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三十八章:端倪隱愈見 - 第130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11188

流時刮麵,漏夜敲心。

蒼文爾是奔忙未休,待得旦日侵晨,這方交睫半刻,然未得久時,聞不遠處吼聲乍起,戰鼓震天,四下喧然。蒼文爾是急急起身,相視而笑。

“此時該當如何?”

爾是莞爾,將辮發輕繞指上,笑道:“前往一觀。此等景象,豈非百年難得?”

言罷,已是飛身而起。蒼文見狀,稍一擺首,輕歎未已,反是淺笑,馭氣緊隨。

不過須臾,二人已至,見麵前空廓之地,縱橫均逾百裏,夐廖無垠;再觀左右,三軍陣列,野豎旌旗,十蠻七觸兩相對立,憑陵殺意而懾敵,耗斁精氣以資己。蒼文細觀,見兩方陣中皆有損傷,不禁笑道:“這十蠻七觸兩部,倒是磊落,想你我趁夜行偷天換日之計,暗將兩部族人互移,若是擒之,挾持以製敵,豈不大妙?“

爾是嘴角一抬,淺笑相應:“當真那般,豈非無戰而屈?還怎望其滅十七苦地於今日?”

蒼文稍一思忖,陡然抬眉,應道:“無怪爾令吾挑揀平民兵士,勿染指於王。”

“技經肯綮,可教也。”爾是怡然,目不斜視,見此廓地之緣,有三五幼羊行過,不禁大喜,盤算半刻,已是笑意滿盈。

“此地鳥飛不下,怎見羊獸?”

“丁日見羊,”爾是見蒼文不解,輕聲點撥,”凶刃之相。“

蒼文聞言,亦是一喜。正欲啟唇,陡聞砉然一喝,忙再定睛。見十蠻七觸兩方領袖,對喝一聲,單臂抬舉;須臾之間,兩軍衝鋒,轉瞬已是糾紛一處,白刃玄矛,勢崩雷電。兩方組練川回。刀兵陡立,往來百千;不過彈指,陣亂而六軍離析。萬千兵士。若非利鉞穿骨,便是鋒刃飲血;地上新屍,積若土丘。

蒼文怔怔,一時無言。見此番血光。心下翻湧,慘然暗道:井蛙不知滄海。為此彈丸寸地,日夜拚搶,血河骨山,不知倦矣;若然可得一機,出此苦地,見天外天,豈不自嘲自哀?

“樊籠雞騖。定命於天;塵世牛馬,受拘於數。”蒼文不禁闔目喃喃。

爾是明了蒼文所歎。長納口氣,辨其中隱隱血腥之味,稍一抬眉,陡見天際驚雲壓麵,天光晦暗,列缺吞吐交纏。爾是心下估算半刻,輕道:“想來,十七苦地當滅於正午時。”

“爾怎知曉?”

“此地本就陰盛陽衰,正午時,乃一日中正氣最弱之時。”爾是攢眉,見腳邊蓬草自斷,蟲蟻休巢,輕聲接道:“人常言如日中天,卻不思物極必反。午時,便若長生十二神之帝旺,貴吉之巔,卻隱敗相,其後緊鄰,便是衰病死墓,漸進而否。“

蒼文頷首,耳畔聞驟風急作,似鬼夜哭,其勢摧枯折腐,動魄驚心。靜待片刻,聞爾是輕喚:“文哥哥,時辰將至,且往藏朱洞外。”

話分兩頭。

此時藏朱洞內,百足已查天之異象,心知必為爾是詭計,不由切齒,一字一頓道:“欲亂吾陣腳,當知汝斤兩!”言罷,陡地高抬兩臂,歸攏胸前,掌心相對,默誦法咒。不過一刻,周身遍布赤足,尖端銳而有勾,毒霧大作,散漫飄忽。百足怒喝一聲:“去!”一言出,右臂直伸,那毒氣得令,順其指尖所向,徑自疾往獄底而去。不過彈指,已至妖囚身前。

洗素初查,難掩驚怖,厲聲抖道:”篆愁,莫非今日便是終時?“

篆愁見那雜色煙氣,自成一股,粗若膀臂,停於麵前,不禁兩手緊攥,額上冷汗直下,半晌,方輕聲應道:“未未必如此”一言未結,卻已駭不成聲。

眾妖憂怖,不知所以。待得一刻,陡見那毒氣上前,前端現一猙獰麵目,爪牙張舞,挨個繞諸妖一周。初時,一妖突地喜道:“那百足所設毒界已開!”

