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三十九章:玉山臨將崩 - 第132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11536

兩日後,愚城。

青丘府邸。

有客迎門,不請自來。

青丘迎了卸甲入內,讓與上座,後自取座一旁,抬眉瞥見橋玄英上身稍弓,立身一側,這方莞爾,然旋即收了笑意,側目媚道:“卸甲門主大駕,不知何謂?”

卸甲稍一頷首,未有言語,反是上下打量橋玄英數回,心下暗道:這便是那萬斛樓內應?瞧著倒是尋常。

青丘早查卸甲異樣,心下本因其為無憂之父,怨忿暗生,現見其神情,不由笑道:“卸甲門主莫不是對吾這奴兒有意?”

卸甲聞言,眼風立收,掃一眼座旁青丘,後便凝眸手畔茶盞,緩道:“若老夫當真有意,青丘可欲割愛?”

青丘未料卸甲有此一言,怔楞半刻,眉頭微蹙,右手自身側輕抬,待至半空,陡地回神,似是忘卻舉手之由,又再呆望手背良久,不得言語。

卸甲見青丘右手僵至半空,口齒張而不言,心下不怒反笑:目榮華所道,果是無差。一念至,這便抬手,將青丘一側茶盞穩穩握起,遞至青丘手旁,笑道:“青丘門主莫要作真,老朽之言,不過玩笑。”言罷,見青丘麵上訕訕,緊扣茶盞,緩收了右臂。卸甲再笑,接道:“得一良伴,閑銷白日;寒溫之言,熨帖老心。吾輩修行已是不易,得一知己,更是極難。”

“正是。”青丘緩聲應和。

“不知卸甲門主此行,是何用意?”青丘輕啜茶湯。後道。

卸甲倒不猶疑,直身稍貼椅背,一字一頓道:“老夫前來。乃為大謀。計畫若成,吾等心願皆償。”

青丘長歎,闔目詢道:”願聞其詳。“

“百足歿,爾是傷,女桑鈍,若你我聯手,愚城改弦易主。指日計也!”

青丘目瞼急開,朝橋玄英遞個眼風,玄英得令。立時反身,探屋外前後無異,又再掩門,稍一頷首。

青丘見狀。這方鬆怠精神。軟塌梁骨,稍一側目,薄怒道:“此言,吾充耳未聞。”

卸甲料得這般反應,輕笑道:”入愚城之門主,唯百足同爾最是久長。然論及忠主——百足因義,青丘因懼,自是不同“

一語未盡。青丘稍一搖首,歎道:“百足因何故去?”

卸甲掐須。半晌方應:“信則忠,忠則愚,愚則死。”稍頓,卸甲便將十七苦地之事托出。

“城主每百日吸納妖靈?此事吾等從未聞聽!“

“故而,吾等,皆不得信矣。”卸甲稍頓,見青丘麵現瘠色,不由接道:“吾嚐言於爾是,忠君報主,不宜膠柱,若為利趨,方是常情。”言罷,卸甲見青丘訥訥,眼風掃過橋玄英,立時闔目,長歎不語。

“門主,若中有大利,非不可為也。”

青丘朝橋玄英稍一擺手,緩道:“城主功法,深不可測,若欲自立,唯不過望洋興歎。”

“事成,吾將無憂許與萬斛樓主人。”卸甲陡地抬聲,“青丘門主必已知曉,無憂乃是吾兒。”

青丘身子微顫,怔怔盯著麵前茶湯,腦中心下,無非弄無憫姿容。

“自那日密室一別,吾原早斷了念想,孰料君影紛紛,深宵入夢,白日鑽心。”青丘單手撫心,暗自喃喃。

“門主”橋玄英輕喚,見青丘未應,不由黯然。

青丘轉念,又再計較:即便除了城主,無憂遠嫁,吾亦難染指弄郎半分。思及陷九之事,青丘低眉,眼風似掃股間,陡又苦笑,麵上無華。

卸甲似是料得青丘之憂,輕聲笑道:“天在上,觸之難及,然青丘門主當下境況,烏雲蔽日,見亦難見;若愚城易主,吾自當同知日宮修好,那時,青丘門主便是水梁,通徹左右。此舉,便如撥雲見日,雲消霧散,賞日觀美,總強於日思夜想,見之難得。“

