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137 終章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7971

夏春朝聽了這話,心裏疑惑,暗自忖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倒聽聽她說些什麽也無妨。當下,點頭道:“你講罷,卻不要以為我能饒了你!”說罷,便示意那幾個家人放開她。

王秋英抽抽噎噎,說道:“原本我們聽聞姑爺來家,隻怕家裏有了防備,還不敢來打姑娘的主意。隻是前不久山寨裏來了個人,說是給人搭線的,言說姑娘哄騙了姑爺逃家,他們要叫姑爺回去。又恐二位不肯,便想先將孫女兒接回去。便叫我們來劫,他們好趁亂帶了孩子去。又說姑爺是個癱子,來時隻帶得一個隨身小廝,讓我們隻管來,不妨事。我們那位朋友,聽了這話,便鬼迷了心竅,想從姑娘這裏弄筆錢財出來,便叫我回來做個內應。如今事敗,我倒也不敢指望姑娘開恩,隻是這裏麵的曲直還望姑娘周知,免得再上了人的圈套。”

夏春朝聞聽此語,氣的險些打了個仰倒。

陸誠勇皺眉問道:“這話荒唐,我父親向來隻在城中,又是清白人家,怎會同那些山匪勾連?”

王秋英泣訴道:“姑爺若不信,隻管再問那些抓來的人就是。”

夏春朝向陸誠勇斥道:“在家時,就見你爹時常結交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憑著人去騙他錢財,買那些沒處扔的古董破爛。這一人搭一人,拐彎抹角結識些棍徒匪類又有什麽稀奇!我且不問你,事到如今,你預備如何是好?難道就憑著他們一遭一遭的算計我們不成?!”

陸誠勇垂著頭,隻是不言語。

夏春朝心裏會意,當即示意家人將王秋英帶了下去。又責令家人將那起山匪分別審訊了一通,摘取了口供,見果然與王秋英所說如出一轍,便將那證詞遞到陸誠勇麵前,自家便在一旁坐了,並不說話。

陸誠勇接了那供詞,看了一回,默然不語,半晌方才說道:“他們既不將我當兒子看待,那還有什麽可說的?”言罷,又不言語了。

夏春朝見狀,將下人打發出去,挨著他坐了,握著他的手,低聲道:“我曉得你心裏不痛快,然而你家裏那些人的秉性,你也清楚。若是咱們不能甩脫了他們,往後隻怕更要沒個顧忌了。”

陸誠勇這方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隻是父親到底有了春秋,隻不要叫他受太多苦楚便是。”

夏春朝忙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倒也不是定要怎麽樣的,隻是叫他們再不要來便了。”

正說話間,外頭家人進來報道:“間壁沈家打發人來問平安。”

夏春朝聽聞,當即娥眉一豎,嗬斥道:“打出去!”

來人自不敢去回,隻是站著不肯走,陸誠勇便說道:“到底是鄰裏之間,何必這等?”

夏春朝說道:“昨兒夜裏鬧的那般熱鬧,我便不信他們竟全不曾聽見。若當真顧念著鄰裏交情,即便怕了匪徒凶悍,也該替我們喊一聲才是,竟沒半點聲息的。如今眼見事態平息,又來賣這個人情,我好稀罕的?!”說著,更一疊聲的叫家人攆了沈家來人。

陸誠勇見妻子惱怒,料知必為昨夜吃了驚嚇之故,便替她說道:“你去說,家裏才遭劫匪,正當忙亂之際,無暇待客,便不見了罷。”

