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是件苦差事

聖誕歐尼

61 【番外】千裏路漫漫(上)

書名:離婚是件苦差事 作者:聖誕歐尼 字數:18064

倫敦的雨總是說來就來,打得人措手不及。

雨點落在窗上與玻璃來個親密接觸後又被無情地拋下,曲折蜿蜒後順勢落下再次淋到初來乍到不懂倫敦變幻無情的異鄉人身上。

可應廷不屬於這些異鄉人之中,這是他到英國的第八年,也是他母親宋清離開的第四年。

剛到英國的時候應廷還不是很適應,英國人有點別扭的性格再加上和中國人口味相差太大的飲食讓應廷也多多少少吃了點苦頭,但想了想家裏的“狐狸精”,應廷還是咬了咬牙忍了下去。

她的母親出身書香世家,不爭不搶,到英國美名其約是療養,但實際還是不想去麵對應啟明的那檔子事。

冬天,英國也有大雪滿白頭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宋清一定會到庭院前去掃雪,他們倆住在獨立的郊區別墅裏,日常起居都有人照顧,根本就用不著宋清親自動手,應廷不懂,但幾次追問宋清也不肯回答,應廷也就作罷了。

總的來說,應廷在英國的生活時極為平穩無憂的,他畢竟是應家正正經經有身份的兒子,就算不在國內揮霍無度,他在國外要想過點兒紙醉金迷的生活,也一樣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過因為宋清的教導,應廷還是很盡力地很日常地去上學讀書,偶爾還能陪他母親插個花,釣個魚,不過日子長了,宋清的病情加重,精神不濟,最後這些事情也隻能作罷。

又是一年冬天,宋清離開的那天下午沒有雪,她麵如紙色卻還是在不停追問,下雪了沒有,逼得應廷恨不能去找兩台劇組的車給她媽媽來個“人工降雪”,不過最終這個計劃也作罷了,因為宋清已經帶著最後留戀的眼神離開了。

應廷一直以為,宋清對雪有那麽深的執念是因為她和應啟明糾糾纏纏斬不斷的過往,直到多年以後知道事情真相,應廷才深覺出一種背叛感,不過那已經是後話了。

在宋清離世後,應廷就更加沒有回國的打算了,幸好家裏的應啟明也一直礙著他的阻撓,沒有把他那整日形影不離的“秘書”給扶正了。

可日子過太平了,就會徒生出許多事端。

突然的伏擊,意外的傷害接踵而來,應廷倒是想裝傻,但是線索太多,破綻易尋,應廷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不行,為圖清淨,他幹脆打了個電話直接把問題扔給應啟明,“把你的兒子都管好,我要是把命丟在了英國,你是不是能省心得多?”

應廷打這通電話的時候,季宸正占著他的沙發撥弄著手裏的吉他,沒彈兩下弦就斷了,季宸索性丟到一邊去觀察應廷的表情。“你就不考慮考慮回國,就你這種人前假正經,人後腹黑的性格回去爭家產是實打實的勝算。”

“家產?”應廷輕哼了一聲,“我有必要去爭嗎?我太了解我家老頭子了。”應廷這話隻說了一半,就像季宸常說的,應廷能這麽肆無忌憚的就是因為仗著應啟明的愧疚感與寵愛。

“再怎麽說也是你爸,能有多大仇多大怨啊,男人嘛,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錯啊?”

“你一個勁兒地攛掇著我回國,不如多寫兩首曲子流芳百世一下。”季宸是個作曲家,Erloy Ji這個名字在全世界都能稱得上是家喻戶曉,但因為本人比較神秘,經常神出鬼沒,一年又隻寫幾首曲子,所以外界把他傳得神乎其神,什麽作曲作到昏天黑地直接吃琴譜啊,什麽一言不合就砸錄音室的設備啊,什麽為了作曲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啊,什麽什麽的全都出來了。

而這些謠言最有力的擊破著就是應廷了,季宸一年隻寫幾首曲子因為他懶,寫一首曲子就跟生孩子一樣,他不想耗費那麽多心力;吃琴譜?季宸講究到任何速食產品都不吃還讓他去吃鉛字琴譜?砸錄音室這件事情雖然是事實,但屬於訛傳,因為來找他求曲的人太多了,季宸就有點兒煩躁,然後為了斷了這些人的心思,就找到了應廷,究其理由,還是因為琴太貴,不舍得下手;而清醒寡欲,不近女色?別說英國了,整個歐洲的夜店季宸都是輕車熟路的常客。

