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五十七章:交頸高頡頏 - 第203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10084

一炷香後。

青丘淚若水潦,涕下之時,終是直了脊背,右掌一抬,提了桌上行裹,慘聲自道:“歡之甚微,誡之至重。”話音初落,立時縱身出屋,不見流連。

不消一刻,青丘已是自愚城行潦溝道得出,立身城門之外,十丈之間,回眸遠眺,見守城妖修未為驚擾,青丘唇角一抬,苦笑搖首。

“遮莫其蜜語甜言,難堪試煉。”言罷,單掌一緊肩頭行裹,放腳而出。

“形容枯槁,麵目猙獰,惟日不足,莫敢懸知......”青丘緩步,垂了眉眼,其音雖苦,愁容反淡,“倒也並非不善,終可自決,不多拖累。”話音方落,青丘抬眉,見望舒當空,心下更是通徹,思及橋玄英,唯暗自寄意,埋頭疾步,全不知所往。

九個時辰前。

橋玄英自目榮華處得了金烏丹下落,領命叩拜,待去,輕聲懇道:“若是玄英此行得成,萬事皆善;若是......樓主人可否拜托無憂小姐,多加看顧門主?”

目榮華立解其意,回身背對,亦是輕道:“玄英莫憂。此番出其不意,勝算頗大!”

橋玄英闔了眼目,抬聲緩道:“樓主人多加保重!望祈樓主人同無憂小姐吉人天相,早脫困厄。“話音未落,單目緩開,目瞼一緊,甩袖負手,心下自有一番豪邁傲氣。

一刻之後,橋玄英徑自歸返青丘府邸,見青丘沉睡,未忍驚擾,隻將那弄無憫所贈誇父金符暗暗取了,佇身一側,偷眼青丘半晌,心下愈悲,緩自袖內取了條月白錦帕,暗聲喃喃:身無長物,惟得此帕;持之日久,未敢相贈。此行艱險,吾心自知,若不死別,必不生離!

思忖過後,已是涕下,搖眉苦笑之間,暗將此帕置於青丘懷內,這便長納口氣,直往知日宮。

待至,已見晨光微熹,日月並懸,皆不奪目,淺淡顏色,反見逸致。橋玄英功法本就尋常,自不會馭氣疾飛,徒惹注目,反是疾步自仰日宮而入,得見守門弟子,這便蹙眉,以誇父金符示意,知日弟子,莫有攔阻。

疾行約莫半個時辰,橋玄英已至並日宮。其心下計較:若是直往宮頂,恐為弄無憫及其弟子所查。如此思量,這便趁人無備,遁藏並日宮外山腰,籌劃再三,直至卯時已過,這方依之前印象,自行拚湊入江線路。

“時不我待。”一言初落,橋玄英急急將那丹魚丸吞了,提氣禦風,雖無夜色相翳,因著這般時辰,堂皇而行,反是並無知日弟子多加留意。

不過半刻,已至貫日崖邊,見煙氣極盛,難辨身下情狀。

橋玄英將那誇父金符置於胸前,兩臂微收,將右目一闔,垂頭俯身而下。

“丹魚丸果是神物。”初一入水,橋玄英屏息,未敢吐納,然不過半刻,稍一嗆咳,長入口氣,立時順暢。橋玄英心下不由暗歎,稍定心神,細辨江水,感其不寒反溫,尤是愜意。

潛遊一炷香功夫,橋玄英已然失了方位,眼目一闔,隨波而蕩。

“偌大肥遺江底,金烏丹當在何處?”思及此處,未得半分要領,心下不由既焦且忿,萎靡喪氣。

又待一刻,橋玄英忽感仙氣漫漫,定睛細觀,見急湍甚箭,撲麵而至。橋玄英一怔,兩足尚難使力定身,這便為那急流所壓,直往後退;水波湍身,駛行一瞬,橋玄英深納口氣,兩足一定,方穩了下盤,止於原處。

