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皇師

諾琴誓夏

第四十五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書名: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字數:8034

前方營地馬蹄聲,摩擦聲,喊殺聲振聾發聵。

後方糧倉也沒消停。

當王弼的先鋒部隊衝入北元後軍時,楚信就已經把消息帶給了藍磬,極度興奮的藍磬搶先一步衝了出去,遠遠的看到率領明軍的將領正是王弼,她的一顆心總算是歸了位。

興奮的拍了拍楚信的肩膀說:“按照計劃,點燃糧倉!”

“都燒了?”楚信發出了疑問。

藍磬嘴角一扯,露出笑容:“當然不是!燒兩個意思意思就完了!其餘的,我要作為獻給我叔父的禮物!”

楚信蒼白的臉上雙眼一亮,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他轉身欲走,誰料卻被藍磬一把抓住。

不解的看過去,卻見藍磬笑得更深,說:“叫小紀他們去就好。你跟我去前營。”

“做什麽?”

“當然是去救你老婆孩子!真笨!”藍磬送了他白眼一記,便拽著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隻甩給紀綱一句話:“小紀,這邊交給你了。”

他們脫掉穿在身上的蒙古軍服,分成了兩路,紀綱和楊清帶人去放火;藍磬和楚信則去救人,順帶著找解藥。

藍磬憑著記憶很熟絡的便摸到了軍營外,楚信驚訝的看著她,問道:“藍兄,你怎麽路記得這麽清楚?”

“我幽閉空間恐懼症,到哪兒都先找出口,路自然記得熟。”

“什麽恐懼?”楚信顯然並不能理解她的話。

藍磬翻了翻白眼,擺了擺手說:“就是……哎呀跟你說不清楚。別廢話了,找人要緊。”說著她便要衝出去,卻又被楚信拽了回來。

“小心!”

一杆流箭插在藍磬麵前,將她嚇得釘在原地。

“哎喲我擦,嚇死我了!”生死關頭,再也顧不上言語是否得當,口頭禪自動往外蹦。

楚信哭笑不得,他拽著藍磬說:“小心些啊。藍兄,我看你平日裏精明的很,怎麽有時做事又這麽不小心?”

藍磬對著那支箭愣了半天神,忿忿的拔下它,咒罵道:“誰知道它亂飛啊!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要是被流彈打死,也太倒黴了!我就能被評為史上最囧了!”

楚信被她說得話弄懵了,詫異地看著她。

可藍磬卻撇了撇嘴,支使楚信說:“你去前麵走吧,我怕我一個激動丟了性命。”

楚信笑了笑走到前麵,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藍玉的家教。

他們二人借由各種掩護,慢慢從後方靠近大帳,中途也有很多元軍衝過來,都被楚信輕鬆撂倒。

藍磬一直縮在楚信身後,倒並不完全是因為怕被流彈擊中,也因為她有些暈血。

此時整個空間全都彌漫著血腥味,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來形容也不為過,天生集懶惰恐高幽閉恐懼和暈血於一體的藍磬已經不能直視了,她隻能躲在楚信身後,盡量減少見到那些恐怖的場景,否則會做惡夢的。

藍磬始終低著頭,沒有目睹戰場上的人或被刀劍穿身、或被箭弩射擊的屠殺場麵。隻是,所有刀劍凶器劃破天空、撕裂肉體時的聲響,清晰地讓她無法充耳不聞。

她厭惡的皺皺眉,強忍著想要嘔吐的欲望,“楚兄,咱們快走……這裏……簡直就是……”

藍磬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楚信卻淡淡地接了下去:“修羅場。”

藍磬愣了一下,血腥味與眼前屍首成山的景象衝擊著她的胃部,她真覺得自己快要吐了出來。

經曆過荒漠中一場生死考驗後,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個戰場,可此時親眼目睹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戰場。

那不是用簡單的字眼就能形容的,那是集絕望、慘烈、恐懼等所有最陰暗的詞語才能描繪的場麵。

如果能再選擇一次,藍磬絕對不會來這裏,可現在,她不僅來了,而且又走不了了。她答應過楚信,會幫他找到解藥並救出妻子,她就一定會盡全力做到。

當他們到達大帳的時候,正見到王弼立馬與帳前,與他對立的是太尉蠻子。

楚信拉著藍磬躲在一旁,他們心知這是最緊要的關頭。

藍磬回過頭看向後方,卻見不遠處已經煙霧繚繞,心知紀綱他們已經放了火,開始燒糧倉了。

藍磬看到了,蠻子當然也看到了,他已經心灰意冷。

雖然此時糧倉能否保全都已經不再重要,但這對於所有元軍,無疑又是致命一擊。

王弼手握雙刀,勢不可擋,他高聲喝道:“蠻子!還不快投降?你現在投降,我大明皇帝陛下本著寬仁的民族政策,一定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蠻子的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他默默握緊手中大刀,仰天高喊:“我是黃金家族的部將,我永遠不會投降!”

