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8.閑取樂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7385

次日是旬休。公爺推了應酬,在家裏逗弄幼女取樂。

風柔日暖春尚好,滿園裏姹紫嫣紅都開遍。書衡興致勃勃的換上了李媽媽送來的新衣服,洋紅色雲緞直筒襖,五彩絲線盤了精致的盤扣,下擺上繡著一對紅嘴綠鸚哥。不知是用了什麽好繡法,這鳥兒不僅羽毛色澤鮮活,纖毫不亂,而眼珠黑亮,點睛則活。穿在粉團似的娃娃身上,更顯俏皮活潑。

公爺抱著書衡示意丫鬟打開了簾籠,清晨紅日透窗而入,陽光灑在衣襟上,那對鸚鵡愈發要抖著翅膀從衣襟上飛下來。公爺隨手折了一枝三月紅插在書衡的總角上,一轉眼瞅到這繡活,笑道:“衡兒,爹爹說個謎,你來猜。”

書衡自然樂意,爭著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聽講。

“朱冠綠袍皂靴,圓眸紅喙小葉,梅枝香花騰躍,無邪無邪,吊嗓學韻嬌謔。”公爺溫文而笑,

這可難不倒書衡,她拍掌笑道:“這不難,是它是它。”白生生的手指指著屋簷上懸著的一對紅嘴綠鸚哥,那對鸚哥正玩水啄食,一聽人語,便也跟著歡快的叫起來,聲音嘰嘰嘎嘎十分怪異:“是她是她。”

公爺嘴角微勾,眸中有點戲謔——書衡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是她是她”架子上的鸚鵡還在叫。

書衡不依了,小拳頭拍打公爺肩膀:“爹爹好壞,竟然說我是鳥兒!”她鼓著腮幫子,愈發顯得臉蛋圓溜溜的,很是可愛。

公爺撐不住也笑出來,指著鳥籠裏兩隻寵物“不是我,是它們講的。”

“就是爹爹就是爹爹。”書衡有點羞窘。袁夫人環佩叮當滿麵春風的走過來,雖不知開頭卻猜到了緣由,也撫掌笑,拿著小米喂鸚哥兒,順道打趣她:“我怎麽覺得人家說的也不錯呢?嗯?鸚鵡小姑娘?”

這世上,要學舌的可不隻有小鳥,還有小娃娃。書衡被夫婦倆打趣卻是因為這裏頭牽涉著一個故事。

書衡降生異世,解開心結之後,心心念念的便是長大。待到能開口說話之後,更是迫不及待的摒棄了隻能“啊。啊。啊”的單音節發音,企圖用人類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然而舌頭和聲帶卻不肯好好配合自己,總是把音給發含糊了或者調跑的找不到了。

那年她穿著豆綠寶相花宮錦小襖,帶著金珠聯綴紅纓帽,踩著鹿皮小靴在梅花樹下玩,一會兒口渴了,便叫丫鬟拿壺盞:“額要佛擦(我要喝茶),額要佛擦(我要喝茶)。”

“什麽?”

“佛擦!佛擦!”

結果蜜糖還是會錯了意,拿來一隻白玉菩薩,還叮囑她:“姑娘仔細些玩。”

書衡急了,“不是福紗,是查,查!”

“啥?”

“啥!”

“姑娘要啥?”

“啥!”

書衡死活糾正不過來了,急的隻跳腳,跳完了,還讓蜜糖張開嘴巴給她看,發音的時候,舌頭到底是怎麽工作的。

最後還是有經驗的李媽媽醒悟過來:哎呀,小姐中午吃了甜絲絲的蜜汁南瓜,這會兒隻怕是渴了。這個事情迅速成了一個梗,被大家樂了很久,公爺下朝回來,就會先問她:“衡兒,你要不要喝茶?”