“湍流若此,絕非無因。”橋玄英心下暗道:“想是前方當有一處,仙氣大盛,推引江水,方成此相;即便金烏丹未在前頭,吾逆流而上,若見此流源頭,或可得些蟲跡。”這般思忖,橋玄英定定心神,凝氣於丹田,兩掌蜷拳,迎頭而上。緩行一時,見水道彎轉,曲折縈紆,橋玄英疑惑更甚,腳下未停,七拐八彎下來,已似經日,方見一門:高逾五丈,金碧輝煌,左右兩扇各鐫一四翅獨眼誇父鳥,身之片羽,幾有一仞,雖是獨目無精,反倒凜然,肅不可犯。

橋玄英呆立門前,身子隨那湍駛擺蕩,心下肅然,吞唾不及,暗暗思量:這般情狀,莫非知日宮主便將金烏丹藏於此處?然轉念再思,又感這般富麗之所,單單建來存丹,豈非割雞牛刀?

“金烏丹雖是神物,終歸不過丹藥一丸,若是藏於錦盒之內,又再安置江底一隅,豈非更是海底撈針、更為妥帖安穩?”橋玄英心下合計,“何需大費周章,非要置於江底暗室,反倒生了掩耳盜鈴之嫌。”

正自思量,陡感急湍突止,耳內唯得華華巨響,掩耳不迭;聲浪沉沉,引得水濤翻滾,初進反退。

橋玄英立時驚怖,進退不是,隻得怔怔立於原地,待那巨門自啟。

此時巨門內側,弄無悲已然踱步近前,心下暗道:門外妖氣散漫,卻非無憂氣息;然若非無憂,尚有何人能尋得此地?思忖再三,抬臂揮袖,眨眉之間,收了功法,啟門便待細查。

半柱香後。

橋玄英定定瞧著門內,見一人俊眉修眼,雪衣翩翩。

“知日宮主!”橋玄英見狀失色,抬臂指點一二,不過眨眉功夫,腦內靈光一現,反又近前,朝弄無悲輕道:“恐......閣下並非弄......無憫?”

弄無悲一見來人,心下稍定,然聞其言,反添憂懼,唇角一緊,不得言辭。

二人對視半晌,弄無悲方抬臂,轉腕之際,便見橋玄英身側得數行水字。

“速離此處!不予計較!”

橋玄英見字,淺笑出聲,側目瞧瞧弄無悲,啟唇緩道:“閣下絕非弄無憫!如此,玄英大幸,此行不虛!“

弄無悲聞聲搖首,輕歎不迭,目炬一黯,再得水字若幹。

“若為所查,諒爾疾若脫兔、迅如騕褭,亦難脫身。”

橋玄英垂了眉眼,上前朝弄無悲深施一揖,泣道:“玄英此來,乃為青丘門主乞藥!求閣下成全。”

弄無悲未待言語,麵上陡然作色,身子往一側徐徐移了兩步,唇角淺抿,朝門外作揖,密音恭道:“無悲給兄長請安!”

橋玄英查弄無悲腳下動作,這方直了脊背,眼風一掃弄無悲,心下一震,已是解意,回眸之際,見一人立身門外,灰袍金冠,淺笑嫣然。

橋玄英身子急顫,支吾不迭:“玄英......玄英......見過知日宮主!”

弄無憫負手,聞聲一哼,踱步向內,至弄無悲身前,抬臂免其禮數,這方定定瞧著橋玄英,輕道:“玄英此來,吾倒是無備。想是得了主人之命,特來此處,打金烏丹主意?“

橋玄英尚不及啟唇,聞弄無憫輕聲調笑:“若吾料得不錯,恐是自青丘處知吾胞弟消息;又自目榮華處得了金烏丹所在?”

