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九章:難報三春暉 - 第31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9915

赤武弄丹下了左肩山,便往南行。兩人騎火龍駒一路說笑,速度倒也不快。

“此次師父允我攜你同往,必是應了我們親事。”赤武憨憨一笑。

“我可未說要嫁。”弄丹見赤武笑顏,捉弄道。

“你既同我回府探看,怎還說此話?”

“莫要著惱,”弄丹羞紅麵頰,“青梅竹馬,你還疑我心意?”

赤武得此安撫,笑著撓撓頭,也不再言語。

“之前聽你提及,你本姓‘休’?”弄丹想著要去赤武家中,總需清楚他家中人口、大概脾性,到時也不會失了分寸,見笑大方。

“拜入師門前,我本名‘休鴻與’,排行第二,上一大哥,名‘休皓與’。我們休家,在扈間也是大戶。”

弄丹沉吟少許,輕道:“之前姐姐與我提及,肩山南邊有一大鎮,甚是富庶,鎮邊一湖,名喚”

“念子湖。”赤武接道。

“正是。”弄丹笑道:“此名,可有典故?”

“你倒機靈,”赤武笑笑:“幼時母親提及此湖,說是內有龍妖。潛心修行早列仙班,後被貶謫,困於湖內。她曾誕一女,被貶後女兒夭折,後便夜夜化了人形,於岸邊繡虎頭鞋。鎮上村人得見,那龍妖也不作惡,隻將一雙虎頭鞋奉上便又潛回湖中。村人將鞋取了,膽大給自家孩兒穿上,那孩子立時伶俐非常,聰慧過人。後來,扈間鎮上家家皆做虎頭鞋,借此傳說,銷路也旺。”

弄丹聞言,心中黯然:“想那龍妖,定是思女心切。”

赤武見狀,慰道:“你們姑娘家總要傷春悲秋,龍妖不過傳聞,莫要上了心去。”

兩人一路閑聊,當日天擦黑方才抵達鎮上。

赤武攜弄丹輕車熟路便至休府門外,這府邸倒也氣派,高牆闊門,深宅大院。府前家丁應是新人,見二人上前,高聲問道:“何人?”

赤武見弄丹掩口一笑,也不氣惱,應道:“老管家可在?”

話音剛落,正有一灰白發老人自府門出來,他疾行越過赤武,陡地一頓,又轉身回返,打量赤武半天,喜道:“二少爺,您回來了!”

“五叔,是我。”這位,正是休府老管家陳五。

“您先往內房安頓,我速去稟了老爺太太,若知你回來,他們定是歡喜。”

赤武弄丹聞言,便相攜齊齊步入休府。

這廂休老爺聞聽赤武返家,急奔至堂上,休母竟是濕了眼睛,被休老爺厲聲喝止。

“本是大喜,莫要啼哭,攪了興致。”

二老剛到正堂坐下,赤武弄丹便趕來施禮。兩人見了兒子,又看到弄丹,更是喜不自勝。

“兒去知日宮習藝,離家六載有餘,未能侍奉跟前,孩兒不孝。”赤武行叩拜大禮,說著,鼻子已是酸了。

“我兒!”休老爺忙將赤武扶起。

“小女弄丹,給休伯父休伯母請安。”弄丹也深深施了一揖。休夫人將她攙起,又拉她至身旁坐下。

“知日宮主身邊,各個靈秀。”

這扈間鎮倒也人人盡知知日宮大名。

“生得這般俊俏。”休夫人一見弄丹,更覺歡喜。

四人於堂上一番暢談,不多時,外麵又有兩人匆忙而至,前麵男人一幅富家公子打扮,身著白色長衫,上麵印著翠竹暗紋,器宇軒昂,細看跟赤武倒很是相像,身後跟著一美貌婦人,神情甚是溫婉。

二人來到堂前,先向休家二老施禮,後男子雙手按緊赤武兩臂,喜道:“二弟,你終是返家。”

此人正是休家大哥休皓與。

赤武亦不掩欣喜,忙道:“大哥,我一直在外,家中多得你操持。”邊說,邊看看邊上婦人,恭敬又道:“大嫂,父母承你侍奉照料,鴻與感激。”

“你我兄弟何須見外。你入知日宮主門下,已是光耀休家門楣。”

“家書有言,香火得繼,不知我那小侄兒現在何處?算來,該滿五歲了吧?”

