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二十三章:手寄七弦桐 - 第77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9585

當日稍晚,無憂一行方返了知日宮。之後幾日,無憂靜候斂光居,卻終是未見弄無憫前來,倒是蒼文眼睛無恙後探了數次,卻總被拒之門外,不得入內。

韶光堪縱。轉眼一月又過。無憂心傷漸愈,便又摩拳擦掌欲繼續修習。期間她曾往追日宮,探看往字房同門及應瀾。眾人並無過多變化,習練亦是如常,日複一日不得鬆懈。隻是,此行無憂自湯夜夜處得了個消息,倒甚是有趣兒。

那日與眾人寒暄後,無憂往膳房路上便為湯夜夜截住。湯夜夜將無憂拉至一旁,滿臉羞澀,喜道:“無憂,可還記得之前月試同天字房比拚?”

“自是難忘。”無憂不解。

“對那鮮於戎,你可還有印象?”

無憂想起那對姊弟,猶記鮮於戎男生女相,俊美難言,又見此刻麵前湯夜夜女兒神態,欲說還休,心中明了,笑道:“那位師兄,形容美好,印象深刻。”稍頓,又道:“見師姐這般模樣,想來無憂要給師姐道喜了。”

湯夜夜唇角含春,應道:“確是與他兩情相悅。你與宮主近些,可知道若宮中弟子互生情意,能否下山結為鴛侶?”

無憂輕道:“怎會跟宮主提及此處?”言罷,自己也是兩頰飛紅。

湯夜夜聞言,歎口氣道:“宮規未有娶嫁禁令,倒不知具體應當如何。”

無憂見狀,忍不住調笑:“幾月前比拚之時還水火難容,不過數月,竟已這般親密,湯師姐已是籌劃下嫁事宜了?”

湯夜夜俏臉一緊,直道:“莫要取笑。”

“緣分之事,身不由己。隻是”湯夜夜一頓,“他那阿姊實在難纏。戎哥哥對我甚是體貼,私下早已許我白頭;可他那姐姐卻是對我諸般挑剔苛責。時日一久,我倒覺得,戎哥哥有多歡喜,他那姐姐便有多厭惡我。”

無憂心道:長姐如母,對你這未過門的新媳諸多刁難也是尋常。後又聽湯夜夜埋怨道:“且聽戎哥哥提及,他們姊弟雙生,各種喜好原也相近,隻是,不知從何日起,他那阿姊一反常態,時時處處與他作對。他覺得好的,他阿姊定是看不過眼;他不喜的,他阿姊反倒如珠如寶。”

無憂聞言,不得已應道:“或是鮮於童故意為之,就專為令你那情郎心中不快,以此阻撓你們姻緣。”

湯夜夜停了說話,沉吟片刻,方道:“如今隻得聽天由命。戎哥哥與我皆不堪其擾,這才計畫下山,以結同心,過尋常百姓日子。”

無憂心知湯夜夜所指,輕聲應道:“如此,若得見宮主,我便腆著麵皮打探一二。”

湯夜夜喜上眉梢,連連道謝。

無憂別了她,便往膳房見了應瀾,見其臉色紅潤,想來不服之症已然調和。兩人久未得見,立時攀談起來。無憂見其身子大好,人也開朗甚多,心中自是歡喜。二人不覺,天色竟晚,無憂便匆匆別了應瀾,回返斂光居。

“雖仍是親切,卻似少了靈犀,難以言說。”回程途中,無憂心中暗道。

“或因我修習仙術,加上那甚多衡沛丹效力,今非昔比,自非從前那多病身子可擬。之前舊疾纏身,一見應瀾,心生暖意,那時同病相憐,有她溫柔待之,感動甚重。”心下想著,腳程又快,轉眼已至斂光居。

到得院門,見弄墨孤身候在外麵,無憂上前,語氣仍是不善。

“勞役服完了?”

弄墨一哼,應道:“早便從仰日宮膳房回來,聽聞你為一蟹妖所擒,此時一見,怎麽還是這般討人厭?”