書衡費老大勁兒才等到大家淡忘此事,不料今天又被拿出來了。爹爹您至於嗎?書衡默默對手指。

隻能怪這臉蛋,書衡屬於長相乖巧的女娃娃,白白嫩嫩,圓頭圓腦,看著就想逗。

公爺忽而掩唇,看看女兒又看看夫人,莞爾笑道:“我可聽說夫人一則閨中軼事。當初你也養了一對兒虎皮鸚鵡,可是其中有一隻總是爬到另一隻背上去。夫人你小小年紀卻極有狹義風度,隔籠望著,覺得另一隻受了欺負,於是老是拿著小棍把那一隻打下去——結果呢,後來就它們一前一後啄開籠門飛走了。”

袁夫人頓時微紅了腮幫,趁書衡不備,那小勺去敲公爺的手。可憐書衡明明聽懂了卻還要假裝不懂,強忍著笑,嚴sù認真的佩服袁夫人:“娘親真蓋世仁俠也。”

這下子大家更樂了,婆子媽媽捂著肚子溜出去,連袁夫人自己都彎了腰。書衡非得強忍著,鬧得肚子裏要內傷,偏偏袁國公這個始作俑者卻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好像剛剛說個笑話的人不是他。

袁夫人把書衡從公爺懷裏接過來,注意到這繡活兒眼前也是一亮,當即把她放在椅子上,撩起她的衣襟仔細看:“這針法有點眼熟。”繼而,麵色一整:“當日,隻道李媽媽送了衡兒的衣服過來,卻不料竟是璉繡。”

國公爺聞言,麵上不動,心裏也自暗驚。如今這世間有四大綢緞繡品鋪子,江北並豔的兩家,便是定國公府的裁雲坊,和錦鄉侯府的織霞坊。裁雲坊的綢緞羽紗各樣料子遠銷各地,織霞坊卻在繡品一支拔得頭籌,其中獨門秘技璉繡起了很大作用。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家主母袁夫人自然十分熟悉對手的招牌菜。她仔細摩挲了片刻,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心裏覺得不對,於是又讓丫鬟搬了那架織霞坊的璉繡錦屏過來,對著日光仔細比對。

“不,這不是璉繡,璉繡慣用金錯針和界法。這乍眼看去似璉繡,其實不是,仔細看去,神韻相差更遠,璉繡行針配色崇尚富麗華貴,是以連珠綴玉,這風格靈動配色濃麗,俏皮十足顯然不是一路。”

書衡伺機說道:“李媽媽那日送過來的,說是跟南安郡王府針線上的人求來的。”

袁夫人回思片刻,點頭道:“這麽一說,我是想起來了。當日驚鴻一瞥,小縣主身上的兔子,確實跟這風格類似。”

“娘親,我喜歡這樣的繡活,把這繡娘找來好不好?”書衡語調軟軟的撒嬌。

日子久了書衡便發現,這個世界畫畫注重神韻,要神似,但繡品卻要求真,所以一本正經畫圖描樣,力求栩栩如生。所以,哪怕是小孩子穿的衣服上,也追求像模像樣,沒有卡通風,也沒有Q版,更沒有誇張的造型。貓咪是有的,但絕對沒有黑貓警長,猴子是有的,大聖也是有的,但絕對沒有嘻哈猴,兔子嘛也是有的,但絕對沒有兔八哥和流氓兔,更不會有米老鼠和唐老鴨——

孩子們的童年得少了多少樂趣啊!

書衡如是感慨,但那日在南安王府她卻眼睛一亮,無它,小縣主衣服上繡的兔子並不是常見的“雙兔傍地走”或者“玉兔搗藥”的造型,而是大圓頭,眯縫眼,四肢短小,一隻四仰八叉,一隻翹著二郎腿,很有點流氓兔的味道。在時人眼中難登大雅之堂,依書衡看去卻童趣盎然——難怪小縣主一定要穿,隻可惜,王妃終究怕人笑話,隻讓她露了個麵,就給媽媽帶走了。

可能是因為送人的緣故,書衡這對兒鸚鵡造型就沒有那麽大膽了,針法中規中矩,用料四平八穩,隻是鸚鵡那大的過分的眼睛和抱胸的翅膀讓書衡十分滿意。成衣市場上的風向,大家向來唯織霞坊馬首是瞻,那裁雲坊不如另辟蹊徑考慮一下兒童市場?

