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四十八章:風動心不動 - 第164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6695

今晨筮卜,得火天大有;占爻九四。

弄無憫將桌台龜甲徐徐掃入掌中,淺淡眉目,濃衍薄唇,笑意盈盈。

“運矣,數矣。”

一個時辰後。

愚城城內。

一人背對,金袍披發,左臂低垂,右臂微起,掌心向前,五指稍屈,虛握一團炎火,明滅之間,火光消長,映得那麵目更顯清冷。

此奪命閻魔,正是弄觴。

於其身側,妖若敗葉,積屍齊墉。青丘同橋玄英肅立一角,麵色灰青。

弄觴稍一轉眉,冷道:“離城未久,怎得若此?”

青丘聞聲怔楞,見弄觴雄姿英發,彪炳四隅,那知日宮服金光耀目,青丘一時失神,心下反念:自接愚城,久未得弄郎召見,現下其父在此,懸命一線,於情於理,其當現身。

思及此處,竟自解頤。

橋玄英查青丘麵色,短歎口氣,輕觸其膊,低道:“門主,現下該當如何?”

青丘見狀,這方回神,直麵弄觴,攢眉朗聲:“青丘樗櫟,淺聞薄見,今日同知日舊主卒相與歡,與有榮焉。”言罷,稍退半步,拱手施揖。

弄觴不由輕笑,側目見一旁美婦人,眉目低垂,神思駘蕩。弄觴不由放了唇角,輕哼一聲,應道:“小子客套。吾一手所創愚城,現下凋敗若斯,實不忍睹。“

青丘聞聲,掩口媚笑,心下卻道:手刃親屠,現卻歸罪於我,當真笑話!一念至此,青丘笑意稍冷,緩聲應道:“既是老宮主一手所創,今日怎得草菅性命,肆虐淫暴?”

弄觴料其當有此問,右腕輕轉,收了明火,輕道:“始於吾,終於吾。豈非正理?“

青丘身子一抖,側目瞧瞧橋玄英,眉語幾番。

橋玄英自解其意,暗暗算計:早遣了二三小妖往知日宮報稟,現下當至。待吾等拖延半刻,弄宮主援手可期。

弄觴抬眉,一手撫弄散發,稍頓,朗聲笑道:“若是心存僥幸,寄望山左,恐爾等失望,死難瞑目。“

青丘橋玄英聞聲,俱現驚怖。

“隱忍多時,終得今日。吾自當大開殺戒,屠個日月無光!”

話音未落,飛沙轉石,戾氣折木;一時間濃雲翳日,晦暗無明。

弄觴直身未動,下頜淺抬,眼目初闔,肩上散發陡飛,根根立起。青丘玄英細觀,見其發尾俱燃,紛若火蛇,不消一刻功夫,發絲相接,纏攪一處,恍惚中似有無形梳篦,綰了其散發,徐徐梳理得宜,髻於頭頂,火光耀耀,好一端炎火金冠!

待畢,弄觴微眯了眼目,睥睨四圍,掌心彌熱,麵容漸冷。

青丘諸人皆駭於其勢,見其右掌再抬,竟是毫無閃避之念,眼瞼稍開,目珠黯淡,身上肌理因著滾滾熱浪寸寸收緊,然不知不覺間,卻有鼻白緩緩而下。一時之間,冷熱莫辨,身上處處粟栗;目睫怖而不舞,經脈亂而不奔,倒似已然生生駭破了膽。

弄觴右掌轉腕,掌心在前,金光陡開。頭上陰雲滾滾,眼見沒頂。恰於此時,於諸人身側,忽得旋雲卷卷,汩汩似山波清流,疊疊似細花馬腦,好一幕雲海翻騰!

眨眉功夫,白雲排山而至。在其之前,乃得一影:金冠宮服,發絲不見半捋淩亂;負手浮立半空,身後雲層舒卷,身畔金光乍現,如此雲衫玉帶,氣勢迫人,若非弄無憫,又是何人?

弄觴目瞼未緊,緩收了右掌,藏於身後,稍一側身,哼道:“孽子倒是聞風而動,敏行若得犬鼻。“

弄無憫眉頭微蹙,凝眉沉聲:“枯魚之肆,尚堪放言若斯?”

“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父在下,孽子在上,三綱何存?”

弄無憫聞聲,徐徐拂袖,身子漸低,雙足初一著地,便道:“恐眼下、此地,無父無子,唯不過正邪爾。”

弄觴稍一挑眉,反是笑道:“如此說來,你我,孰正孰邪?”

未待弄無憫啟唇,一旁青丘已然歎道:“莫不是弄老宮主年事已高,竟發此一問,實在笑話!”

弄無憫未有少動,見弄觴一側美婦人,麵色陡地和緩,薄唇微抿,柔聲輕喚:“娘......娘親......”

婦人兩目陡若翠羽驚飛,流盼輾轉,啟唇卻不得言,身不見動,麵上卻是靜而不晦,反見生氣。

弄觴見此,垂眉冷道:“母慈子孝。”

婦人聞聲,疾步上前,兩臂輕扯了弄觴袖管,往複搖擺,懇道:“夫君,夫君......無論如何,憫兒總是弄氏血脈單傳......”