“豈止,簡直更勝從前。勞你們姐妹掛心,實是不該。”

“閑話少提。奉宮主命,明日你往貫日崖,呆得一日,以示盜丹之戒。”無憂聞言,這方記起月前於懷橘宮內弄無憫所下責罰。

“宮主賞罰分明,無憂心悅誠服。”

弄墨不理,轉身要走,又聞無憂笑道:“倒是記起之前姐姐們三人因大罪被罰貫日崖麵壁數十日,論起受罰,經驗老道;不知有何秘訣可與無憂分享一二?”

弄墨怒氣直衝,原想嗬斥,思及先前,終是閉口,甩手飛離斂光居。

第二日過了卯時,無憂進了早膳,這方馭氣,於宮人指引下前往貫日崖。之前雖常至懷橘宮,路上倒也可見貫日崖隱約麵目;放馬之時,燕樂也曾領無憂至肥遺江麵,但入宮至今,無憂尚未真被罰至貫日崖麵壁,今日實是頭一回,念及之前所聞,無憂心中仍是忐忑。

馭氣而至,無憂果見那麵壁之地僅存一線,單足站立尚嫌不夠,加之其下萬丈深淵,實是令人心驚。

無憂別無它法,後背兼兩臂緊貼在後,兩足交替立於崖上,每隻腳堅持不過一刻,便已酸麻疼痛。無憂稍轉頭,瞥見崖壁不遠處數棵老鬆,紮根石縫,迎風傲立,甚有風骨。無憂心下一動,闔目凝神,順心念所導,運丹田靈力,再借衡沛丹奇效,不過須臾,兩腿瞬化蛇尾,已是勾上一旁鬆樹枝幹,緊緊纏上兩圈,這便借力向前,整個人撲於老鬆之上,後背靠著崖壁。蛇尾略長,數圈繞於樹上,尾尖撤了力,隨意一耷——姿勢雖不規矩,風情倒是十足。

“這般,舒服甚多。且不說一日,十日便也呆得。”無憂心中洋洋自得,騰出兩手,拂拂散落發絲,又再抱臂,闔目假寐起來。

不知這一覺過了多久,轉醒之時,天色已暗。無憂揉揉兩眼,抬臂伸個懶腰,腰上使力,壓得那老鬆一上一下,晃動不停。無憂覺得有趣,咯咯嬌笑起來。

恰於此時,耳畔聞得深沉曲調,悠遠古樸。無憂側頭,細細辨來,知那琴音來自懷橘宮,半晌,暗道:操琴指法嫻熟,心與琴一,若行雲流水,毫無梗滯,實是上佳。

“竟從不知宮主奏得一手好琴!”無憂喃喃,麵上淺浮笑意,忽地憶起斂光居中有一臥箜篌,乃是很久前弄丹送了去,給自己打發時間所用。無憂眼珠一轉,又起戲弄之心,這便抬手,先作劍訣,後掌心向上,手指一勾,腦中循著路線,念力已然摸回斂光居上,馭氣便將那臥箜篌運了來。

約莫一刻辰光,就見那臥箜篌穩穩飛至。無憂稍一抬手,將其攬在懷中。指尖輕撥,聲音輕跳婉轉。無憂嘴角再勾,聽懷橘宮七弦琴音,想弄無憫所奏應是斷忘之曲,出塵絕俗,宛若白練翻飛,雖是決絕,卻又克製,倒少些驚心之感。

無憂將臥箜篌擺正,下巴微抬,見遠處天幕星辰閃爍,心下開朗疏闊,指上發力,與弦相交,就聽得婉轉之音繞耳不絕,先是和著七弦之音,不多時,卻更是跳脫,倒似引領七弦琴奏了新曲。

弄無憫戌時於房內,稍感懈怠,這便撫琴以正心神。少時,聞殿外箜篌之聲,靈動灑脫,初時相合,後曲調陡轉,竟是“鳳兮歸故鄉,四海求其凰”,他便立時停了動作,嘴唇一抿,麵上竟紅了。