雖然外界對季宸極度吹捧,但實際上他也就是偶然地得到了音樂天賦,並且在不斷消耗自己的音樂天賦而已。

寫曲並不是他的愛好,隻能算他的工作,僅此而已。

雖作曲子產量少,但季宸也絕對不會有金錢方麵的困擾,且不說他作曲費高得令人咋舌,就說他單靠這一張皮相就能有無數貴婦想要包養他,永遠痞氣的笑容,微卷的頭發,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光是看看你你都要覺得腿軟,更不用說混血出身的他背靠著的顯赫家族。

季宸聽著應廷用作曲懟他,也是一笑,迅速轉開了話題,“你這吉他也太差了,等我有空的時候我親自給你做一把,再給你簽個名,你就可以到處搭勾搭純情小姑娘了。”

“不好意思,勾搭小姑娘用臉就夠了。”

季宸被應廷這句話逗得前仰後合,“也是也是,不過哪有小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要不一起回國?咱國內的美女那可是排成行。”

應廷才想問季宸是不是最近有回國的打算,他那邊就接了個電話。“陸青綺,你能別老這樣嗎?你不知道你在折磨人這方麵特別有才能嗎?”季宸算是脾氣不錯的人,雖然少見紳士風度,但對女生說話也都是客客氣氣的,顯然,他這次動怒了。

電話裏導過來的是個女聲,是個很溫和但帶著點俏皮的女聲,應廷沒具體聽見說了什麽,隻是感覺那邊傳過來很清亮的笑聲。這個叫做陸青綺的女人和季宸之間的糾葛應廷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季宸不喜歡他提,他也就很少問,畢竟季宸的女人隨隨便便排一排都能繞英國邊界線一圈。

應廷回國後,在酒會上也偶然見到了陸青綺,是位很漂亮很灑脫獨立的女性,但是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沒有現在和季宸說的話這樣的感覺了。

原來,聲音裏麵也是能藏著愛的。

掛掉電話的季宸聳了聳肩,“我真是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啊。”簡單帶過,沒有剖析細節,但應廷想,這個女人在季宸的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換做別的女人,季宸會毫無疑問地發揮他“渣男”的本質來分享一下他特殊的“經驗之談”。

“你呢?總不可能一輩子單著吧?”

“感情這種事情太縹緲了,抓不住。”對於感情,應廷是極度理智的,他曾經對於愛情的信仰全部來自於他的父母,可事實證明,他的信仰是錯的。

“單著也行,反正憋出毛病來的又不是我。”季宸剛開始也很不理解應廷,作為一個標準的富二代,應廷一點紈絝的氣質都沒有,不喜歡逛夜店,不喜歡開跑車,不喜歡睡美女,等真的成為朋友了以後季宸才深刻的明白,有的人就是這樣,如果不是對的人,便寧肯不要。

可季宸不一樣,他需要及時行樂,需要暫時麻痹來填補自己空缺的心,他原本深感自己這樣是很正常的狀態,直到他接連碰到了兩個癡情種,一個是應廷,一個便是傅長安。

應廷自動過濾了季宸的話,給他的杯子裏續上了伯爵奶茶,“最近要回國?”

“恩,有個老朋友很久不見,聽說他結婚了,我得回去看看能不能把他老婆勾搭到手。”季宸呡了口麵前的茶,沒有正形的開著玩笑。

應廷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動,隻是冷著臉說,“我現在有點後悔和你當朋友了。”

“後悔?晚了。”其實這兩個男人的友情開始真的比幼兒動畫片的劇情還簡單。

校友,恩,沒了。

就是偶然地一起喝了一次酒,然後就好上了?咦,不對,是交好了。

“你還記得咱在牛津上學的時候剛入學的代表講話嗎,你是兩個華人代表之一對吧?”雖然應廷性格冷淡了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在智商碾壓他這方麵是沒得說的。

應廷本科一畢業以後就從牛津市搬到了倫敦,宋清離世以後他也沒有心思再去讀研了,猛然聽到季宸提起牛津也有點兒驚訝。

“另外一個代表是個女孩兒,叫做邢瑜,你記得嗎?”

“有點印象怎麽了?”