眾妖未及歡悅,正待伸展腿腳,又見那毒氣麵目迅指增大數倍,目眶口唇,三孔大開,似是怒喝,陡然向上。眾妖感周身痛麻,似為棘楚緊縛,不待反應,已為那毒索牽拉,順勢向前,接踵而出。

到得洞前,百足見狀,撫頜笑道:“勸諸位莫要擅動,若欲掙此毒索,毒氣必當入身,五髒齊化,骨肉剝離,需得痛足三個時辰,方得解脫。若是諸君就範,自得生機。”

“恐爾所言之生,不過屈指可數之活日。”洗素聞言,蹙眉輕笑。

百足凝眉,瞧了洗素半刻,接道:“多活幾日,豈非幸事?”

“終須一死,又有何意?”

百足眉頭一挑,不怒反笑:“恐有此洞見者,唯爾一位。”稍頓,麵目陡改,厲聲接道:”爾等細聽,一毒索而牽百妖,一生俱生,不然,若有一妖不從號命,惡毒必頭尾相穿,前後相應,氣齊率然。“言罷,定睛直視洗素,眼風掃見其後篆愁,見其麵色慘白,不由笑道:“吾毒尚未入體,爾等無需膽裂。”

妖群竊竊,三五急道:“莫要妄動!爾欲立死,吾等卻願苟活,即便一時半刻,亦需珍視。”

洗素聞聲,自嘲連連,身子微顫,不多時,便聞篆愁輕道:“蜉蝣求生。“

洗素身子一抖,唇邊苦笑,不再多言。

百足見狀,笑道:“貪生畏死,雖俗不可耐,然世之常情。”

“出十七苦地!”一言方落,百足已是閃身不見。那毒索有靈,得令而前,扯著妖群出了藏朱洞。

“所料不差!”蒼文埋伏一旁,見百足在前,百妖在後,不由輕道。

爾是伏於其側,見百足聲勢,不由盤算:吾經斷翅之傷。定非百足對手,如此,待出了苦地。仍需智取。念及此處,卻見蒼文後背微挺,“文哥哥意欲何為?”

“既見篆愁等人出了牢獄,需得當機立斷,助其脫困。”蒼文摩拳擦掌,輕道。

“可有勝算?”

“背後突襲,或可一戰。”

“若是文哥哥同百足酣戰。自顧無暇。吾怎將數百妖屬齊齊帶出苦地?”

聞爾是此言,蒼文目珠一轉,稍一頷首。接道:“莫非待百足將其帶離此處,吾方施為?”

“恐唯此一策。”

二人默默,靜待百足遠離,方躡足跟上。

眾人行至一處。百足擺開陣仗。闔目怒吼,諸妖驚歎,見麵前左右又再分現二天龍,身長皆逾百丈,岐尾交開,身子直立而下縮,尾間頂地發力,眨眉不及。二物已是飛於半空,百腳上撥下拂。似得羽翼之能。

爾是見狀,低聲緩道:“百足倒是謹慎,知苦地情勢不妙,立時便要裂天而出。”

一語未落,便見那天龍毒肢直插入天,顎牙齊開,觸足緩放,十七苦地天幕登裂。諸妖屏息,瞠目而視。

百足傲然,朗聲笑道:“吾等這便出十七苦地。待得明日重生,吾等隨返。爾是雕蟲之計,不見奈何。”言罷,亦是化形,尾攜毒索,騰身而上,將妖囚一一拖至天裂。

爾是盤算不休,心道:其毒甚惡,待少頃得出,吾當如何擋其毒汁?正自思量,袖管陡為蒼文一拉,聞其急道:“且看!”

爾是聞聲抬眉,見天裂處漸隱,蒙蒙若雨,又再細觀,見身前黃土塵粒,徐徐飛升,似是布於諸妖周身。

“何方小妖,立時現身!”百足查異,厲聲喝道,然不過須臾,天裂兩側天龍,其色由黃轉玄,而後化為花白,似是為何物所傷,百腳齊蹬,雙雙落地。

蒼文爾是聞一聲巨響,恍如炸雷,二人對視,迅指上前,見百足分形所化兩條開天之蟲,腹部向上,倒地不起,不過半刻,皆縮至不足五寸,周身蒙白灰,百腳俱僵。蒼文見狀,輕道:“恐為劇毒所害!”

