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四十九章:散酒倒金樽 - 第166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9619

“歸休,湖天風月秋。”

麵下玉盞懸空靜置,弄無憫二指逡巡,輕觸盞壁,指肚微涼,垂眉細觀:盞內得嬌娥半麵,眉心點愁;凝脂之膚,翡翠難堪其透;流盼之目,澶湉無止。

“自覺履尾之際,唯唯藏色,未有異動,智也。“弄無憫含笑盈盈,二指少低,隔空點在那女子額心,盞中茶水立見微漪。

“無憂,醺醉還依舊。”

弄無憫徑自解頤,抬眉再探左右。

愚城之上,迷雲靉靆。

赤帝獸同畢方兩相對峙,身下街舍,多見明火;橫屍處處,殘垣間間。

弄無憫似有不耐,挑眉之際,目精駭人。那數十畢方登時齊動,兵分二路,分往赤帝獸同弄觴所在,其形雖小,其數卻眾,糾纏於赤帝獸頭頸四肢,身小反易行險著,喙長而利,不遜兵刃。

赤帝獸絕非等閑,見畢方勢眾,未有稍急;齒爪皆開,鱗甲直豎,長尾疾擺,尾尖刮磨足底,頃刻之間,四爪便得火球,分往四角畢方所在一擲:那火球挾力千鈞,迅如流彗;數隻畢方稍見遲緩,應對不迭,立時為那火球擊中,哀號之聲四起,然不過眨眉,已然焚盡,倒也少受了些磨折。

弄觴眼見數隻畢方洶洶而至,暗哼一聲,抬手彈指,須臾便將三五打落在地;餘下諸鳥前仆後繼,未敢稍滯。弄觴見狀,闔目使力,便見其頭頂火冠泛青,一束發絲徑自滑落。弄觴手刀一揮,發束入手,立時起火,其色焰焰,倒似一根火繩索。弄觴緊了目瞼,毫不遲疑,單手便將那發束高擲,不過半刻,發束便於空中伸長,打旋近了一眾畢方,直繞其足,牢牢困縛,一個吐納之際,餘下畢方皆為那發束捆綁,單足屈伸,反令那束縛彌緊彌固。

弄觴輕笑,一個呼嘯。赤帝獸自是有靈,立時回身,額頂火焰大作,陡起一聲嘹唳,頃刻之間,巨口大開,竟生生將那群困鳥吞咽而下。

“蕪菁人參,差之千裏。”弄觴不由朗聲笑道。

蜃宮之內,弄無憫長納口氣,未見絲毫怒意,抬手進了一盞,又再緩斟一杯,將那茶盞收歸掌內,闔了眼目,輕道:“百無聊賴,那便即興相戲。”話音未落,廣袖一揮,茶盞應力而起,直往身側懸窗。

青丘諸人見弄觴首勝,不由暗自吞唾,急急搓掌,對視一麵,心下無不暗道:父子相爭,同根同源,這般下去,知日宮恐失其鹿!

正自憂心,耳畔聞滋滋之聲,不及仰麵,已見無根之水傾盆,雨落有聲,地麵白煙直冒。橋玄英心下難安,急將青丘扯了退後,立身瓦下,後緩一挺身,升至半空,初一觸及青瓦,橋玄英低呼一聲,急急飛下,單掌緊攥,輕道:“門主,此雨,焦灼!”

青丘聞聲,目眥陡開。

“弄郎此番,莫非不念奴身安危?”青丘心下一緊,目華轉黯,抬眉瞥見稍遠處弄觴除了外袍,施法其上,以為屏障,將那熱雨遮了去,又傾垂一臂,置於那美婦人肩上,將其護在身側;與此同時,另一臂亦是一揮,那赤帝獸有所感應,不過須臾,巨獸分化萬點,其狀未改,然身形縮了豈止千倍,單隻看來恐不過半寸,密密麻麻,鋪於地上,卻又恰恰避過滴滴急雨,未見受害。

橋玄英見此,心下暗生佩服:弄老宮主急智,吾輩望塵莫及。

然半刻之後,情勢陡轉:熾雨初落,地麵土泥相混,漸現一形——長喙單足,兩翅短尾,若非畢方,又是何物?

青丘口唇稍開,徑自喃喃:“玄英,那三五黑影,可是畢方再生?”

橋玄英默然頷首,抬眉細觀,畢方鳥數目陡增,不下百隻。

雨落不停,然畢方未有稍俱,倒似如魚得水。熱雨恍如滾油,落於畢方頭頂,反是令其精氣大盛,雙翼初展,炎火得歸。

這群畢方鳥尤似餓鬼,見地上赤帝獸便食,長喙敲擊地麵,當當之聲不絕;更有甚者,單足著地,鳥身自額頂正中生生分化左右,得半頭、半身、一翅,這便將身子直撲地上,眼見將數隻赤帝獸歸攏於內,半身立闔,重化完好,腹內已是納了多隻赤帝獸,倒比長喙吞食來得快些。

迅指功夫,赤帝獸分身已是為畢方鳥食去大半。

弄觴見狀,眉寸微攢,正欲抬掌施為,卻聞弄無憫密音笑道:“老宮主見此,須知憫兒青出於藍,自可含笑九泉。”

弄觴解其所指,眼目稍垂,見身下婦人,清秀如畫,含淚斂眉;弄觴身子輕顫,緩將手掌負於身後,密音應道:“孽子不欲多耗辰光,那便施為起來。吾自當領受,亦可早些得秋裁下落!”