弄無憫心知除了無憂,恐無人敢於知日宮內這般逾矩,稍一起身,揮袖於前,便見貫日崖情貌:無憂卷尾樹枝之上,蛇尾下耷,合著音律尚來回擺動,看著倒是逍遙。

弄無憫又再將手一揮,緩緩回身,歎口氣,卻淺笑起來。

無憂一曲未完,聽得七弦琴音乍停,心中暗道一聲無趣,手底彈撥倒是未止。待曲終了,無憂輕撫箜篌,抬頭見天上月輪,飽滿明亮,隻是稍遠,不禁呆呆凝望,失神不語。

少頃,無憂耳畔聞得一聲啼鳴,環顧左右,竟見一仙鶴緩至,口中銜的,乃一錦緞披風。無憂心中明了,見此鶴緩緩靠近,一邊振翅,一邊鬆口將那披風推至無憂懷中。無憂反倒添了懊惱:夜寒露重,若當真掛記,怎就不肯親往來見?這般想著,稍有鬆懈,大意手底一鬆,那臥箜篌徑直下落,難見蹤跡。

無憂一驚,想著崖下江水,恐那箜篌再難尋回,不禁惋惜。垂頭看看手上披風,感胸中一股無名火起。

“鶴兄,多謝關照。煩請將此物帶回。”無憂攥著披風,兩手向前一伸。

仙鶴不明,翅膀輕拍,一時也不動作。

無憂見狀,使力猛將那披風往前一丟,正巧蓋於鶴身之上,那仙鶴未得弄無憫指令,也不知應當如何,便這般飛在無憂身邊,靜靜等待。無憂俊臉一皺,心中卻仍念著那臥箜篌,搖頭可惜。

一人一鶴相對一刻,借著月光,無憂驚見身下有潾潾光亮,不明就裏,忙探身向前,這一看,不禁口眼皆開,驚惶不已。

那光亮,乃是肥遺江水掩映月華所現。那江水,宛如生了手腳,一路沿兩側崖壁靜靜攀爬,現距無憂身下這棵老鬆不過五六丈樣子。

無憂恐須臾間便要入水為那肥遺江淹沒,心中一緊,腦中急轉,登時憶起青姬夫人所授禦水口訣,忙疾誦一遍,一個單白鶴訣,又將丹田靈氣運至指尖,輕彈出去,喝道:“聽命口中朱!唯命,下!”

話音雖落,聽得一聲脆響,那江水不降反升,更是洶湧,狂拍崖壁。無憂蛇尾已然浸沒水中。奇的是,那江水並非無憂所想刺骨冰冷,反是溫熱有度。無憂不知這肥遺江此狀因由為何,更不解那禦水咒怎獨獨對這江水無效,一時怔住。陡聽身側仙鶴啼鳴,無憂這方回神,忙馭氣要飛身離開,那江水似感其所想,形成一股水環,將無憂禁錮其內。無憂不解,心內驚奇蓋過惶恐,反倒收了功法,又將蛇尾於鬆枝上緊了緊,直視這水環,心道:傳此肥遺江水可攀岩壁,行虛空,未想此言當真。現下這般,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謂何。

無憂與那江水對峙不過盞茶光景,陡見身下江水又多探出一股,緩緩伸至麵前,水上所托,正是那臥箜篌。

無憂不禁稱奇,伸了兩手便將那箜篌取回。那江水卻仍未退,就這般環在無憂左右,不再動作。少頃,無憂見不遠處江麵似又有光影稍動,不禁暗道:之前,曾於江麵見弄無憫麵容,恐此次仍是他暗施法術,將箜篌尋回,不想其仍是這般害臊,不欲現身。心中正自計較,眼前陡感一道白光,那光亮過於炫目,無憂不禁闔眼,稍抬手遮了麵,不過片刻,無憂再開眼,見那肥遺江水已然不見,老鬆一旁直身負手的,不是弄無憫卻又是誰?