青丘聞言,確是暗生欣喜,思忖半晌,心道:若可思君見君,總是善事;吾若將功補過,弄郎昭昭,自當不疚過往。當真如此,吾遠可為奴,近則為友,常侍弄郎身側,吾心足矣。念及此處,青丘弛麵,笑意清淺。

卸甲查其麵色稍改,捋須頷首,待得半刻,仍未聞青丘聲響,卸甲心下暗笑,卻是朗聲接道:“即便不言私利,吾等當曉困局。“

青丘這方回神,聞卸甲接道:“城主需攝妖靈,此事你我無一知曉。現百足逝,苦地滅,若是後日城主急需,狂渴之下,你、我、女桑,乃至整個愚城,恐俱為近水!”

“平日,吾皆寶其唾餘;危時,你我質為牲祭,如此忠義,愚矣。“

青丘細思,驚怖漫身,淪肌浹髓。

“青丘門主可還牢記那日辦事不利為兀不言責難時惶惶滋味?”

青丘稍一抬手,止了卸甲說話,少頃,定了心神,目珠微轉,反是詰道:“聞卸甲門主之言,恐早生取而代之之心。”青丘冷哼,接道:“想是早同那萬斛樓有所瓜葛?”

“確有關聯。”卸甲聞聲緩道:“那樓主人,乃吾之賢婿,怎會無有牽扯?”

青丘蔑笑,緩道:“吾在意唯二,一乃吾當如何相幫,二乃吾當有何報償。”

“若愚城內變,青丘束手,無為便是大作為。至於回報,一來,死關可破;二來,癡心可表;三來,逍遙可期;四來,修習可進。“卸甲稍頓,”兀不言一除,愚城大寶隨爾取拿。“

青丘拊掌,半晌方道:“今日,卸甲門主未曾前來,吾亦未曾得聞何事。”一語既落,青丘抬眉,朝橋玄英媚道:“玄英。可明?”

橋玄英得青丘眉語,心下了然,躬身緩道:“今日常日。未見有殊。”言罷,掃見卸甲麵上一緊,轉瞬複原。

“常日無聊,不如玄英立時準備,隨門主外出尋訪山澤,以絕煩憒,以慰空竭。”

青丘笑應。又再詢道:“倒不知此行需得幾日歸返?”

卸甲得其言下之意,稍一側身,弓手笑道:“多不過半月。青丘門主自可還家。”

青丘媚笑,起身施揖,辭別卸甲。

卸甲得出青丘府邸,立時飛身。眨眉不見。

兩日前。

陽俞鎮。

目榮華府邸。

卸甲為白鴆所引。直入府內,見目榮華束發玄服,靜坐堂上。

卸甲自那日血閣一別,未得無憂牽引,嚐聚唇難以攀附,今日得見,心下暗喜。

“萬斛樓主人!”卸甲抱拳,頷首示意。

目榮華淡笑。抬臂讓了卸甲一座,應道:“卸甲門主。何需客套。”

“血閣多得貴人相助,救吾兒無憂脫困。後雖欣慕非常,然俗世絆拖,難得暇餘,今日終可登門拜會,見閣下風華,嗟唶繼繼,難以盡道。“

目榮華稍一挑眉,緩聲笑道:“唯不過雙目複明爾。吾這小院,門可羅雀,皆因吾心善感,實見不得署門冷暖。“

卸甲聞言,不由冷笑,輕哼一聲,不再多言。

“吾便單刀直入。請爾前來,欲共謀大業。”

“大業?”

“樓內有報,兀不言命百足於北地十七苦地囚困妖屬,攝取妖靈。“目榮華輕道,抬眉見卸甲麵色稍改,雖是微乎其微,卻仍依希可辨,不由笑道:”倒需多謝卸甲門主重手傷了同門,吾門下循爾是行蹤,方查此異。”

卸甲聞言,心下暗道:吾傷爾是,恐是無憂所報。然無論如何,無憂乃為吾兒,親疏可見。爾是倒算時運相濟,竟可自返青要山,得複人形。一念至,卸甲暗自計較:早聞十七苦地之名,所在正是青要山之北。如此想來,目榮華所言非虛。

目榮華見卸甲沉吟,闔目笑道:“現而今,百足亡,苦地消,爾是散,青丘閑,愚城四大門主唯剩女桑,足下尚不動心?”