“上個星期自殺了。”季宸說這話的時候麵上也有一絲不忍,畢竟是個花容月貌的好姑娘,也實在是可惜了。

應廷端著杯子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饒是冷靜如他,在聽到死訊的時候也依舊會動容,盡管他們之間並無交集。應廷揚眉,算是示意季宸繼續說下去。

“去年牛津的留學生中有個叫尹甫的人,家裏挺有背景的,祖上和現在咱們的頭,你懂的,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從小也可能是順風順水慣了,不過他要是想要的話肯定是大把的人上趕著,上千萬的車放在那兒可不僅僅是擺設,可不知道哪天哪根筋抽風了,這個二世祖偏偏看上了邢瑜。”季宸說到這兒的時候不自覺地歎了口氣,他和那個女孩兒倒是也有過幾次交集,“邢瑜這姑娘家裏是很普通的中產家庭,家裏為了把她送出來也是費了很大的力,不過邢瑜自己道也是很努力,擔任留學生理事會的會長不說,從入學到現在攻博第一年,七年的全額獎學金一次不落,你在牛津呆了四年不也少了一次嗎?”

季宸想到應廷少得那一次獎學金就覺得有些荒謬,他錯過了那次的期末考試因為陪他母親看了一整天倫敦的雪景,同時也很巧妙地錯過了補考時間,因為釣魚太過專注了。

應廷嗔視了季宸一眼,示意他繼續說說正事。

季宸接受到信號,這才正色地繼續講故事鋪陳開來。

邢瑜這姑娘本來也就是個小家碧玉,在牛津也就隻是想順順利利地畢業,她心裏也很清楚自己是招惹不起尹甫這樣的人的。

但是她畢竟涉世未深,哪裏見過尹甫這樣有手段的人?

人長得帥,出手闊綽,更重要的是在邢瑜看來,尹甫對她實在是太好了。

她去打工,他陪著;她去上課,他陪著;就連邢瑜在實驗室一呆一上午,他都能在門口一坐就是一上午。除此之外,尹甫的情話技能也全都點滿,讓邢瑜一時迷惑甚至都忘了尹甫能加起來能排一個街區的前任了,所以邢瑜最後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剛開始兩個人還膩歪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尹甫的新鮮勁兒過去了,又恢複了原來的口味,和那些熱辣惹火的女人打得火熱。

邢瑜因著尹甫的變化患得患失,經常在尹甫正和別的姑娘打情罵俏的時候來個連環奪命call。

其實那個時候的尹甫還是很喜歡邢瑜的,暫時不想分手,但就是覺得邢瑜的性子太粘人了,所以就想了個方法哄著她。

每天帶著邢瑜進入各大一線品牌賣場,帶她出入各種高級酒會,當邢瑜漸漸地習慣這種生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尹甫了,她隻能依靠著他來給她帶來她從來都接觸不到的上流階層。

邢瑜真的就是被這種可以編織的假象給網住了,如果她安安生生地從牛津博士畢業,加上她本身的天賦和努力,以後的薪資也一樣能躍進精英階層,可她卻被蒙住了雙眼,妄想通過綁住一個男人來保障自己未來的生活。

為了討好尹甫,邢瑜對尹甫的花天酒地和各種糜爛生活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饒是如此,尹甫也心生厭倦了,最後還是堅持地和尹甫分手了,並且迅速地結識了新的女友,成天開著新買的幻影在學校裏晃悠。

大家都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邢瑜哪裏還回得去以前原本樸素簡單的生活?

更糟糕的是,尹甫本來就私生活混亂,因而邢瑜還在和尹甫的交往過程在他的勸誘下沾染上了毒品。

毒品這個東西,且不說對大腦有著永久性的傷害,單說上癮後的高昂費用,也是一個普通家庭所難以承受的。

邢瑜日漸精神恍惚,當人的精神意誌力被drug削弱地不堪一擊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麽做不出來了。

邢瑜原本長相清秀,雖然不是美女之列,但長了一張很標準的亞洲人的麵孔,因而在夜場裏也是十分受歡迎的。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當邢瑜沉迷於此道快速獲取金錢的時候,校方因為邢瑜長期曠課而聯係了邢瑜在國內的父母。

她的父母聞詢心情焦急,趕忙買了張機票就風塵仆仆地從中國趕到英國來了。

邢瑜的母親是高中老師,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折磨成這樣,又是氣又是恨,一著急就給了女兒一巴掌,“我們辛苦地賣房子送你來英國上學,你就在這兒賣?”邢瑜的母親也是一時氣極,事後又後悔地直掉眼淚。

後來校方也對邢瑜的父母提出了勸退的想法,他們平靜地接受了,準備帶著邢瑜回國治療。

邢瑜因為母親的那句話羞愧難當,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就剛烈,在回國的前期父母每注意的時候從酒店的頂樓跳了下來,不治身亡。

故事講到這裏,季宸下意識地頓了頓。

應廷抬眸,“然後呢?一條人命就這樣解決了?一個說法都沒有?”

