些:“爹爹呢?可有人在身邊?”

“常玉和公爺在一起,您不用擔心,就是公爺打發我來的。公爺恰好走困,壓根沒睡,就在甲板上,所以早發現了。”蜜糖一把挽了頭發,一手來扯書衡:“船後是小筏子,我們先走。蜜桔已經去準備了。”

書衡怔了一怔:“那我爹爹呢?”她內心冒出一個念頭,瞬間脊背上升出一層冷汗,袁國公文弱書生,他想幹什麽?

這種情況明顯是不合理的。袁國公每到一地,都會給地方官打招呼,地方官員也樂意獻好,每每都派府丁或衙役隨行保護,到了下一地再換另一組。一路平安無事,眼見到了京城還出這檔子事?

“水寇打劫隻為財貨,我們為什麽不破財消災?”書衡腳下如釘了釘子一般直立在那裏:“既然打算舍財,那爹爹為什麽不走?”她握著刀子衝出去,這幫人不是水寇,不是為財,根本就是為了取命!袁國公定然曉得,所以才讓書衡走,自己留在了前麵。

大抵自然界的動物也會在危險來臨時自己引開天敵讓幼崽趁機跑路,但現在您別跟我玩動物世界這一套!書衡的眼淚幾乎都要湧出來了——這種悲壯又深沉的情感流瀉到他看到袁國公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袁國公果然置一榻一幾一壺於甲板上,身披天青色流雲紋翔鶴大氅,披散著的頭發證明了他果然是準備休息結果睡不著又重新起來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在喝茶,一動不動的坐著,慢悠悠的品茗,注視前方不遠處的廝殺——您在看角鬥表演嗎?

此情此景書衡不知為何緊張不起來了,明明這麽危急的時刻,慘呼聲就在耳邊響起,她還有閑心開個玩笑:“爹爹,今天的風兒有些喧囂啊。”

袁國公詫異的看著她,半晌,朗聲一笑把她圈進懷裏:“哎,你怎麽不走?”

“我準備拉爹爹一起撤退。”

“你不怕?”

“——原本是有點怕的。”書衡摸摸鼻子,但看你這麽鎮定,我忽然覺得慌裏慌張的自己很丟人。“爹爹是有辦法可以退敵嗎?”不管怎麽看您都鎮定的過頭了點。

袁國公伸出手指掐算一番,一本正經的道:“我不該命絕於此,但你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讓你走。哎,”他甚是悠長的歎了口氣:“你最近會有血光之災啊。”

書衡頓時一臉的臥槽,您平常不都是很靠譜的嗎,忽然來這麽一出是想搞哪樣?您果然是跟和尚呆的太久了吧,以後還是少去寺廟為好。

正躊躇間,忽聽嘩啦一陣水響,一連好幾個**的黑影忽然冒出來衝上甲板,書衡一驚下意識的往袁國公懷裏縮,緊緊捏住了刀柄。袁國公頗為好笑的看著她,“所以,你這是要我保護你,還是你要保護我?”

書衡心道我原本就是寄身異世,**得托,受您多年教養之恩,今日若真是躲不過,我至少死在你前麵。還有夫人和兩個小弟弟,你們還可以很好的生活,而我,說不定能見到爸爸媽媽呢。

“公爺,都準備好了。葦草已按要求鋪設好,油和酒都傾倒完畢。”

“很好。”袁國公低頭看書衡:“你真的不走?”

書衡堅定的搖搖頭,直起身體,拔刀出鞘。

那邊的廝殺聲已經弱小許多,水寇來勢洶洶,隨行護衛抵擋不住。眼見得已經有人影朝這邊來。袁國公看看書衡,輕歎道:“好,你不走。”隨即輕喝道:“放火!”

