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漂泊下的城池,在一陣驚喧後,隻剩下豆大的雨滴,敲打著斑駁殘泥的瓦片。
她睜開眼睛,一雙清澈而幽謐的眼睛,宛若幽井下的深淵。
在君蕪醒來的一瞬間,王邪的睫毛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繃緊背脊坐直,看向她。
對上她的眼睛,他沒由來地心神一震,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與熟悉感交織。
她看著他,然後微微一笑。
“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是同樣的嗓音,但是有些陌生的語調和神態,卻像是另外一個人。
王邪仔仔細細看她。
她把手從他的手中自然地抽出來,起了身,朝窗外走去。
窗門被她隨手一推,‘嘎吱……’地打開,陰暗的天空,往前延伸著一片清墨的瓦片,看不到盡頭。她抬頭看著,王邪說不上來的感覺,覺得此刻的她像一幅亙古的畫。
“我要出去一下。”她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道。
他站起身來,朝她走過去:“去哪,這麽大的雨。”
“見見朋友。”
“朋友?”
她點點頭,將眸微垂著一絲幽謐,似乎不願多提起她要見的這位朋友。
王邪看出來,並未問下去,隻道:“我去拿傘。”說罷,他轉身去找那翻了一夜醫書睡著了的郎中,叫醒他,並從他那借了把黃色的油紙傘。
隻是他出去時,她人已消失在那間房。
獨留雨水敲擊著窗欞的節律,急而悶沉。
雨巷,她雖未撐傘,可是雨水打在她身上卻是自動散開。
她發絲不亂,衣衫清爽地穿過一條狹長的小巷,在小巷間,有一個人正在等著她。
這是她幾百年來,第一次以自己的意誌出來,從她落入到這個美麗的星球上的那刻。
她停住腳步,看向那個最開始遇到的人類。
曾因感謝那個人的救命之恩,為他延續了將近百年的壽命,卻換來了他貪婪的野心。
“未生?”
“還記得我。”
“怎麽會忘jì。”他低啞,那雙一直憂鬱的眸,因看到她,此時閃著光。
未生嘴角微翹,“想不到再見,你還是那麽可惡。”
“何來可惡而言。”
“唯一能容得下我精神的人身,楚國公主,楚華。因被你所逼分裂出一個她女兒的寄靈,君蕪。光是這件事便著實讓我心疼的。”
說罷,未生手一伸,未觸及那黑衣人身,那黑衣人便被她甩得老遠。
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抬頭看她。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還未完全恢fù。”
當下她吹響了一聲口哨,刹那數名戴著鬼魅麵具的黑衣人朝她飛撲過來,如一群蝙蝠圍著獵物一般。隻聽聞一聲細微而不屑地:“嗬。”從黑衣人口中傳來,從天而降地雨下得更為地暴烈。
王邪到處找著君蕪,空無一人的街巷,連敲門都無人應答,詭異地讓人生奇。
王邪擔心君蕪出什麽事,不由腳步加快,氣喘籲籲。
突地,他隻覺有什麽東西閃過,他才僵住背脊,朝後望了過去。
背後,有一道細微的藍的光從不遠的深巷發出來,在這陰而急速的雨中,顯得異常奪目。
他朝後看了看,腳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深巷裏,方才湧過來的黑衣人此時無一人,唯獨地上幾點血跡,昭示著好像有人來過。
王邪走過來時,見她站在那裏。她的手心中有一束如閃電般的細長藍色光發出,那光尾聯接的位置,是此時處於半空中,一名麵色扭曲的黑衣人。
對上黑衣人那雙有些憂鬱的眼眸,他一眼認出他曾是有幾麵之緣的,梁國國師。
王邪未細究梁國國師為何在此處,他的眼神定在君蕪手心的那道藍光,怔怔不已。
黑衣人似受不了痛楚,但依舊壓抑著,發出嘲笑:“嗬嗬嗬……毀了我又能如何,回不去的!楚華是你,君蕪是你,未生也是你,你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事實!為了救活那男人,你改變太多這世間的規則,你打破了這裏的規則,就如同當初一般,你是活不下去!”