“百足毒功,已至巔峰。世上何物,可將其分身毒殺於一瞬?”

二人正自念叨,聞百足痛呼,側目見其自半空而落,再化人形,其身其麵,遍布大小瘡口,小若孔方,大如碗口,膿血溢出,實是可怖。

百足吐納數回,仍難抑痛楚,稍一回神,方查蒼文爾是立身不遠處,這便斥道:“果是裏應外合,好一手前後夾擊!”

蒼文難解其意,聞爾是笑道:“兵無常形,不過詭道“一言未落,卻見那毒索所控百妖,亦有多位為毒物所侵,死狀相類,驚怖之極。餘下之妖,不過八九,見此情狀,雖得自由,亦失心智,手腳早是不聽使喚。

蒼文輕咳,眉語示意,二人齊齊仰首,見那天裂自愈,眼見無路可遁。

“亡吾化身,解吾毒索,”百足踱步向前,反是笑道:“原想汝有後手,害吾而助汝等脫身,未想其不但毒殺百妖,亦是封了出口,詭道也,果是兵不厭詐,惜得此次所詐之人,竟是你爾是門主,自相倒戈,令吾大開眼界。”

爾是心下亦不知就裏,然見百足這般,知其功法受挫,難再施為,不禁笑道:“現下距正午不足一個時辰,若是兄長欲出苦地,當同小妹通力趨事。“

“蒼文兄!”恰與此時,篆愁之聲自百足身後突起。

蒼文爾是稍一側目,見篆愁洗素兩手相攜,死裏逃生。

蒼文眉梢現喜,正欲上前,未想百足搶了先機,閃身而後,縛篆愁兩臂,單手陡化毒刃,指扣其咽,一腳踢於洗素腹上,麵朝蒼文爾是,笑道:“爾是門主機警,必有出路。”

爾是見狀,先是沉了麵龐,不過轉瞬,已複笑顏,踱步上前。

“莫再前來!吾之毒汁,見血封喉!”

爾是嘴角微扯,輕聲應道:“小妹早言,現當以自存為先,恩怨暫擱。”邊道,邊俯身洗素一旁,見其眉目扭曲,恐是痛極,這便輕扶其臂,將之攙起,接道:“相救相恤。方是上策。”言罷,又待上前,卻感洗素輕握其腕。附耳哀求:“爾是姑娘,萬望體諒”

爾是知其所言,不由搖首,攙洗素反身往蒼文處,緩道:“通天之索,據此尚有二十餘裏,若不加快腳程。恐與苦地共滅。”

言罷,掃一眼蒼文,三人在前。往爾是發絲所在之處行去。

百足挾篆愁跟於其後,餘下幸免妖屬尚有五人,尾隨最後。

諸人步行一刻,爾是聞洗素柔聲道:“爾是姑娘。萬勿介懷。昨日。吾並非有心害汝。”

爾是輕笑,半晌,陡然抬聲,應道:“究竟是爾欲害吾,還是某小人肚腸,自作聰明,吾等心膽俱澄澈。”

篆愁身為百足所製,原是驚懼。一步一動皆是翼翼小心,此時聞爾是之言。麵上一緊,訕訕不言,腳步陡止。

百足見狀,稍一發力,篆愁吃痛,聞百足笑道:“麵皮忒薄,喜怒形色,觀之便可量晴校雨,何堪重任?”

爾是頭頸未動,接道:“堪重任者,心不搖於死生之變,氣不奪於利害之交。自行度之,尚敢放言不懼死地,麵皮若此,何以言薄?“

一語既落,百足爾是齊笑。

洗素長歎口氣,輕拂了爾是手臂,稍一後退,朝爾是蒼文深施一揖,不卑不亢,緩道:“兩位大德,無以為報。此行死生有命,吾雖心知,亦是前來,非不懼也,不過肩負大責,不可不來。生機現,喜為常理;死路出,驚乃共情。”言罷,直往百足身側,冷眼打量上下,又再凝視篆愁,柔聲輕道:“然,惡敵麵前,不可示弱!苟且求生,衣冠狗彘。”

百足冷哼一聲,不多言語,直往前去。洗素輕扯篆愁袖管,二人對視,並肩而行。

一行十人,未敢歇止,腳下不停,疾走約莫三刻,方出密林,見玄色巨索自天而降。

百足凝視半刻,抬眉笑道:“爾是門主大才,一根女兒發絲,竟為救命繩索。”

爾是緩步上前,單手握其發絲,笑道:“兄長謬讚!”言罷,稍一發力,五指盡入發中。

“兄長怎不言語?”