無憂見狀,顧不得笑,抬眼又往那光亮來處一看,驚見遙遙天邊一輪圓月,現竟近在咫尺,抬手便可觸及。無憂一時呆住,倒是無暇顧及一旁弄無憫。

弄無憫見無憂這般,眉心一蹙,輕咳一聲。無憂這方回神,向著弄無憫稍一探身,施禮道:“久不見宮主,而今在此麵壁,倒有榮幸。”

弄無憫點頭稍應,卻不言語。那仙鶴見弄無憫親至,振翅上前,不住啼鳴。弄無憫伸手取了鶴身披風,朝那仙鶴一揮手,輕道:“回去歇息。”仙鶴得令,脖頸一低,扭身往崖上而去。

弄無憫見無憂低眉,定定望著崖底,這便上前,輕將那披風蓋上其肩,後稍稍一退,騰空而立。

無憂單手拉過那披風,心下更甜,柔聲道:“多謝宮主,尋回此臥箜篌。”

弄無憫麵上一緊,抿嘴不言。

“不知這月?”無憂實在不解,扭頭再看那皎皎月輪,輕聲問道。

“以靈引之,以力導之,水漲潮落,遠近隨心,是為近月訣。”

無憂又是一笑:“倒不知宮主琴技超凡入聖,無憂得聞,三生有幸。”

弄無憫闔了眼,反是直言笑道:“不及你箜篌技藝。”

無憂調笑之心難抑,接道:“可知無憂所奏曲名?”

弄無憫見無憂仰麵凝視,忙將目光移至別處,閉口不言。

“無憂不常奏琴,今日心意所至,那曲子,非得支枕臥聽不可。”

弄無憫見無憂調笑不止,麵上紅霞更甚,忙正色朗聲道:“浪行若斯,當真放肆!”說著,麵頰又往一旁扭扭。

無憂實難壓抑,咯咯嬌笑不停。少頃,方止了笑,抬手撫上身前箜篌,指尖似有靈蝶飛舞,交織弦間,叮鈴不絕。遠遠看來,玉盤一月,仙姿二影,清麗幽絕;耳邊唯得箜篌之音,動若落珠,如泣如訴。

今夕何夕,天上人間?

一曲罷了,弄無憫頷首讚許。兩人又再無言,相對約莫半刻,弄無憫方道:“日前得柳柴二君鴻鱗之音,已與胭脂約定,後日於盼洛鎮相聚;胭脂餅鋪便在那鎮上。”

無憂聞言,懵懂相望:“宮主想無憂同往?”

弄無憫稍一頓,應道:“乃是二星君信中所請,定要攜你前去。”

無憂低了頭,嘴角卻是一翹,思及那日胭脂糕餅滋味,吞了口水,這才記起一日不得食,抬手撫心,就聽得一陣長長的咕嚕聲,無憂偷眼瞧瞧弄無憫,見其淺淺一笑,後忽地佯怒道:“無形無狀!”

無憂垂頭,卻聽弄無憫接道:“入我宮中甚久,仍這般不知規矩。尚不及宮中草木有禮有節。”

無憂側頭,見弄無憫轉身,似要離去,還當其怒極。

“貫日東南,直行不過半刻,見密林。其內有樹,有發摘之功,知書識禮。”話音剛落,弄無憫已是不見。

無憂聞言,心下有疑,也不顧許多,便照弄無憫所指方向,馭氣往東南而去,果是見茂林一片,無憂上前,見其內多為李樹。

“知書,‘食李’。”無憂喃喃,探手便摘了四五紅李,而後速速回返貫日崖,盤身樹上,將那果子在身前蹭蹭,直直送進口內。那李子清甜軟糯,頓時口舌生津。

無憂吃著,麵上不掩笑意,暗道:既要網開一麵,何不直言?邊想著,邊吞了那果子,甘甜直入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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