季宸攤手,“你想要什麽說法?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如果死的人是你或者我,興許我家和你們應家還能讓尹甫這輩子都不好過,可是死的人是邢瑜,是沒有任何背景的邢瑜。”

應廷想要說點兒什麽卻發現自己不能說什麽,因為季宸說的就是事實,而他站在了金字塔的頂端,實在沒有道理得了便宜還賣乖,最後隻能匆匆的打發季宸走了以後一個人靠在窗台邊看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冬夜,倫敦今年的初雪紛紛揚揚地落下,寥寥行人,有幾個駐足停留,有幾個則急匆匆地趕路。

他所在的公寓是棟年久的老房子,雖然處於中心街區但卻是在深巷處,若不是熟悉這條道的倫敦本地人,通常是不會往這裏走的,而這個時候應廷卻發現了一個亞洲人的麵孔,更準確的說是一個中國人。

很多人都說,亞洲人中,中日韓如果不開口說話是很難區分開的,但其實不然,中日韓的人大多數光從外表上都有很大的區別。

那是一個身材纖細但卻高挑的女人,上身著一件黑色蕾絲花邊的高領連衣裙,裙子很長,基本到了腳踝的程度,外麵一件款式簡單的過膝長的紅色毛呢外套,黑色的長直發被攏到了一邊,雖然不甚魅惑,但卻有幾分韻味,不過隔得太遠應廷倒是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和麵容,隻是在這深夜深巷,這樣的視覺感難免讓人聯想到風塵。

應廷覺得有點兒奇怪,但也並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麵,匆匆地移開了視線。

可是那個女人卻在那兒站定,一動也不動,倚著路燈眼神飄忽。

應廷在窗台站累了,轉身回到客廳煮了杯咖啡,等應廷慢慢地將一杯咖啡飲盡,再回到窗台卻發現那個女人竟然還在那裏。

隻是她的旁邊圍著一個英國男人,似乎是在和她攀談什麽。

應廷從小受的教育是不以外貌來評判別人,但是一般人都會想歪的事情他也難免落俗,直到那個女孩兒突然像正在下墜的雪花一樣倒到了地上他才知道是自己判斷失誤。

應廷向來冷情,但是在剛剛聽到了邢瑜的事情以後,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視而不見了,快速地拿著外套就下了樓。

“hat are you doingShs is my girlfriend.”這個身高幾乎一米九的英國男人被應廷的這突然一喝也是覺得莫名其妙,他剛剛見這個亞洲女孩兒孤身一個人就想問問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幫助,結果這個女孩兒一臉防備地看著他,他原本都想離開了,可是女孩兒突然暈倒了,他這才想著帶女孩兒去醫院的。

可還沒等他解釋,應廷已經快步上前拂開了他的手,一把抱起了這個已經麵色慘白的女孩兒就往前走,讓這個英國男人又是一頭霧水。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沒有確定應廷的身份,覺得自己太大意了,想要追問,可一抬頭,應廷早就不見影子了。

被應廷抱在懷裏的姑娘看起來個子高,但實際上很輕,根本感覺不到什麽重量。

紅色的大衣被敞開,應廷見寒風凜凜,又用環著她脖子的右手繞到她胸前把她的衣服給拉合了一些,他原本想要往就近的醫院去,可是仔細想了想現在這個女孩兒身份不明,去正規醫院也是不方便,這樣想著就往相熟的私人醫生的家裏去了。

威爾遜醫生算是應廷的老朋友了,而且威爾遜醫生此人格外熱情,幾乎對應廷是有求必應,所以即使現在已經十二點了,威爾遜醫生也沒有對應廷有任何抱怨的情緒。

威爾遜醫生果然是經驗老到的醫生,稍作檢查就發現這個姑娘隻是血糖太低了,可能又沒有怎麽吃東西,在室外呆的時間太長了,所以就讓她的身體回暖,等她有意識以後再給她補充口服葡萄糖。