那人得了吩咐,這才下去。

這廂,夫妻兩個在屋中商議不提。

過了午後,賀好古應邀前來。

夏春朝身為女眷,又為著前番的故事,心中別扭,便不肯出去,隻陸誠勇一人見客。

陸誠勇走到堂上,賓主二人見過,分位落座。

這對異姓兄弟相別幾月,已迭遭變故,此時相見,當真唏噓不已。

寒暄已畢,陸誠勇便將所托之事盡數講了。

賀好古為前番圖謀他妻子,心中有愧,自然無不應承。

兩人坐了一回,眼見將到晌午時候,陸誠勇留客用飯。

因陸誠勇腿疾未愈,不能飲酒,二人隻吃了頓便飯就罷了。

飯畢,陸誠勇便命家人將那起匪徒捆綁了,交予賀好古。

賀好古來時,另帶了一支人馬,當即收押,進城而去。

陸誠勇橫豎是朝廷敕封的武將,京郊之地竟有山匪上門打劫朝廷命官,此事自是驚動朝廷,上下一片嘩然。

那起山匪自進了監,料知不能幸免,還未過了熱堂,便已各自搶先招供。

賀好古領兵巡查,不日又於一山坳將那夜逃竄的匪首擒獲,一並送交官府。

那審案的官員看了供狀,見竟是陸誠勇之父勾結匪徒之禍,倒不好判理。賀好古受陸誠勇之托,密密叮囑了一番。書記官員便將供詞改作陸父為奸人哄騙之故。這案子清晰明了,審判亦快,匪首按法斬首棄市,其餘從眾收監流放從軍不等。

那與陸煥成做引薦人的潑皮,被當庭杖打了四十餘棒,歸家不上兩日便一命嗚呼。

案子雖已判決,但做父親的竟勾結匪徒打劫兒子媳婦,當真驚世駭俗,惹得朝野一片議論。陸誠勇因行走不便,更托人將先前分家一事訴至朝堂。那官員心覺荒唐,又是朝廷命官的家事,不敢擅自裁決,上書至龍庭。

此事傳至大內,倒也被狠嚼了一通,當今皇帝是個赤誠孝子,見了這等故事,頗有幾分惱怒陸誠勇夫婦二人。倒是太後通情,說道:“子雖不當,父過更甚。事已至此,合不如散。”幾句話說改了皇帝心意,隻著令官員了斷此事。

這為官之輩,皆是心有七竅之人,揣摩上意,斷定了陸家分家官司,且言明兩房各自為生,再不得相互打攪。若然有違,依律懲處雲雲。

那陸煥成自歸家去,得知此事不好,正自驚魂不定,又聽聞那與他引見的朋友被官府拿去,幾乎當堂杖殺,更被嚇得魂飛魄散。好容易得知山匪官司並未追究於他,正要再度謀劃,卻又接了官府下的裁斷。陸家合家雖滿心怨懟,憤憤不已,卻因他合家上下皆是欺軟怕硬之徒,沒了倚仗,更不敢冒犯,倒也彼此安寧了。

夏春朝在家中得聞此事,雖不盡合乎心意,因知曉公婆一家子的脾性,卻也鬆了口氣,就此丟開了手。

自此,陸誠勇便常住於鄉下妻家,同他父母常年再無往來。逢年過節,陸煥成兩口還借年節事宜,打發了家人前來親近,卻也不得個待見。時日略久,陸煥成同柳氏見沒了指望,便也斷了往來。

到了這年年底,京中一場大雪,陸賈氏出門上香,不防吃了幾口冷風,歸家便大病一場。她已是上了年紀,身體日漸衰頹。陸家自夏春朝離去,無人整治家務,家業早已荒疏不堪。陸煥成亦不是什麽盡孝之人,陸賈氏患病,下人皆耍奸躲懶,護理不周,苟延殘喘至隔年開春,便就撒手人寰。

祖母病逝,卻是大事,陸誠勇同夏春朝不得不歸家奔喪。

回至家中,眼見家業荒頹,二人也不曾說些什麽。

柳氏見兒子媳婦歸來,隻當來了靠山,望著兒子哭訴了半日,又將夏春朝拉至內室,拉著手哭哭啼啼,直訴淒苦並懊悔之情。

夏春朝言道:“我曉得婆婆厭我,我又何必回來討這個憎嫌?相公已將朝廷的賞賜盡數留在這裏,婆婆好生打理著,也就夠餘生盤纏了。我倒勸婆婆一句話,往後還是自家頂立起來,凡事多個盤算,別總耳根子軟。這日子倒也還長,還有個姨娘在那裏,往後可要怎麽好呢?”言罷,更不多說,甩手出門去了。