話音落,火光起,船前五丈處水麵上騰空萬道熱浪,紅蛇一般飛舞遊走在水麵。書衡怔了一怔,熱氣撲麵而來,船隻隨即被火牆擋了起來。書衡難以置信的眨眨眼,終於反應了過來“這倒是個好主意。”

到了晚上,船隊收縮,船隻都聚在一起,護行船隻在四周,袁國公察覺到異常,便令護衛隊主動出擊,將來訪者擋在遠處,為己方爭取時間和空間。

袁國公下令開船,慢慢說道:“托夫人的福,她覺得蘇州工坊造的桐油十分不錯,千裏迢迢要帶回來,哎,說是給忠義伯府老太太油那萬年屋的。這走的時候又嫌重,船壓的跑不快,索性把累贅留下來給我們看著慢慢挪。沒料到應了此劫逢凶化吉。”

袁夫人很孝順,忠義伯老夫人畢竟年邁,從九年前起就開始準備壽木了,油了一遍又一遍,自己閑著沒事還要親自去看看,就差直接躺進去試試舒服不舒服了。雖說人都忌諱死,但活到七八十,早看開了。

“再過三十裏就屬於順天府轄內”袁國公輕輕用袖子扇去熱氣:“順天府知府不是你四舅,不然他早派人接出來了。”

書衡詫異:“難道現在的順天知府就不管我們了嗎?這火光,遠到天津衛都能看見了。不管怎麽樣都看得出出事了。”她如今已意識到了這個方法的弊端,若無人從外部施以援手,清除這些賊寇,水麵上火勢迅速變弱,那正麵遭遇隻是時間問題。所以才會讓她先撤——這個計劃不是萬無一失的。

而一旦越過火牆,這些人的泅水速度完全比得過船。至於為什麽不用輕便的筏子快跑,那是因為這船被追上了還能依靠艙舷抵抗一番,而筏子被追上隻有死路一條。乘著筏子固然快些,但能保證超出三十裏嗎?不能,所以隻有如此。

這一係列事情描述出來複雜,可事件真正的過程隻有幾句話時間。

比袁國公的機變要慢上三分,書衡這回才搞清因果。她死死的盯著河麵,注意著水波異動。果然火勢減弱之後,便有悍不畏死之人在水麵下,如浪裏白條般飛射而來,縱然船行速度不慢,但兩者的距離還是不斷縮小,書衡的心髒砰砰直跳。

“廚房的熱水燒好了嗎?”

“好了。方才到現在,兩大鍋。”不得不說臨危不亂是領導者的必備素zhì,眼看著袁國公鎮定自若,調度有序,原本慌亂的小廝丫鬟仆役都抖擻精神,化恐懼為力量。

“好,把能用的器皿都用上。如今之計,我們隻有靠水吃水。廚房留個人繼續燒。”

眼瞧著有人要扒船幫,一盆滾水澆下去肉香四溢,慘叫聲消失在河麵下。

“小姐。”一個丫頭抱著水罐飛快的跑過來:“小姐,你離遠些讓我來吧。”

“蜜糖?好丫頭。”書衡有些感動:“我當你跟蜜桔先走了。”

“小姐不走我們哪裏能走?”蜜糖臉色發白,眼睛卻很亮:“兩個可惡的婆子,砸暈了蜜桔自己搶走了筏子,我剛把蜜桔叫醒,她現在在廚房燒熱水。”

書衡還未開口,袁國公已厲聲道:“若過了此劫,定問出二人,哪怕天南海北也不得放過,找出來,直接打死!”眸如寒刃,聲似斷冰,書衡從未見他如此憤怒過。“其他人,待完了此劫,每人賞銀一百兩,子孫皆可入袁家族學!”