卸甲一驚,麵色不變,弓手應道:“萬斛樓主人可是消息有差?愚城乃有五大門主。”

目榮華抬臂擺手,朗聲笑道:“非也。紫龍騰躍引風雷,足下豈止於門主之位?”

卸甲輕笑,卻不言語。

“百足去,爾是傷,且其投了知日宮,同大弟子蒼文攪渾一處。至於青丘,吾早安插門下在側,取其信任,無需多慮。”

卸甲取了茶盞,深啜一口,仍是默默。

“足下謹慎,在下欽佩。”目榮華稍一仰麵,一字一頓道:“囊中之物,取留由人。”

“若是在下心願得償,不知樓主人有何需在下效勞?”

“唯欲借泰山之力也。”

卸甲聞言,稍一探身,口唇微開,少頃,方道:“樓主人”

“父母之命,無憂當遵。”

卸甲眉頭初攢後展,心下暗道:若為吾兒,欲傾力助吾,倒是情理之中。念及於此,不由捧須,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目榮華見卸甲防備之心少收,稍一停頓,接道:“小婿願以萬斛樓為聘,助泰山奪愚城城主之位!”目榮華目瞼輕垂,似是無意,又再接道:“若是泰山尚有它圖,小婿亦當殫精竭慮。“

卸甲聞言,反是起身,施以大禮,不著痕跡,應道:“老夫謝萬斛樓主人。”

二人相視而笑,其後,便若推心置腹,籌謀遠深。

待得入夜,卸甲方離。目榮華長抒口氣,闔目不語。

白鴆在旁,見狀輕道:“主人,此次去拂未能將蒼文爾是共滅於十七苦地,若其回返知日宮,可會生變?”

“若其報弄無憫知兀不言惡行,反是善事。知日宮仙名遐邇,施德市恩,豈止於人?若眾妖身陷水火,弄無憫亦當挺身。到時,吾與卸甲,裏應外合,知日宮從旁助力,大事何愁?”

“然知日宮接連兩弟子殞命,且不言弄無憫。即便無憂小姐,亦是將之算與萬斛樓身上。“

目榮華這方啟瞼,短歎二三。唇角反是微垂,苦笑道:“正因知日宮詭事連連,吾這方欲以愚城為基,破解迷雲。弄家二女亡身,後未得多時,方知兀不言困妖采靈,二者可會關聯?”

稍頓。目榮華接道:“弄無憫兀不言前後肅清吾樓內於肩山眼線。若想重布一二,便需改換門庭,左肩山總歸弄氏。右肩山之姓,卻可變更。且卸甲河崖之蛇,負其陰毒,貪而無厭。得愚城必望它物。吾不如推波助瀾。便可早查其計,部署周全。”

“主人高明。然屬下仍有一事不解。”白鴆傾身,亦是歎道:“無憂小姐言談出塵,性情拔俗,怎會依了卸甲之命”

一語未盡,白鴆支吾,不敢多言。

“怎會依從父命,嫁吾為妻。”目榮華見狀。低聲接道:“且不說卸甲非其生父,即便血親。無憂亦隻恣意隨性,見其情根深埋知日宮,怎會憑卸甲一言改心?”

目榮華抬眉,見白鴆麵現不解,雙眉緊蹙,不由緩道:“卸甲小人,唯利是圖,多以己度人。若欲盟之,首當誘之以大賞,次當取之以小惠,以示無隙。“

白鴆頷首,躬身輕道:“主人度心妙算,屬下佩極。故主人雖無所利,仍需示之私欲。”

“羞言毫無私心。”目榮華徐徐起身,踱至門外,仰麵見月輪華光,冷輝流溢,心下慘然,癡道:“無憂慧心,掐得卸甲軟肋,若是卸甲穩坐高位,亦可作無憂退路。”