百足聞聲,恐心下計畫早為爾是識穿,不禁訕笑,詰道:“吾當言何?”

爾是一手緩扯發絲,惹其上下前後抖動不止,一手輕撫發辮,笑道:“兄長手握篆愁性命,自當以此要挾,令吾同文哥哥放爾先行。”

“哦?這吾倒是從未多想。”

爾是輕笑,再道:“然此地此刻,我手握發絲,亦可以此要挾。”

眾人聞言,驚惑難解。

“文哥哥俠義,常以他人為先,篆愁性命為爾所製,其自當顧念,便會允爾所求,令吾先籍此發絲遁走。然你我同出愚城,皆知斷敵之後路,方為不二之選。即便敗草,望秋而零,春風又生,斬草還得除根。”

百足切齒,手上力道彌重。

“若兄長先出苦地,必於其外斷吾生機。”爾是嫣然淺笑,側目瞧著蒼文,口唇一動,未聞其聲。蒼文辨其唇語,心下一動,於此泰山崩麵之地,反是朗聲笑道:“文哥哥,呆子!這般讚賞,吾不敢當。”

“當真呆子!”爾是亦是笑應。

篆愁感百足手下重力,吃痛蹙眉,咧嘴顫身,卻未呼痛,洗素知其難忍,兩手上下將篆愁單掌包握,柔聲道:“一蟻,生不足月,修得此身,相伴多年,幸矣。”

篆愁聞言,冷汗雖已潤睫,卻仍抬眉,注目洗素,欣然淺笑。

“爾既有此言,吾便真以此小妖性命要挾,汝當如何?”

爾是眉頭攏聚,已是怒道:“兄長仍是不解?現下發絲盡在吾手,若是放兄長先行,餘下諸位皆是死路;與其如此,吾便破此發絲,留了兄長於此,陪吾等共死,豈不快哉?”

百足怒喝,抬臂指點爾是,氣急不得言語,手臂急收,一股毒氣直往身後,幸存五妖須臾便為劇毒包裹,不過眨眉功夫,七孔流血,倒地驟亡。

“少了幾個,省些時候。”百足切齒,牙縫發聲。

蒼文見狀,心下不忍,急怒攻心,憤然斥道:“何以濫殺?”

“爾是門主手上血債,不輕於吾。”百足笑道。

“多言無益。”爾是抬眉,一記冷眼,接道:“生殺在吾!若兄長欲借吾發絲逃遁,便需允文哥哥同小妹先行。”

百足聞言,思忖片刻,暗道:若不依她,兩相僵持,時辰一至,無可生還;若是依她,手上尚有兩小妖相挾,此篆愁貪生怕死,蒼文盡得知日宮迂腐之風,必難束手,不理二妖死活。念及於此,百足輕哼一聲,應道:“允你便是。”

爾是誌得意滿,淺笑盈盈,稍一上前,輕握蒼文一手,柔道:“文哥哥,你我且去。”

蒼文稍一怔楞,回身望向篆愁洗素,輕道:“萬不可留他二人於此。”

“自是不會。”爾是應著,定定凝視洗素,見其麵上堅毅,心下了然,又再掃過百足,朗聲道:“兄長當知,此發絲需得法咒,方可助吾身遁。”

百足目眥陡張,心下計較:爾是詭計多端,此番定是詐我!

“兄長信或不信,吾豈會在意。小妹先行一步,唯一言告知——若想安然出十七苦地,莫要傷此二妖性命。”

“爾是姑娘,蒼文少俠!”洗素稍一上前,又再施揖,緩道:“相助之恩,日後必償!”言罷,反身正對百足,笑道:“爾是姑娘早將法咒傳授,信或不信,自在爾心。”

爾是嬌笑,稍一使力,輕扯蒼文,二人飛身,循那發絲,陡然無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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