激勵士氣嚴懲逃兵是必須的。書衡這個時候可不去想“生命麵前人人平等”這類鬼話,怒火同樣充斥在胸口。

船後忽然有驚呼聲,原來有個狡猾的歹徒趁人不備放船底繞過去,從背後突襲。眼見他毫不理會周圍阻攔,撥開眾人,幾個竄步衝過來,凶悍非常。背對而站的袁國公拉著書衡微微壓下身體,猛然轉身,捉著她的手,前衝一步,狠狠刺進了黑衣人的小腹,慘叫聲響起,滾燙粘稠的血液流了滿手,書衡怔住失神,看著那死瞪著的眼睛從自己麵前滿滿滑落,一聲驚叫徘徊在胸前竟然沒有吐出來。

“我們袁家當初也是隨開國帝王戰場上奪得爵位,建國三代之後,才改的文職。”袁國公握著她的手抽回了刀子:“有生之年,竟還有這樣的機會。”眼瞧著那死不瞑目的歹徒撲通倒地,鎮定而清雅的聲音依然如同折花賞月般從容,書衡找會了神智,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不覺得很可怕。

所謂悍勇乃是逼著退不可退之時迸發的光芒。耳聽得蜜糖慘叫,原來她動作慢躲閃不及,傾倒熱水後被來者拽住了手臂,如今正死死抓著船幫,免於被拖下去,書衡當即立斷,回身一個俯衝,刀刃狠狠一劃,橫殺過對方眼睛,眼見得血水橫流,蜜糖借機抽回了手臂。

“小姐。”蜜糖驚魂甫定。

“不怕。”書衡微微扶手,那上麵殷紅的血痕觸目驚心,襯著雪白的肌膚,顯得異樣詭異。“我母親曾經挺劍直麵響馬,我身為她的女兒怎麽能後退?”

眾人被方才的突變刺激到,正有些愣怔,忽聽書衡如此說,驚見豆蔻閨閣千金竟有如此沉穩氣魄,震驚之餘,大受激勵,有人怒喝一聲:“拚了,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附和聲四起,一時群情激慨。

這一輪抵抗約持續了半刻鍾。

“姍姍來遲的救兵。”袁國公瞧著遠方微微笑。

哧——一道利箭迎風而來,準確擊中正欲攀爬船舷的歹徒後頸,銳利的箭刃直接穿透了他的頸部,箭頭從前部穿出。

袁國公招呼大家聚在一起,圍成一團,緊接著接二連三的飛蝗箭矢破空而來,仿佛定點射擊一般,一個一個射進那些從水麵上冒出來腦袋。

“秦王府的親衛。”袁國公微微眯眼看著月光下那招搖的張狂的皇家旗幟:“有這樣箭術的本就不多,能有一個小隊這樣的箭士,那就是秦王的家底了。他從山林裏挖出來的教頭。每天費心巴拉哄著逼著勸著激著他當教練。”

“陛xià寫信告sù您的?”書衡微微笑,笑中帶著些得意,那是共同分享了一個小秘密的得意。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了哦。不曉得山林之王現在怎麽樣了,廚師獵人版的功夫熊貓有沒有更胖一點。

正想著,呼啦一陣水響,一大團黑影從水下跳出,撲通落在了甲板上,還滾了一滾。眾人皆驚慌,執棒欲毆打。“慢!”書衡忙忙叫停:“前輩,是你?”

來者不是王獵戶是哪個?他搖搖大大的腦袋,水珠四濺,胖胖手隨即從腰間抽出了兩把菜刀。書衡也不介意,隻是笑著用手把飛到臉上的水珠抹掉:“山林之王這麽好的泅水功夫,不用說鐵定是為了捉魚拿鱉練出來的!”

“呀,你懂我!”山林之王回頭衝她笑,露出兩顆的大板牙,認真一看書衡:“呀,你不是那個小表妹嘛,長這麽高了!”