“虧你惦念,”休夫人笑道:“我的乖孫,你的侄兒,單名‘蘢’字,此時想必睡下了吧。”

“休蘢?此名倒是有趣。”

“取蒼翠蔥蘢之意,願其平安長大,助休家開枝散葉。”休皓與應道:“此行倒巧。明日恰是蘢兒五歲生辰,我們闔家團圓,擺個家宴。”

赤武弄丹聞言,心中歡喜。這一家聚在一處,你來我往相談甚歡。不多時將過戌時,赤武想著父母年長尚需早眠,便跟弄丹一同告辭,分返各自臥房。

第二日辰時,休家便早早張羅起來。家中各個喜氣洋洋,一來慶二公子返家,二來賀小少爺生辰,自是大事。

弄丹因是女兒家,且是初見赤武家人,不敢貪睡;一早起來,向婢女詢了休夫人所在,便前往請安。弄丹承知日宮之蔭,行事亦是得體,休夫人自是喜愛,攜了她緩步同去探兒媳及休蘢。

兩人到得內院,休蘢正跟幾個小廝玩得興起。見祖母來了,他忙急急過來:“蘢兒給祖母請安。”這休蘢麵如滿月,一雙琉璃目甚是機敏。

“這位姐姐生得美貌,蘢兒喜歡。”弄丹聽著,心頭一甜,忙將手邊糖粘遞過去。

“你這人精。”休夫人笑道。

少傾,休蘢母親過來,大家互施了禮,弄丹輕道:“卻不知如何稱呼。”

休夫人笑道:“你亦喚大嫂便是。”弄丹聞言,麵上又是一紅,半晌未應。

休蘢母親見狀,忙道:“娘家姓‘伏’,單名‘彤’字,妹妹喚我‘彤姐姐’便好。”

三人聚在一處,閑話家常,休蘢不時上來湊湊熱鬧。就這樣待得午時,外堂小廝過來傳話開宴,三人便攜休蘢往外堂而去。

赤武弄丹相鄰而坐,赤武悄聲道:“早上便尋不見你,原是去討好未來婆婆。”赤武偷笑,弄丹卻佯怒在桌下輕踢赤武一腳,兩人正在玩鬧,休老爺已舉杯開宴。

“今日賀我兒鴻與歸來,亦慶我乖孫蘢兒生辰,我將此物過與我那乖孫,望其成龍,光大休家。”言罷,已有小廝從旁遞上一盤,上蓋暗紅錦帕。休老爺將那錦帕揭去,見一對虎頭鞋正置其中。此鞋做工甚是精巧,左右兩虎栩栩如生。細看更非尋常――鞋底乃是純金,鞋麵圖案也盡為金線繡製,那虎目為玄色珍珠,甚是稀罕,價值連城。有趣兒的是,這虎須異於其他,柔軟細長,一端連在鞋上,另一端往地麵垂著有一尺多長。

“此乃多年前一道長所賜,在下久久珍藏,得保我休家喜樂平安,甚是有靈。”休老爺接道:“休家做絲棉生意多年,全仗在座鼎力支持,在下感激。”休老爺施了一揖,“今日敬請開懷,一醉方休。”

賓客紛紛應和,推杯換盞不絕。

“赤武,”弄丹輕道:“你可知那金鞋來由?”

赤武搖頭,應道:“我年幼離家,連這鞋亦是首次得見。”

兩人竊竊私語,難掩好奇。

當天入夜,或因這半日歡宴,大家皆是乏累,各自返屋歇息。

剛入醜時,院中驚聞一聲尖利呼叫,如引匕穿胸,破了祥和夢境。赤武陣陣心驚,飛至院中一探究竟。

不多時,弄丹等人亦循聲而至。大家聚在一處,家中仆役掌了燈來,這方看清:休蘢渾身濕透,人似熟睡一般,其腳上所穿,正是那虎頭金鞋。而伏彤亦是濕透,披頭散發,還有水珠滴下。她正環抱休蘢,低聲悲泣,剛剛那聲尖叫,正是其發出。

休皓與見妻兒這般,心中驚慌,撲上前急道:“發生何事?”

伏彤不應,隻是嚶嚶抽泣。

“究竟發生何事?蘢兒為何這般?”休皓與將休蘢一把抱住,手指卻是往其鼻底探去,少頃,他得其氣息,這方心定,深吸口氣,緩道,“快些回屋,換了衣服,莫要著涼。”

赤武探身將休皓與扶起,問道:“大哥,蘢兒可好?”