橋玄英見弄無憫洞察纖毫,已知不妙,喏喏不敢一應。

弄無憫見狀,冷哼再道:“一身侍二主,玄英當真長袖善舞!”話音方落,左臂稍抬,眨眉之間,身側吐火暗室自開,其內一丸,重赤之色,火蛇吞吐,洶洶迫人。

“既為尋丹,汝當自便。”

橋玄英聞聲,脖頸徐徐一轉,見那暗室情狀,已知其意,然兩足生根,半步亦是挪動不得;兩膝一軟,應聲跪地。

“玄英......玄英不慕金烏丹神力,唯乞知日宮主高抬貴手,賜回旆毒之解法,玄英當為牛馬報償!”

弄無憫下頜輕點,倒似得聞俳諧,一掌輕按弄無悲肩頭,一掌扶額,朗聲大笑。待得半晌,方長歎口氣,眉眼俱彎:“橋玄英,爾本吳牛之身,當牛做馬,豈非尋常?”

“兄長......”弄無悲心下不忍,密音輕道。

弄無憫眼風疾掃,輕笑不迭:“無怪目榮華慫恿爾前來送死。”稍頓,側目瞧瞧弄無悲,眉語三番,又再接道:“言談之中,倒未為舊主作半分設想。”

橋玄英麵上一緊,拱手應道:“依知日宮主之言,富貴萬斛樓之事,足下了然;樓主人以腹心待玄英,此番前來,乃吾自請,不閔不苟,毫無怨尤。”

弄無憫聞聲,目珠淺轉,不過眨眉功夫,已解目榮華意圖。

“恐目榮華告汝,若得金烏丹,當以為脅迫,同吾計較,吾束手就範,自當將回旆解藥雙手奉上;若是玄英得金烏丹妙用,妖法驟增,或可救元元脫水火,是也不是?”

橋玄英心若死灰,料得此行得丹無望,便也不多言語;垂眉跪地,左目疼痛彌重。

弄無憫見橋玄英右掌一抬,直往左目,不按不壓,口齒緊咬,這便輕道:“青丘可是毀了吾之泣珠?”

橋玄英聞聲抬眉,見弄無憫唇角掛笑,誌得意滿。

“容貌盡失,也不至施此辣手,毀了玄英眼目。”

橋玄英不欲多言,隨其將錯就錯。

弄無憫陡感乏味,目瞼微緊,輕聲自道:“目榮華此籌,著實不智。”言罷,踱步上前,近了橋玄英,稍一俯身,扣其肩胛,免其跪拜,四目交對,聞弄無憫緩道:“玄英至此,既已見得胞弟,見得妖丹,卻又不動不言,意欲如何?”

橋玄英見弄無憫簡慢神色,思其手段,怎不驚怖,立時垂眉,顫聲支吾:“知日宮主......言笑。”

“君子一諾!”弄無憫掌上稍一使力,便聞橋玄英筋骨支支作響,“今日玄英來此,得見妖丹,便索性一試,將那妖丹取了,再同吾計較看看?若不試自棄,且不言二主托付,單單耗費吾宮中丹魚丸,已是不值。”

橋玄英聞聲大駭,電光霹靂,口內喃喃,又待叩拜,身子卻為弄無憫所製,屈膝亦不可得。

“知日宮主明鑒!此番前來,絕非無憂小姐托付。無憂小姐既已應了親事,多日未於愚城現身,想是忙於結縭之事,豈會將丹魚丸暗贈玄英,令吾前來盜丹?”

弄無憫搖首淺笑,沉聲應道:“玄英多慮,無憂之智,尚在目榮華之上,如此下策,必非其出。”

橋玄英稍慰,正待長紓口氣,卻見弄無憫單掌一抬,那金烏丹立時得令,不過眨眉,便停於掌上,前後距橋玄英不過半尺。

“自取便是。”弄無憫再將左掌往橋玄英麵前稍移,輕聲緩道。

橋玄英一怔,反欲後退,慌亂之間,見不遠處弄無悲稍一搖首,麵現懊疚,不過一瞬,旋即返身,背對不欲細觀。

橋玄英解其深意,兩手疾擺不迭。

“玄英何德,玄英何德!”