“您還認得出我?”書衡覺得很榮幸,興奮跟爹爹講:“高人還記著我。”

袁國公拿出手絹擦拭她的臉:手上粘著血這會兒又抹臉,搞得跟豔鬼一樣,能認出來確實不簡單。

王獵戶原本隻覺得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而富含靈氣,等到那雪白無瑕的麵龐坦露出來,眼神頓時變得驚豔:“咦,你變得跟仙女一樣了。”

“爹爹,高人誇我呢!”書衡很自豪。實在是她原本是看著武俠劇長大,有著濃厚的高人崇拜情節,對這種技藝超凡的人都有迷之敬仰。人就是這樣,不稀罕的人哪怕把自己誇上天都沒用,若是得到重視人的認可,哪怕隻是一點也會喜出望外。

用力砍斷一雙攀著鎖鏈登船的手,仿佛砍掉一幅排骨,王獵戶千鈞一發之際還回身看了一眼。

“哎呀,我當初就像你這麽俊俏機靈的娃娃是哪個老子生出來的,今日才發現——”

“發現什麽?”書衡興衝衝的接話。

“發現你果然是你老子生的,哎,你爹比你好看。”——

我不是我老子生的,還能是誰生的。好吧,前半句姑且不論,後半句怎麽回事?書衡恨不得抱住他脖子:你這話什麽意思說呀說呀說呀!然後一回頭看到了青絲披拂眼梢含笑的她爹,頓時驚如天人,膝蓋中箭!哎呀,總覺得您今天晚上美出了新高度?

國公府的人哪裏見過這麽爽直粗俗卻有趣的漢子?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內心都回蕩著一句話——總覺得救命恩人把我們小姐和公爺一起調戲了怎麽破?

秦王府箭隊的出現迅速扭轉了局勢。眼見危險逐步消除,袁國公便安排人手整治東西,並叫蜜糖帶書衡下去休息。水麵上一葉小舟飛快的衝過來,如飛一般,輕快如一隻幽靈。一個挺拔高挑的青年如標槍一般昂然站於船首,器宇軒昂,凜冽如劍,在天地間分外耀眼而顯著。

書衡遠遠看了一眼,感覺心髒被擠了一下,三年多不見,他竟如此英武不凡了。

劉暘縱身一躍,當先一步跳上甲板,認真的看著袁國公,半晌一拱手:“奉陛xià之命前來迎接,遲了一步,讓您受驚了。”

袁國公伸手一扶:“不敢,有勞殿下。”

一問一答之間,便有仆夫迅速而輕快拋去屍體,清洗甲板,擺上小幾和蒲團錦墊。旁邊還安置了一個轉頂羽人博山爐,百合香嫋嫋升騰,迅速而柔和的驅散血腥味和水腥氣。袁國公輕輕揮手:

“請。”

隨即便有常玉提了銅壺過來,咕嘟嘟衝進兩杯熱水,濃鬱的茶香立即散發了出來。

劉暘默然不語。眼見定國公又特意回艙更衣梳洗,好整以暇的整理完畢才又重新回到甲板更是無語。兩人分賓主坐定,這裏又是一片月明風和風輕雲淡,仿佛慘烈的圍剿根本沒有發生過。

他悶悶的飲下一杯茶,才說道:“當年您要親身去江東,我是不信服的,但經此一夜,我便信了。”

這等氣度,心智,機變,風儀,難怪他敢主動請纓。敢把袁國公當成文弱書生的人要麽眼瞎要麽腦殘啊。

袁國公順了順頭發,微微笑道:“當初殿下要去江東,我也是不信服的,但您到江東的第三天我便信了。”

那整治江東的手段讓他不僅可以稱為青年才俊,甚至可以劃入不世出的英才行列。

“陛xià安好?”

秦王深思一番,哈哈一笑:“除了眼角和腦門的皺紋多了幾條,人愈發嘮叨了點,其他都還正常。”

青年才俊的形象在這誇張的玩世不恭的大笑下瞬間碎裂。

“夤夜涼風三更天,殿下何故不眠,出沒此間?”