“憫兒當遂父願。”弄無憫往玉椅背上一靠,身形未動,眼風一掃,便見麵前金鯉騰躍而起,其中得廿三之數,通體熠熠,循序依次飛過窗欞,登時不見。

眨眉之間,愚城上方得現廿三金點,待近,竟是金釘,長約兩寸,細如尾指。

青丘諸人尚未得暇細查,那金釘已然近了弄觴,須臾入體。

弄觴未哼一聲,口齒微開,倒似解脫,頭頂火冠早熄,立身原處,一動不動。

“紫磨金釘!”

弄無憫聞其密音,稍顯得意。

“老宮主見多識廣,一眼便知。”

弄觴唇角微顫,脊背發寒,牙關緊咬,應道:“嬰亢山萬裏之遙,綿延千裏,紫磨金傳言雖多,得者寥寥。汝之籌劃,當真大費苦心。”

“知日宮舊主,即便背水一戰,亦得死得體麵。”

弄觴不怒反笑,唇角血涎緩下。

一旁婦人見狀,倒不知當喜當悲,一時無措,反是無言。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青丘玄英亦是怔楞,聞言抬眉,方見愁雲消散,朗日當空,炎雨既停,鳥獸俱散,城下立時清明。

弄無憫徐徐身至,兩足虛浮,兩手負後,蹙眉闔目。

弄觴笑意彌深,反引得一陣急咳,鮮血噴湧。

弄無憫麵現不忍,近前幾步,一字一頓道:”現下,仍不欲告知暗操愚城之由?“

弄觴頭頸後仰,默默半晌,終是啟唇:“肥馬輕裘,粗歌薄酒,恐皆東流。”一語未盡,低眉見婦人藕臂微露,顫顫遞了帕子上前,弄觴鼻內一酸,側目見弄無憫神色無改,不由接道:“世人皆知,蓋海一役,吾同隱曜仙尊合力對敵,滅萬妖,平動蕩,得妖丹金烏。“

橋玄英聞聲,身子少抖,見青丘無查,這方抿唇吞唾,聞弄觴再道:“然妖丹性毒,吾終是難抵......”

弄無憫唇角淺墜,哭笑不得,長歎口氣,已然接道:“故為其所惑,私占愚城,暗屠妖屬;人疾之如讎敵,惡之如鴟梟,汙知日聲名,毀正道儀禮!“

弄觴闔了眉目,僵笑無言。

“妖丹現在何處?“

弄觴聞聲,目瞼一眨,徐徐抬手,將那錦帕近了唇角,緩拭了那血痕,沉吟半刻,輕道:“心焦若此。“

弄無憫頜下一緊,兩掌少收,冷冷一記眼刀;然弄觴目瞼未開,四目實難交對。

沉寂半晌,終聞弄觴歎道:“兩酉閣內,藏書萬千。爾可有一一翻閱?”

弄無憫似是一怔,輕應一聲。

“可知釋氏於五千歲前,七世童子現世?”

青丘玄英初聞此名,大惑不解。

“曆轉七世,壽四千一,後於陰陽之界、乾坤之內坐脫。色身壞亦不壞,化形千萬,未為時人所查;唯其兩目,結於一處,剛如石,利如刃,為寒熱交磨,為豺隼疊齧;戾氣會聚,終化人形......“

弄觴稍頓,啟了眼目,緩道:“萬斛樓,目榮華。妖丹得者。”

橋玄英聞聲大驚,心下暗道:主人已得金烏丹?怎得聞所未聞?

“吾之仙法,亦難抗抵妖丹魔性;現落於萬斛樓之手,恐血雨腥風,近在眉睫。”

弄無憫唇角不動,然心下笑道:終遂吾意。恰於此時,得聞弄觴密音疾道:“如今爾當稱心,理應告吾秋裁所在!”

弄無憫踱步上前,見弄觴麵色赤紅,目眥陡開。弄無憫暗哼一聲,密音應道:“氣血鼓滯,陰陽兩分,筋骨疲匱,髒腑凝塞。弄老宮主現下仍可正身作態,欲探娘親下落,憫兒感佩!“

弄觴聞言,勃然作色,然身子急顫,口不得言。

“紫磨金釘,入身鎖竅,遊走周天,一炷香時辰,盡聚於心,廿三金釘融為一體,便可釋縛脫艱,擺脫受釘人形器所限。“弄無憫淺笑,稍頓,又再接道:”到時,恐弄老宮主心膽俱碎,形神兼滅!“

弄觴顯是難堪體內巨痛,撲身向前,單膝跪地,怒目而視,吼道:”何......何處?秋......秋裁何處?“

弄無憫眼風一掃,身側婦人立時上前,涕落如雨,兩臂緊環弄觴頭頸,口中喃喃不迭:“夫君,夫君,秋裁在此!秋裁在此!”