白鴆聞言,見目榮華孤影,思及胭脂,索然欲泣。

此時,懷橘宮內。

無憂獨坐院中石磴,見零葉辭柯,依風飄瞥,睹物思人,心下惴惴,喃喃道:”日前無憫閉關,曾言今夜相會,怎得房門緊閉,呼而不應?“

夜風再起,飛淩縹緲。

無憂陡感院內漸明,稍一側目,見那槁葉片片,通身亮徹,若生雙翅,半空徐行,卻不墜地。無憂巧笑,凝眸見弄無憫再著雪衣,負手低眉,身畔遊氛,解意傍飛。

“無憫。”無憂見狀,起身上前,立於弄無憫眼下,定睛正視,見其雙目爍爍,列宿其中。無憂稍一搖首,抬臂輕撫弄無憫麵頰,柔聲道:“兩日未見,瘦損若斯。”

弄無憫仍是淺笑,卻不言語。

無憂輕拉弄無憫袖管,稍一上前,分坐桌旁。

“無憫”未待無憂言畢,弄無憫稍一抬手,食指立豎無憂唇邊,以噤其聲。

無憂一怔,見弄無憫單手稍舉,手掌平攤,不過須臾,便有文房四寶自房內飛至。弄無憫展紙輕攤,廣袖低垂,恰拂蓋無憂雙膝。無憂原見那硯台自磨,然少頃,終是探手而上,取了墨塊,弱骨柔腕,細細研磨,輕道:“磨硯當如病子。”

弄無憫嫣然,直身垂目,龍蛇疾走,書道:“今夜,無言。錦繡藏於心口。”

無憂淺笑,亦是取了筆墨,接往書道:“脈脈無需語。“

“漫漫長夜空,且作相字戲,如何?”

無憂見字,頷首掩口,嬌笑連連,心下暗道:你這知日宮主,今夜倒似孩童。

無憂巧笑,立時寫就一個“無”字。

弄無憫稍一怔楞,朱唇若丹,皓齒淺露,搖首一笑,若明月出崖,九天流素。

無憂忘言,少頃,見弄無憫書道:“水潺潺,得一兩點,見三四麵。”

無憂不解,正待啟唇,卻見弄無憫手掌已至,輕撫其頰,母指點覆無憂唇瓣。無憂口唇微啟,銜了弄無憫指尖,抬眉見其一臉錯愕,不由輕笑,舌端緩舔,豔逸靡靡,媚逾言語。

弄無憫麵上乍紅,迅指收了手掌,又再書道:“天機,不露。”

無憂玩心再起,書道:“此番換吾拆字而相。”

弄無憫見其好勝心性,不由展眉,又取一紙,疾書四字:寒木春華。稍頓,勾了“春”字,令無憂相之。

無憂思忖半刻,書道:“三人重極,壓日無光。不吉。”

弄無憫闔目輕歎,半晌,於那“春”字一邊,多書了個“舂”字。

無憂目珠一轉,眉頭輕顫,書道:“臼,裂日之相。昂首傲立,碎心獨泣。大凶。”

弄無憫起身,踱步近前,陡地甩袖,便見那槁葉浴火,立時燃盡,化了點點火光,散落四下。

無憂心下生疑,起身輕喚:“無憫?”

弄無憫這方回身,笑靨依然,右手微抬,隔空書寫。無憂垂眉,見那臼字一旁,多得四字:掘地三尺。無憂正待細觀,孰料唯那薄紙陡燃化灰,無憂怔楞一時,見弄無憫緩步近了石桌,將先前“無”字一頁細細收斂,又再按上無憂手背,翻轉而下,將那紙頁置於掌上。

無憂正待相詢,卻見弄無憫再近,冠釵勾掛,擱唇於無憂麵頰,觸及即止。

無憂心頭撞鹿,見弄無憫稍提袍尾,單手負後,正身緩步,直往屋內而去。煙氣隨行,月華同走,不過迅指,院內晦暗,徒留無憂一人,支手微抬,撫撫方才弄無憫唇舌所觸,憶及弄無憫仙風氣度,心下怡然,暢若賞見嶽立川流;無憂嬌笑不迭,另一手宛似無骨,力綿綿而化,竟連那紙頁亦難握住。(未完待續。)

PS: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其實本書至此,筆者埋了不下十個讖語,分散各話,待不久真相得白,若讀者尚有心,再次回看,或可查驗。

此話“寒木春華”,便是其一。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