“是陛xià咯。他三日前聽說袁夫人已回歸了府中,便迫不及待的跑到您府裏去看,結果發現您沒有回來,就生氣了,打發我來迎迎,誰料趕得巧。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加害朝廷命官。”——

打劫朝廷命官的事您爹也玩過,而且玩興高漲。袁國公輕輕笑了:“殿下也是機警,竟有帶著親衛隊迎客的習慣。”

“哦,我原本就是帶著侍衛田獵呢,接到陛xià的命令,索性直接拉著人馬過來了。人多威風嘛。千騎卷平岡,多麽暢快!”劉暘隨口應對。

那表情過於輕狂滑稽,碎裂的青年才俊形象已經灰飛煙滅。

書衡更衣梳洗過,趴在窗邊透過窗縫看到,忍不住歪了嘴角:帥不過三秒啊,你就不能收斂一點,非要創zào個表情包?不過話說回來,他的收斂僅限於當年跟她單獨相處的那兩日——想來應該裝的十分不易。

她現在已經大了,不能和以前一樣毫無顧忌的見外男,所以隻好選擇了偷窺。難怪古代的小姐都喜歡躲在屏風後頭偷看,果然有點意思啊。“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度過劫難,心弦大鬆的書衡幾乎要唱出來了。

一邊的蜜桔準備了熱水給她沐浴,讓她再好好的歇一歇。蜜糖卻是興衝衝的端了碗紅棗八寶粥過來:“小姐,咱吃點東西壓壓驚!”

“這些人是何來曆,公爺可有眉目?”

“政敵刁民,不外這兩項耳。”袁國公的話語風輕雲淡,仿佛刺殺這種事不算什麽。劉暘微微挑眉:“可有什麽損失?”

“嗯——”袁國公思索片刻:“一場好眠?”

“看來隻是有驚無險。”劉暘忽然覺得頭疼,為什麽交流這麽吃力呢?他默默決定要是袁國公接下來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不過浮雲耳,他就直接起身走人。

“大約有那麽一些在江南尋訪到的古物,子申父已目雲帶流尊,三虎足羽人鏤空高柄豆,召伯虎壽麵紋罍,玹紋繭形壺什麽的。”袁國公摸著下巴:“可遇不可求,出於泥土歸於逝水,想來也是我凡人一個無福消受,它們自尋了歸宿。”

“——您真豁達。”我還能說什麽呢?劉暘默默望天:不需要壓驚不需要安撫不需要鼓舞,總覺得自己沒有起到料想中的作用。

說道歸宿,袁國公微微皺了皺眉,衡兒過了十二了啊。這次回京還不是很快要議親了——哎,好難過。劉暘看著忽然間就自顧自籠罩在憂傷氣氛裏的袁國公,現在好像是需要安撫鼓舞一下了。可完全搞不清頭尾怎麽辦——忽然覺得自己皇帝老爹很厲害,竟然能跟他相處的那麽好。

兩日之後,停船靠岸,袁夫人派來接人的車馬婆子已經在岸邊等著。一個穿秋香小襖鐵鏽紅馬甲的婆子笑成了團團臉,親自攜書衡下車。這是她的乳母,好久不曾見過的李媽媽。她輕輕攙過那隻白嫩柔軟如羊脂暖玉般的手,心裏不由得輕輕吸氣,小姐竟然出落的這般動人了啊。

柳絮滿城,暖日和風。

桃粉色遍地繡鈴蘭舞蝶束腰留仙裙,外罩乳白色紗製暗銀線祥雲長衣,身量窈窕,體格初成,行止端莊高貴,自然有一番說不出的氣度。她頭上戴了紅纓簪明珠四角彩帶墜八珍的帷帽,看不清麵目到底如何,那盈盈的一出手卻仿佛恰好探到了人心裏,弄的人直癢癢,恨不得恰巧有陣風恰好吹來,撩起了紗簾讓人一窺真容才好。

然而這副美景隻有一瞬,曇花一現,迅速消失了。幾大片揚花飛過,車簾放下,那倩影便隱沒了。

書衡回到府中就軟在床上,無他,她來了重生為人之後第一次月例。“血光之災啊血光之災。”她癱軟在床上唏噓:“爹爹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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