弄觴稍一側目,見那婦人哀色,終是不忍,柔聲輕道:“秋裁,此一戰,乃弦上箭;你我離宮多時,早該了斷。”

弄無憫眼風一冷,掃過青丘橋玄英,又見四下屍骨,不由朗聲作色:”分離千年,終得一見。難不成父......爾隻欲同吾爭個生死,卻不肯給吾半句交代?“

“交代?”弄觴單臂緩將婦人引至一旁,又再上前幾步,定定瞧著弄無憫,輕道:“千歲日月,倒不知弄宮主可是心閑夢穩?”

“大任尚堪,不勞掛牽。”弄無憫緩低順眉眼,側目不同弄觴對視。

“如此甚好!”弄觴不由拊掌輕笑:“千年以來,可是多有妖修前仆後繼,往知日宮滋事?”

“過往偶有,現下倒是頻頻見愚人為金烏丹不顧安危,闖宮過界。”弄無憫似是失神一瞬,然立時回歸,沉吟片刻,抬聲詰道:“憫兒是否需得拜謝愚城城主恩澤?”

弄觴轉眉,瞧一眼青丘,闔目笑道:“吾這城主,卻似失心。現下連這僅存之門主,亦不過唯弄宮主馬首是瞻。”

青丘聞聲,麵上訕訕,心下暗道:此言,莫不是刻意生分了吾同弄郎!

弄無憫亦是闔目,長歎口氣,緩道:“並非心向憫兒,唯不過正道乃萬眾所歸。”

弄觴聞聲,立顯忿然,兩掌疾抬,並於胸前,周身明火大炙,兩袖先內而外,陽力直往弄無憫而去,厲聲疾道:“吾性操切,何必白費口唇,同逆子舌戰?”

話音未落,那明火更勁,眉不得眨,火炎爭冠,分化數股,立時便將弄無憫吞入腹中。

青丘橋玄英見狀,唇白齒冷,愣愣對視一麵,驚得無語無言。

“憫兒!我的憫兒!”美婦人立時哭嚎,撲身上前,緊扯了弄觴袖管;兩膝跪地,上身壓了弄觴袍尾,悲泣不迭,竟也再發不出隻言片語。

弄觴感一力微弱,時時擊於自己脛上,心下不由煩亂,暗自計較:那孽子可是別有居心?怎會被吾一招取命?

正自思忖,四下陡暗。日輪隱沒,反有穿窗之白乍現。

青丘諸人心下大驚,暗暗思量:現不過正午時,怎得日不得見,反現月影?

不消半刻,弄觴稍一揮袖,炎火立收,諸人再觀,哪還得見弄無憫身影,地麵唯不過些許細碎紅鹽,隱隱形成兩足形狀。

青丘見狀,撫心驚歎:“弄郎!......弄宮主!”其聲厲若斷腸,兩膝一軟,身子便向下癱倒。橋玄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青丘單臂,側目亦不忍見其悲慟。

“英雄一世,現竟為親父陽力所害,骨之不存,唯不過點點灰燼,嗚呼哀哉!”橋玄英一麵擔著青丘,聞其哀嚎,一麵心下唏噓不已。

又待一刻,半空圓月陡地射出一道白光,恰映於弄觴麵上,不過彈指,反得金光回照,一時間冰壺皓雪,反成丹景丙火,映得愚城四下通徹,白晝重臨。

那毀炎射在紅鹽之上,似將火精注於其內。

紅鹽得靈,徑自飄舞,徐徐升騰半空,竟自行拚組個人形,麵目雖是不明,然那立冠廣袍,無一不似弄無憫。

諸人見狀,皆是暗歎,又聞那人形朗聲緩道:“若非家君,便無無憫。現其惑亂三界,無憫負任,尚不得割肉剔骨,償其恩德,唯以此舉,消吾形體,權作報答。“話音未落,那紅鹽人形已然屈身,朝弄觴三跪九叩,舉止肅穆,諸人無不見狀拊膺。

弄觴感四下陽力渙散,轉眸四顧,見身側妖屍之上,具具見隱隱幽光,鴨卵青色,若非功法深厚、心細如發者,斷難查見。弄觴一怔,兩手握拳,暗暗使力,這方固住自身精元,然體外心內,無一不寒;身上靈力,恍若疾雨梨花,徐徐隨那日華渡往月輪之上,更映得皓月如火,更襯得紅鹽如血。

弄觴斷續長納口氣,心下暗道:孽子果是詭詐!明為吾陽火生炙,償吾血脈恩情,暗地以身化月,一來吸納愚城諸妖未及散去之妖靈,二來借金烏丹之力,以陽補陰,反將吾正陽之力納去大半!

正自思量,陡聞弄無憫沉聲緩道:“生死如輪,翻覆如掌。現下,你我父子千年恩義俱斷,便當竭吾心力,同閣下一戰,以匡正道!“

話音初落,振衣拂袖,諸人唯感金光耀目,抬掌覆眼,四圍更覺寒氣迫身;青丘等人抖若篩糠,恍惚置於鎏金雕鏤蓮花爐內,熏香燃盡,俱是死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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