她抬眼,眼神銳利而神秘:“楚華和君蕪不是我,你變愚蠢了。”
那人眼神一滯,轉而眯了眯:“薑國那位年輕的王,你把那男人的意誌精神鎖在他的精神深處,你以為你自己那部分已愛上他的分生,會允許你毀了他,讓那個男人占有他的意誌,擁有他的身體,再次得到重生!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不知他為何突然說這個話題,但她不想聽這個人揭她的創口!
藍光的閃電轉了方向,將黑衣人摔向一麵牆。
“我隻知道,我隻愛過那麽一個人,隻要我存zài,他也必須存zài。”
下意識地,她轉過頭朝身後的方向望過來。
王邪也下意識地退後兩步,將自己隱藏起來,不知是雨水是汗水還是什麽,順著他的輪廓清晰而微微顫抖地滑落下來。
她走過來拐角的時候什麽人都未看見,隻留一根紅繩落在地上。
她撿起紅繩的那刻,從指間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指間,眼前一暈間,她倒在雨中。
城中的雨下了半晌,又突然停了,那些逃竄的老鼠和鳥們又都回來了。
城中的百姓這才開了門與窗,之前心裏的那種莫名焦慮和恐慌,猶如此時初升的太陽,一掃而空。
君蕪醒來時候,是在一個空無人煙的巷子,未生方才發生的事都在她夢裏重現過。
她皺了皺眉,以為他也許看到了。
醒來的時候,她一時不知去哪。
在城中逗留一日,想了想之後的打算,她買了匹馬,往梁國的京都方向而去。
梁國的京都,被一片祥和的氛圍所包圍著,然而此時有一支軍隊卻在人毫無知覺中朝著京都鋌進。京都的百姓做買賣的做買賣,喝茶的喝茶,聽曲的聽曲,還有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全然不知毀miè性的危險正在朝著他們靠近。
宮內,梁後因找不到國師憂切。
別人不知道,她能有今天,梁國能在這亂世中不被外國侵擾,都靠這位國師在背後運籌帷幄。
自國師消失那刻,她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此刻臥在貴妃椅上,閉眸擰眉,無論再華貴的衣裳,也遮蓋不了她那一幅憂慮神創的模樣。
她的一個親信小太監跑進來,道:王後,公主駕到。
梁後這才張開鳳目,但眼神滿是憂愁與疲倦:“讓她過來。”
“是。”
鳳桔到,一進梁後的寢宮大殿便見母親躺在那裏,病怏怏的模樣。
她蹲身在她踏前,輕聲喚道:“母後為何如此怏怏模樣?”
梁後撫著她黑色錦緞般的烏發,有些無力的語態:“昨夜,母後做了一個夢。”
“是什麽夢?”鳳桔的兩手包住梁後其中一隻手,頓覺冰涼。
她命人端來火盆子,又搓了搓她的手,希望能暖和她一點。
梁後長長地抽了一口氣,才道:“我夢見,梁國亡了。”
鳳桔不由微微睜眼,提聲:“這隻是個夢!”
梁後看向她,眼神一瞬不瞬,又有濃濃地似對她命運的憂愁。
鳳桔不知國師的失蹤對梁後影響如此大,莫名心驚。
她咬了咬牙,震驚的神情變幻成原本雍容的神態:“母後先休息會罷,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晚些來看你。”
“國師可有消息?”
鳳桔搖了搖頭。
梁太後揮了揮手,鳳桔才拖著曳地的長裙離開,在宮門處她頓了頓,但最後還是跨步離去。
梁後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離去,才緩緩閉上,吐出一口氣來。
待鳳桔走後不久,梁國城牆外,城門突地一聲大震。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朝城門處望去,城上人大叫:“胡寇,是胡寇!”
是胡寇,這三個字很快傳遍京都,抵達梁宮,上下皆為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