國外比較忌諱輸液,所以即便治療效果會慢一些但也別無他法。

應廷給這個女孩兒蓋上毯子後,坐在了她的旁邊等著她醒過來,這個時候應廷才能靜靜地端詳她的麵容。

剛剛在路上借著路燈清淡一瞥覺得長得應該是不錯的,現在明亮的光照下一看果然是個美人,還是一個不一般的美人。

普通中國女孩兒要說美的話就是雙眼皮大眼睛長睫毛和一張小如巴掌的臉,五官的精致而形成的美,而他麵前的這個人的美確更多的是因為氣質流淌出而讓人覺得她麵容的美,是由內而外的。

女孩兒即使閉著眼睛,也能看出來她很不安穩,眉宇間似乎寫著愁緒,應廷下意識地想去撫平,卻一下子被還處於混沌狀態的女孩兒給抓住了,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應廷的掌背,帶著一絲絕望。

應廷疼地嘶了口氣,他想,這麽年輕的女孩兒怎麽能有這麽深的悲傷?

聽著聲響從樓上下來的威爾遜醫生的夫人見著這狀況,趕緊輕輕拍了拍女孩兒的背讓她的情緒舒緩一些,慢慢地移開了抓住應廷不放的手,當她的手放開的時候,應廷卻覺得驀地心裏有些空。

威爾遜夫人見女孩兒渾身已被冷汗濕透,又想著中國女孩兒都比較注重名節,隨即問了問應廷這個姑娘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威爾遜夫人就開始趕人了,讓他先回家等,他們這兒也沒有多餘的客房,這姑娘有點兒發燒可能需要物理降溫,擦拭身體的時候應廷在也不大方便,等這個女孩兒明天好了以後再帶她去找他。

應廷想了想,也覺得在理,他和這個姑娘非親非故的,他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而且他的公寓離著威爾遜醫生的家隻有步行二十分鍾的路程,所以退一萬步講如果這個女孩兒真的走投無路也能很輕易地找到他。

想明白這個問題,應廷便告辭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但是有些恢複顏色的女孩兒,不施粉黛,卻盈盈可人,應廷搖了搖頭,又勾起一抹淺笑,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傷痕,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地走了。

已經淩晨兩點,應廷獨自一人走在街區上,白日的繁榮休場,夜晚的錦盛登台,倫敦的夜場向來曖昧,形形□□的男男女女在暗淡的夜聊慰寂寞。

應廷從來都不屬於這些人中的一個,他隻是一個軀殼,沒有應該被救贖的靈魂,沒有夜夜難寐空虛的心思,所以他從來都不覺季宸對他自律的稱讚是一種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刻意克製,而是他的確沒有欲望。

應廷甚至有點兒羨慕剛剛那個有著絕望的女孩兒,他連絕望都沒有,甚至現在對應家他的很多恨都消散了,可有可無而已。

他應該感謝季宸,季宸今天告訴他邢瑜的事情讓他感受到他還活著,他還有對死者的敬畏之心和對弱者的惻隱之心,這一點讓他覺得很高興,而那個女孩兒,恩,也讓他莫名地有了一絲淡淡的情緒,但他並不知道這種情況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應廷今天岔開了路走,不知不覺地又是一條深巷,才穿過酒吧街便又如紅燈區,紅燈區的標誌其實並不顯著,但深諳於此道的熱自然能很順暢地找到,應廷抬眼看了看路口,淡淡地掃了一圈,原本想要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卻又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中國女孩兒。

應廷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是中邪了。

這麽冷的天,她穿著黑色的過膝長靴,上身隻單著一件長袖針織裙,中長的卷發,略微誇張的眼線和鮮豔的唇,沒有魅惑之感,隻是感覺像塊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在那兒孤零零地站著,領口大大地開著,寒風不斷地灌入,讓她還不禁抖了兩抖。

待價而沽,是很多人現在很無奈的但又不得不持續的一種狀態,而這個女孩被估價的隻是肉體,不是靈魂。

但是她在看到應廷的駐足停留後又瞬間諂媚了起來,快步朝著應廷的方向走過去。

“Sir?”那個女孩兒喊了一聲,應廷沒有答應,女孩兒以為應廷沒有這個想法就轉身想要回到她原來站得地方,不想一個清亮但低沉的男聲在她的身後響起,“名字?”