待陸賈氏靈柩出殯,夫妻二人再度歸家,彼此並無話說。

時光荏苒,匆匆已是兩年。

陸誠勇雙腿已然大好,再度回朝廷複職,領了個京城的武將差事,再不曾外出。隻是夏春朝已住慣了鄉下老宅,便不曾搬回城中。

這日,正當初夏黃昏,暮鴉歸巢,天色漸暗。

夏春朝坐在院中藤椅上,做些孩子針線。那夏玉卿已將三歲,正是蹣跚學步的年紀,在院中磕磕絆絆的玩耍,纏著長春與她摘花捋葉兒的。

片時,隻聽前頭門上一陣響動,長春便笑道:“必是少爺來家了,奶奶看哪裏擺飯?”

夏春朝已是懷了六月有餘的身孕,肚腹高隆,懶怠動彈,隻看了一眼地下,說道:“把這地掃了,抬桌子出來吃罷,院裏涼快。”

幾個丫頭答應著收拾了,才將桌子抬出來,陸誠勇已然邁步進門。

夏春朝見丈夫歸來,撐著腰身,就要起來。陸誠勇已然大步上前,在一旁坐了,笑道:“你不必動了,就坐著罷。”夏春朝亦含笑道:“也不知怎的,這次才六個月上,肚子就這般大了,日常走動就覺得墜的很。”陸誠勇捏著她的手,說道:“再有兩個月就罷了,前次你生玉卿時我不得在家,這次我定然陪你。”

夏春朝笑了笑,又問道:“近來那事怎麽樣了?”陸誠勇道:“今兒聖上下了旨,抄了侯府,闔府上下流放三千裏,兩日後就要動身了。”夏春朝笑道:“他們倒也有今日,我還當他們是盤根的大樹,怎樣也倒不掉呢。前兒傅姐姐來問我討馮周去,說要進宮對峙,我隻道不過又是個替死鬼充數兒。這兩年間,同他們也沒少相爭,從來隻是滑不留手的。”陸誠勇說道:“司徒仲因著前朝的事,上麵想要除掉他不是一日兩日了,他還不知檢點,到底栽在了今日。”

夏春朝歎了口氣,說道:“隻望紅姐兒在天之靈有知,也算替她出了這口惡氣。可憐她青春大好的年紀,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送了命。”陸誠勇點了點頭,道:“待我休沐,就到她墳上去看看。”

夏玉卿見父親回來,跌跌撞撞上前,抱住父親膝蓋。陸誠勇就勢將她抱起,放在膝上。

俄而,幾個丫頭端了飯菜上來,一家三口便一道吃了晚飯。

夏春朝身子不便,陸誠勇拿湯匙喂女兒吃粥,看見桌上的水晶包子,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今兒下了朝回來,路過咱家鋪子,卻見間壁的和祥莊關張了,不知是個什麽緣故。”

夏春朝說道:“前兒傅姐姐過來吃茶,說起這事,好似之前宮裏一個得寵的嬪妃吃壞了肚子,追查起來竟是這和祥莊的點心出的差池。出了這等事,他們生意做不下去也是情理之中。沈家這幾年沒少擠兌咱們,若不是傅姐姐幫襯著,生意還不知到什麽田地呢。”

陸誠勇聽了這席話,點了點頭,未再多言。

少頃吃過了晚飯,夫妻兩個相攜回房。

夏春朝安頓女兒睡下,回來在妝台前坐了,一麵卸妝摘頭,一麵道:“自打那王氏回了娘家,哥哥再沒續娶,如今說要把那丫頭扶正,父親過來問我的意思。我想著好歹行哥兒也是舉人了,家中門第再不似往日。我倒不是看不上那丫頭出身,但這等偷雞摸狗的,到底不是正經人的做派,隻怕難上台麵,還是讓她做個姨娘罷了。”

陸誠勇梳洗已畢,走上前來,攬著妻子香肩,將她頭上一朵絹花摘下,低低說道:“你家的事,你拿主意便了。後個兒是我的生辰,除那一碗長壽麵,我倒還想同娘子討個通融,不知娘子肯不肯呢?”說著,便附耳低語了幾句。

夏春朝仰起頭來,眸色似水,唇邊帶笑:“這遭兒便依了你,往後可下不為例。”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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