隨著他不畏死亡的頑抗,隨著王弼雙刀起落,隨著蠻子首級落地,黃金家族的光輝,也步向了毀滅的深淵。

藍磬注視著王弼手起刀落,注視著雪亮的刀鋒砍過蠻子的脖頸,注視著鮮血從碗口大小的傷口噴湧而出。她忘不掉蠻子人頭落地時眼中的驕傲和釋然,他來不及痛苦,隻是依舊深信著黃金家族的魔力,依舊以此為傲!

到死都是。

這是藍磬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人的頭被刀砍下,隨著噴湧而出的鮮血,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聽著四周的喊殺聲,真正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個恐怖的屠殺場。

蠻子死後,元軍失去最後的精神支柱。大汗逃跑,太尉被殺,糧倉被燒,軍心渙散,再也沒有人能夠組織反擊,所有人作鳥獸散,四處逃竄,潰不成軍。

藍磬搖了搖頭,驅散因血腥味而給自己帶來的不適,她扭頭對楚信說:“北元敗局已定,咱倆兵分兩路吧,你去找你妻子,我去給你找解藥。”

楚信感激的看著她,說:“藍兄,大恩不言謝。”

“客氣客氣。”藍磬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弓著身子溜進了大帳之中。

楚信快步向蒙古皇後所在的大帳跑去,他的妻子就住在那裏。但是當他跑到那裏時,卻沒有發現妻兒的身影。

於是,他在四散逃竄的元軍和四處追殺的明軍之中焦急地尋找著,搜尋著那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楚信心急如焚,雖然他麵色依然鎮靜。四散的逃兵和追兵,他已不知該往何處尋找。直到,一具屍體絆住了他的腳步。

重心不穩又心不在焉的楚信結結實實的摔了出去,這一跤摔得他生疼,卻讓他在倒地的瞬間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凝竹。楚信的腦中瞬間跳出那個名字。

趴在地上,望著視線水平方向的那抹淡黃色,楚信突然覺得全世界都靜止了,但也許,靜止的隻是他的心跳。

他發瘋一般的爬起來衝過去,他看到那黃色衣著的女子靜靜趴在地上,卻不知該做怎樣的動作。

他不敢動,卻不由自主的動。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她翻了過來。他的動作極慢,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心跳。

當楚信將那身體翻過來的一瞬間,他的眼淚也洶湧的噴出,順著眼角滑落,順著已凝結的傷疤滑下。

女子的身下,還壓著一個小孩兒,看上去,也隻有一兩歲大。

“凝竹……凝竹……是我,你睜眼看看我,看看我好麽?”楚信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他抱著女子冰冷的身體,一遍遍的哀求著。

“凝竹,是不是我臉上添了傷疤,變醜了,你不願看我了?”

隻是無論他如何哀求,懷裏的女子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極度的痛苦和悲傷,楚信的喉嚨中發不出一個字,他將那女子抱在懷中,揉進心裏,任由眼淚不受控製的洶湧噴出,任由周遭世界血腥喧鬧,楚信此時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極度的悲痛讓他想起昔日的事情——

彼時,他與凝竹,並不是兩情相悅,而是父母之命。

那個時候,他對凝竹並無感情,也因為賭氣對她並不算好,甚至比平常的夫妻還要淡漠。

但她並不在意,每日晨起便為他做早飯,他出去後也安靜的在家等他回來。

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每日傍晚他回家的時候,她都會恰好出現在門口,然後溫柔的對他說:“相公,你回來了。”

起初他並不上心,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時卻不見凝竹在門口出現,他雖心中奇怪,但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如同往日一般推開房門,卻驚訝的發現屋內沒有擺好做好的晚飯,撲麵而來的不是飯香,而是一股濃鬱的中藥氣味。

楚信當時一陣心驚,他快步走進臥房,卻見凝竹蜷縮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楚信有些慌張的跑了過去,他握住凝竹冰涼的手,喚道:“凝竹,凝竹?”

床上的人動了動,費力張開雙眼。楚信見她難受,便安撫她說:“不要說話,我去給你端藥。”

他待要轉身,凝竹卻拉住他的手。

詫異的扭頭看向她,卻見到她蒼白的臉上擠出如往日般溫暖的笑意,她的聲音顫抖卻柔和:“相公,你回來了。”

那一瞬間,楚信心膽欲裂,他緊緊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將自己的溫暖帶給她。他開始愧疚,愧疚自己因賭氣而一再辜負她。

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輕輕地緩緩地說:“嗯,我回來了。你安心,我在這裏。”

當時,他看到凝竹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之後便化作春日的溫暖。她盈盈一笑,露出細白的一排貝齒,“相公在,那我很快就會好了。”

於是,楚信也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凝竹是這樣如春日陽光的女子。所以,他愛上了她,甚至依賴她,就像她依賴自己一樣。

被抓來北元的這一年以來,他無數次在心底勾畫出與她再次見麵的場景,他總會想象再見到她時,她依舊是俏立於自己麵前,就像是三年來那麽多次一樣,溫柔的對自己說:“相公,你回來了。”

三年多的相守,一年來的隱忍,他們的日子一直都不平穩。

他本以為這次會迎來新的起點,他會救出她,然後一家三口,過上平淡卻溫馨的生活。然而,現實無情的摧毀了一切希望和幻想,讓它們終成幻滅。

楚信的眼底和心間再也容不下其他,他隻抱著她,體會著徹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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