弄觴早失氣力,連肩頭婦人亦難推拒,心火大動,一口熱血噴出,映得麵前弄無憫金袍落梅,生生刺目。

弄無憫蹙眉蹲踞,緩貼耳上前,謔道:“滅神之際,自可相會!”

弄觴口唇再開,氣喘如牛:“孽......孽子......”

弄無憫眼目半闔,竟得珠淚如串,唇角稍抬,笑意雖苦,言辭尤悲:“雙黃鵠,兩鴛鴦,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話音方落,弄無憫陡地抬眉,扯了一側婦人,立時閃身。

弄觴孤身跪地,血淚不止。須臾之間,厲聲慘呼。

青丘等人定睛,見弄觴印堂一道金光,宛如霹靂,生將其身分劈為二。眨眉不得,見數尾金鯉自其體內躍出,擺尾便往天外而去。

青丘橋玄英舌根發緊,喉頭癢幹,驚見弄觴殘肢陡燃,火過身熾,片灰未留。寂寂情狀,宛若從未現身愚城。二人正自驚愕,突見散火若幹,憑空而起。不及反應,一點炎焰直衝青丘麵門而來。

橋玄英雖是眼疾手快,速挺身在前,欲以自身為盾,然那炎焰似是有靈,於玄英眉前三寸陡地歇止,分化兩點,眨眉繞過橋玄英,一點落於青丘髻上,一點擊於青丘左麵頰車穴上。青丘立時吃痛,兩掌撲打不停;玄英怔後,旋即返身,急將青丘發上明火撲熄。

“弄郎......弄郎救我!”

弄無憫聞聲,這方側目,輕哼一聲,甩袖便將其麵上炎焰滅了去。稍頓,見青丘掩麵啜泣,玄英立身一側,手足無措。

“且攜其歸返府邸,悉心照料,傷勢不重,自可得愈。”

橋玄英聞弄無憫之言,這方回神,柔柔攙起青丘,返身便往愚城深處而去。

待得一刻,美婦人這方盈盈衝弄無憫作揖施禮,喜道:“奴婢儲苑,賀喜宮主!”

弄無憫微微頷首,沉聲應道:“自行歸返知日宮,留待安置。”

儲苑聞聲,眉目低垂,輕道:“苑兒領命。”

弄無憫闔了眉目,朝儲苑微一抬手,甩袖之間,儲苑立時飛身,轉瞬不見。

弄無憫凝眉,見弄觴跪立之處,無絲毫印象可循。弄無憫單足一跋,迅指已至蜃宮,置身玉椅,雙目卻未收離,隔窗注視愚城景象。

靜候無言。

半柱香後。

弄觴所在突現異狀,地泥塌陷,得一深穴,下逾十丈,馮馮翼翼,洞洞灟灟,弄無憫見狀,抱臂胸前,啟唇淺笑:“果是如此。”

話音初落,見那洞內陡地騰出一隻神獸:身長三尺,色若檀木,其狀如鳥,卻是雙頭。

“通風之物,原是其髻上雙頭鳥簪。”弄無憫拊掌,喜形於色:“有趣,有趣的緊。”

片刻功夫,那雙頭鳥展翅騰空,雙頭所向,一前一後,啼鳴之際,左首呼風,右首喚雨;風疾雨驟,霎時將那洞穴痕跡掃盡,雙頭鳥迎風而上,直往正南。

弄無憫不由嫣然,徑自搖首笑道:“弄老宮主行事,果是滴水不露。”

稍頓,又再接道:“既是如此,吾便親往散酒障。”正待放腳,卻又側目,隔窗見斂光居上,蒼文赤武正同白鴆酣戰,弄無憫下頜輕舉,左手兩指一揮,便見修竹一竿,躍窗而過。

“甚不中用。”弄無憫輕歎一聲。

斂光居上,蒼文赤武稍一怔楞,驚見白鴆單臂高舉,毒箭尚不及發,已為一物穿胸而過。

“竹......竹......”赤武支吾,回眸瞧瞧蒼文。

蒼文見狀,亦是不解。環顧四下,萬斛樓子弟無不大駭,瞠目結舌,呆立原地。

“擒賊擒王。惡首伏法,爾等便縱三五萬斛樓子弟下山,順藤尋蹤!”蒼文這方聞弄無憫密音,目珠微轉,已是解意。

“待吾解散酒障之急,歸返之時,想已探得萬斛樓所在。到時,新仇舊怨,睚眥歸還!”弄無憫左臂負於身後,右袖一甩,眨眉不見。(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