那姑娘原本暗淡的表情再聽到一句中文後被瞬間點亮。

“你是中國人?”

“我在問你名字。”應廷的語氣很低沉,表情也極為嚴肅,讓女孩兒顫顫威威地退了兩步,抖著聲音回應,“我叫--叫Lora”

“我是在問你真名,不是問他們給你的名字。”應廷已經很耐著性子了,很顯然這個女孩兒並不算聰明,至少不能分辨出一個嫖客和一個能救她於水火的人的區別。

“宋雲,天上雲朵的雲。”應廷見她恭順地答了麵上也不禁緩和了一些。

“偷渡過來的?”

一提到“偷渡”二字,剛剛穩定心虛的宋雲又慌亂起來,生怕應廷是釣魚執法。“不,不是,我有,有,身份證明的......”

應廷見她這麽抵觸的模樣,冷漠的情緒又開始往外湧,“我喜歡聰明的人,這樣講話不費力,你覺得我問你名字是為了什麽?”

“你想幫我?”宋雲疑問出聲,過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幫,怎麽幫呢?無非是給我點兒錢罷了,你們這些有錢人總是愛施舍廉價的同情心,可是這些同情心是救不了我的。”

宋雲說的是事實,她到這兒六個月了,還沒見到過一個像她一樣偷渡過來的女孩兒能逃出去的,這片區是黑社會勢力下的,她見到太多逃出去的女孩兒被抓回來毒打,就算被打死也不會有任何記錄,因為她們都是沒有身份的螻蟻,所以宋雲已經沒有想掙紮的心了。

而且即使真的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她的標簽就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偷渡者,一個站街女,沒有生存技能的她怎麽活下去。

應廷冷笑,他原本是不打算管這種閑事,但是邢瑜的那件事卻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索性也不再和宋雲爭辯有錢人的同情心是否廉價。

“你自己想清楚,進或退,但是如果有獨立做決定的勇氣,那就要自己承擔的風險。”應廷沒有把話說得太滿,這件事他有九成五的把握,但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所以如果出了事,那零點五的部分就要她自己來承擔。

其實對於應廷來說,把宋雲劃到自己的保護範圍下,順便改個身份真的太容易了,那零點五隻是他擔心,他突然會失言而已,僅此而已。

應廷打開手機裏的地圖輸入了公寓的地址並放大給宋雲看了五秒,他自己記下地址隻需要一秒,所以也已經給了宋雲足夠的機會,而這根稻草她抓不抓的得住說著想不想抓住,還是要看她自己了。

上帝從來隻救自救者。

轉身離開之前,應廷把自己身上的風衣搭在了宋雲身上。

長夜漫漫,皆是陌路無人伴。

回到公寓,應廷回想了一下今天所發生的種種,突然就有了一種想要回國的衝動。

英國很好,無爭無擾,可就是太平靜了些,國內似乎要有意思地多得多。

是夜,應廷做了一個夢,情節模糊,場景模糊,唯一清晰的隻有他抱住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兒手掌殘留的溫度。夢裏,女孩兒清醒以後,對他淺淺一笑,聲音朗朗地道著謝。

應廷是被電話的震動驚醒的。

他一向淺眠,稍有一些風吹草動它便沒法熟睡,宋清離世以後他已經很久沒辦法一覺睡到天亮的時候。

接過電話,那頭傳來威爾遜醫生的聲音。

他告訴應廷那個女孩兒很早就離開了,隻留下了張紙條就走了——“Thanks for your help,I ill come back in the afternoon .”威爾遜醫生的聲音裏略微有些擔憂,這個女孩兒身上沒有證件,或許是看到家庭診所害怕了才匆匆逃開?

應廷否認了威爾遜醫生的想法,那個女孩兒身上穿的雖然簡單但卻是是意大利一個私人品牌的定製款,一個有著這樣子的實力的女性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此處逃竄,顯然她有急事。

直到應廷打開了電視,才明白了一切的根源所在。

電視上正在轉播圍棋比賽,屏幕裏的她還是昨天的一身衣服,隻是把外套脫掉了,專注地看著棋盤,黑色的長發有著些許的淩亂但卻並未失風采,和昨晚那個像一朵快要開敗的花蔫兒得不成樣子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時苑。”應廷呡了口咖啡,輕輕地呢喃這個在姓名牌上出現的名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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