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男人

薑淑梅

產後風

書名:俺男人 作者:薑淑梅 字數:3746

一九五六年,山東往黑龍江遷民,姚瑞成一家來到明水縣農村。在明水那裏幹了一年多看不見錢,轉到安達來,跟俺丈夫在一個磚廠,俺們都住大宿舍。

一九六〇年陰曆八月,安達下大雪上大凍。大宿舍實在太冷,四個男人下了班就往雞房子去,俺四家在雞房子買了三間土房。老姚家九口人住東屋,俺三家十口人住西屋,外屋支鍋。

東西屋裏都是對麵炕,炕下邊有二米寬的過道。天冷的時候,外屋做飯都走炕洞,炕暖和,屋裏暖和不少。到了夏天,燒鍋做飯,屋小人多,土房又低,一進屋就像走進蒸籠。北窗戶進點兒風,還能涼快點兒,都不糊。

一九六二年夏天,姚嫂生孩子。生完孩子十多天,俺在外屋聽見東屋有人哭。

俺進屋一看姚嫂哭,問:“姚嫂,你哭啥?”

她說:“俺頭疼得很,還渾身冷。”

俺得過產後風,知道產後風的厲害,緊忙回西屋,跟宋嫂說:“姚嫂有病了,你給俺看孩子,俺去磚廠找姚哥,叫姚哥請大夫來。”

宋嫂接過孩子,俺回頭大跑。

到磚廠三裏地,跑著去,熱得俺衣服都濕了。

俺找著姚哥,想一塊回去,姚哥去衛生所找大夫,大夫去一磚廠了。

姚哥去一磚廠找大夫,俺回家了。

回家一看,姚嫂好了,幹活兒哩。

姚嫂問:“你幹啥去了?”

俺說:“看你有病了,俺去找姚哥,叫姚哥給你請個大夫看看,怕是產後風。產後風可了不得,俺得過,差點兒沒死了。”

姚嫂說:“產後風也不一樣吧?你看俺這不是好了嗎?你姚哥說,他這幾天幹的是計件活兒,一天能掙二十多塊錢。今天完了,掙不了錢了。俺不知道你去找他,要是知道,俺可不叫你去。”

大熱天,俺連跑帶走六裏地,也累了。俺從宋嫂那裏接過孩子,躺下給孩子吃奶,越想姚嫂的話越難受,搭了力氣叫人煩,身上一點兒勁都沒了。

雞房子到一磚廠十多裏地,那時候自行車很少,都是走著去。廠子裏的賈大夫也沒自行車。

姚哥請的大夫還沒來哩,姚嫂就來病了,說:“俺難受!俺冷!俺頭疼!”說著就哆嗦起來了,兩眼瞪得溜圓,鼻子揪揪著。哆嗦了一會兒,她不是好聲喊。

開始,俺、宋嫂、左嫂和姚嫂的婆婆姚大娘四個人守著她。後來,她不光兩眼瞪得溜圓,鼻子和嘴揪到一起,兩隻手亂抓,喊聲越來越難聽:“哎呦——吼吼吼——!哎呦——吼吼吼——……”

她不住聲喊,嚇得俺仨不敢在跟前了,她婆婆自己守著,俺仨在外屋就盼著大夫快來。

賈大夫來了,一看那個樣子,給了點兒發汗的藥,轉身就走。

俺仨不叫他走,兩個人都沒拽住他。那時候賈大夫二十七八歲,嚇跑了。

這可咋整呀,姚哥被難壞了。

那時候,安達還沒有人民醫院,從雞房子到中醫院有十裏地,沒車。俺們窮,屯子人瞧不起俺,啥都不借。想了好半天,姚哥想起龍大夫。龍大夫在磚廠當過大夫,他嫌磚廠開錢少,走了,在張家店看病賣藥,掙得多。

姚哥想把賈大夫的藥先給姚嫂吃了,姚嫂的牙咬得死緊,張不開嘴。姚大娘幫著把她的鼻眼捏上,姚嫂喘不上氣了,才把嘴張開,把藥喝了。

中午十一點多,姚哥去請龍大夫,天快黑了,才請來。

龍大夫摸摸脈,說:“沒事,我能治好。”

也怪,姚嫂喊了多半天,哎呦——吼吼吼——,哎呦——吼吼吼——。龍大夫來了,她不喊了,也不說話,可能太累了。

宋嫂說:“姚嫂要死了,俺是不在這兒住了,俺在這兒住,得嚇死。聽人家說,月子裏死的女人,惦記她的孩子,都常回來。俺就是住到狗窩,也不敢在這兒住了。”

姚嫂不喊了,俺仨還不敢去她屋,不敢看她的臉。

姚大娘說:“她閉上眼睛了。”

龍大夫說:“多虧賈大夫給了發汗藥。要不吃那發汗藥,現在再發汗就晚了,風歸心了。”

天黑了,龍大夫也不敢走。那時候狼多,雞房子東邊北邊都是草原,天天都能聽見狼叫。

第二天,姚嫂好了,俺進屋看她,她會說話了,那張臉也不嚇人了。

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七八天後,姚嫂好利索了。

俺說:“產後風就是不一樣,俺得產後風的時候就是冷,凍得哆嗦,把新床晃得嘎吱嘎吱響,不喊叫。”

姚嫂說:“不知道咋回事,俺心裏啥都明白,就是當不了自己的家。”

姚嫂還說:“你那天給俺請大夫,累那樣,俺還說不中聽的話。你救了俺的命,謝謝你。”

俺說:“咱就像親姐妹一樣,說啥都沒事,你好了就是大家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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