弄無憫冷哼一聲,側目睥睨,查弄無悲情狀,這方輕道:“天下達尊有三,首二姑且不論,單一齒尊,玄英便可稱道。壽數三五百,自可消受此丹。”

“玄英不過小妖,虛度百歲,妖法低微......”

“金烏丹可長萬妖功力,玄英尚不動心?”

“玄英萬萬不敢生獨占金丹之念!”

弄無憫稍一頷首,右掌緩撤,踱步往弄無悲一麵,口內應道:“如此說來,若得妖丹,玄英將同青丘共用?”

“非也!非也!”橋玄英知弄無憫不過故意戲耍,這便五體投地,行九叩大禮。

“若知日宮主欲取玄英性命,自取便是;若不屑動作,玄英依令自裁,亦無不可。唯盼足下賞賜解藥,解青丘門主之急,玄英叩謝大恩!”

弄無憫唇角一勾,緩將左掌停於胸前,開掌見金烏丹炎炎奪目,闔目吐納兩回,自語喃喃:“此一濁世,不過刀俎魚肉;若不為魔,便為七情所苦,為蒼生所憂,連此一小妖,亦敢相擾,欲挾妖丹以令......“

弄無悲聞聲,密音哀道:“兄長莫要如此!其不過因青丘傷情所亂,誤為嗦教。”

“俄景尚為長庚奪輝!吾乃帝孫,仙家正統,豈可不保知日聲名,為目榮華一般苟且?”弄無憫初時密音,稍頓一刻,啟唇笑道:“自弄老宮主離宮,已有多時未見此景;無悲心下卻不惦念?”

“兄長,莫要......”

未待弄無悲言盡,弄無憫已是左掌一緊,甩袖之間,身子未動,卻見金烏丹迅如流彗,直往橋玄英所在。

橋玄英正自失神,見那流火乍近,更是無措,不及反應,口唇微開。

眨眉功夫,橋玄英單目陡圓,四肢急顫不止,氣息出入不得,唯感髒腑一瞬無蹤,連呼痛亦是不及。

“金烏......金烏丹......”橋玄英喉如火燎,啞聲歎道:“吾竟......得了......金烏丹......”

弄無悲聞聲,搖眉不迭,回身見橋玄英跪立身前,麵色赫赤,百匯偶有青煙明火,噴薄四散;那金烏丹,已為橋玄英生吞而下。

弄無憫抱臂胸前,徐徐後退數步,靠於一隅,含笑靜視。不消半刻,便聞橋玄英厲聲呼喝,旋即室內俱默,唯見其單目一口,兩竅大開,熔液明火,破身而出,又再一瞬,其耳鼻俱得炎火四瀉,吃吃滋滋之烙灼聲,劈劈啪啪之爆裂聲,此起彼伏;弄無憫輕笑,陡聞一聲巨響,再一細觀,麵前哪還有橋玄英蹤影,唯剩牛角一隻,肉末殘血,迸濺四處。

“無悲,你且說說,吾等可有八百歲未曾得見此狀?”弄無憫拊掌朗聲,“金烏丹,直入妖身,爆體立亡!有趣,當真有趣!”

弄無悲胸前一起一伏,吐納不勻,半晌,密音緩道:“兄長何需如此?其不過低微小妖,何必取其性命不可?”

“現下萬事皆定,唯不過青丘橋玄英,一主一仆,尚存變數。若非目榮華唆使,吾也便縱其遁離,不予追究;現下欺吾尤甚,豈可坐視袖手?”

“隻怕變數並非因其而生。”弄無悲心下暗歎,拂袖而去。

弄無憫唇角微抿,單掌一抬,便見那牛角自來,入了掌內。

“汝既舍命,吾自當存青丘性命!然,其若不知自惜,與人無尤。”言罷,弄無憫輕笑一聲,踱步出了肥遺江,直往懷橘宮。(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