“娘親,我以後隻穿這種繡法的衣服。我要好多好多這樣的衣服。我身邊的小夥伴肯定都喜歡穿這樣的。”

“娘親依你。”袁夫人何其精明,轉念間想到了這一點,“依我看,這繡活雖然不合時風,但卻不乏可取之處,有相當的挖掘潛力。”她抱起書衡用腮幫蹭她的臉蛋:“咱們衡兒是個福星。”

國公爺自把中饋托付袁夫人後,就鮮少過問這類事。不過向來足夠機智的他顯然意識到了這個繡娘的重要性,當即親自交待了人去調查。

事情比想象的還要簡單。這繡娘遊氏,既不是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子,也不是他們重金求來的繡娘師傅,隻是一個做夥計的人。遊氏原是兩廣人士,隻因娘家遭了難,在夫家遭受排擠,自己站立不住,索性求了休書,上京來投奔親戚,但俗話說的好,“富貴時,家在深山朋友多。貧賤處,人在鬧市無人問”。受了一遍冷眼後,遊氏終於認識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雖然辛苦,卻落得幹淨。但如今整個上京乃至周邊省市都流行璉繡的華重之風,她的繡品乏人問津。後來她經人活動,做了南安王府的織繡仆役,混口飯圖個溫飽。

袁國公將一幹瑣細打聽清楚之後,袁夫人便親自送了帖子,登門拜訪。南安王妃正為女兒貪玩耍貪取樂,審美品位始終上不去而煩憂,早生了打發此人的心思。如今袁夫人開了口,還能送個人情,自然是求之不得。

這一廂,袁夫人道謝不盡,又奉上兩匹極品湖緞雲羅做謝禮,這才領了遊氏走人。至於遊氏自己,她原本就是個自由工,袁夫人既許以重金,還任命她做了一間分店的大師傅,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繡,她自然是千肯萬肯。

南安王妃身邊的老麼麽提醒道:“王妃,這袁夫人早年在閨中便是個出名的辣貨,若是她家衡姐兒真變得眼拙心俗不上台麵,那豈不是會遷怒到我們身上?”

“那也是她自己縱的!”方才還言笑和善的王妃等到袁夫人出門,便放下了臉子,咬牙開口,麵容有些扭曲。她驕矜的捧了潤瓷雲紋小蓋杯靠在了大紅金線蟒錦褥堆裏開了口:“遷怒?她自己巴巴的求過來的,我不過成全了她!難道她魚刺卡了喉嚨,能轉著彎怪龍王爺放養了水族嗎?”

她皺皺鼻子,不陰不陽的笑出來:“哼,我就看不慣她那寵女的做派,獻寶似的炫耀,好像就她那閨女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咱們縣主才是天生的鳳凰女,瞧著吧,她袁書衡還能蓋過咱的風頭去?去,把縣主叫醒,她該練琴了。”

麼麽陪笑道:“王妃,小縣主昨日熬夜練字,今早未到辰時又做早課,別人家的男孩兒也沒有這麽樣的,小孩家要多睡睡,才能長得好。”

王妃登時圓睜了鳳眼:“這話怎麽說!難不成我會害了自己女兒不成?你瞧瞧袁衛氏那個得意勁兒?再想想袁書衡那張嬌憨惹人的臉!當日裏裏裏外外的貴婦那笑聲可都衝著她去了,音兒要不多多努力壓過這些女孩,她將來怎麽出風頭選個好夫婿?”

其實麼麽很想說王妃當日若不是早早把自己閨女藏起來,那笑聲可都是您家的,畢竟國公女再如何優秀也強不過王家女。後來王妃可是當著縣主的麵把她最喜歡的那件繡兔的衣服剪了,嚇得縣主小臉蒼白,飯都沒有好生吃。

當然,這些話她隻敢在心裏想。麼麽看看王妃的神情,隻好諾諾去了。

這一廂,袁書衡可是非常得意,她興致勃勃的描了米老鼠,唐老鴨,大嘴猴,喜洋洋等一幹卡通形象,讓遊氏這個新上任的大師傅開工。這些征服了大半個地球的動物,自然有其獨到的魅力,希望它們光臨了異世界不會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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