“鼻息平穩,想是無礙。”休皓與衝休老爺輕道:“您二老毋須驚慌。”

“快遣人請大夫,總需瞧上一瞧我方心安。”休老爺一邊說一邊扶住休夫人。

一行人又急急趕至休皓與所在房院。待換好衣衫,又將休蘢安頓妥當,伏彤難抑驚懼,聲音微顫,緩緩道來。

“晚膳後蘢兒吵嚷胸悶不適,奶娘見安撫不下便來尋我,我想著今日是他生辰,便摒下奶娘,自己在房中陪著。”伏彤低泣道。

“那時戌時剛至,彤兒與我交待了一聲,之後我便去往賬房了。”休皓與接道。

“開始並無異常,想是蘢兒有些食積,我幫他揉揉胸口,稍後他便不吵不鬧睡去。直至夜半,我在一旁聽得響動,隱約見蘢兒翻身下床,摸索到今日宴上爹給的那雙金鞋,匆忙一套,便往屋外狂奔。”伏彤稍頓,“我當時一驚,輕聲喚他,卻見他回頭看我,眼中竟泛綠光,後便朝外跑去,速度極快。我一路跟隨,然難辨蹤影,依著那金鞋落地之聲,追到了花園。”

赤武弄丹對視一眼,已知此事必不簡單。

“還未及反應,就聽得撲通一聲,我心知不好,再細看時,蘢兒已是失了影蹤。我想他定是失足,也未細思,跟著縱身躍入井中。那井頗深,井水冰冷,我一心欲尋蘢兒,四處摸索,想他不通水性,更是心憂如焚。”

伏彤再頓半刻,幾番長吸,方又接道:

“後來我氣力盡失,吞了好些井水,神智昏昏。誰知此時,”伏彤兩手陡然緊握,聲調一抬:“那井中忽有一力將我直直托起,不及反應,我已坐在院中地上,蘢兒亦在身邊,初時他尚清醒,低低喚我一聲娘親,之後便失了神智。”

休皓與上前,握住伏彤雙手,似有話,最終仍是沉默。他轉頭看看赤武,道:“二弟,你師從知日宮主多年,可能探得此事因由?”

赤武對休老爺恭道:“爹,今日那雙金鞋,可有來曆?”

休老爺聽兒媳言語提及金鞋,心中已是不安,現被赤武問及,更覺有愧。好在大夫告知休蘢身體無礙,隻是受驚受寒,如若不然,恐更要追悔莫及。

“我本一番好意,怎會這般?”休老爺起身,似失了方向,喃喃道:“那鞋,乃十數年前一位道長送至府上。”

“當年家中景況不佳,我既憂心家業,尚需顧及你們兄弟,實是難堪重負。”休老爺歎口氣,看看赤武,緩道:“尤其是你,那時剛過百日,身子孱弱,三天兩頭郎中上門,幾乎日日需進湯藥。”

“某日,家中忽至一位仙長,身著道袍,須發盡白。他說知我府上子孫身弱,乃是命帶厄星,又言我休家時運不濟,家道或落敗在即。”

“我聞此言,深感與當時境況相合,便向他討問開解之法。他取了那金鞋,讓我給鴻與穿上。當真出奇,那鞋子原本甚大,待鴻與穿上後,竟自行縮小幾寸,而鴻與更是即刻止了啼哭,不足周歲便可跑跳自如。我堅信那仙長法力無邊,本感難以報償,他卻說此鞋贈我,隻需保證當日過後便取下好生收藏即可。”

弄丹聞言,看向赤武,卻見赤武一臉迷茫。

“爹,為何孩兒對此鞋毫無印象?”

“那鞋你穿了不足一刻,便自行將它踢了出去。我當時疾聲斥責,後被你母親攔下。自從那日,我們休家生意如有神助,扶搖而上,整個扈間還有周邊幾處絲棉買賣幾被壟斷。我更是深信那仙長所言,將此鞋細細收著,覺得定是它改了我們休家運數。”

赤武此時已將那對金鞋拿在手上,仔細端詳,卻見那兩隻虎頭喪了神采,虎目玄珠黯淡無光。

“為何有這般柔長虎須?”

“當時我亦有此問。那仙長言及,虎須乃其拂塵取絲而作,是將兩虎精神引發,虎虎生風,虎氣旺而家宅昌。”

赤武捋捋那幾條虎須,並未感知不凡之力。

“卻不知為何將此物贈與?”

“說是與我休家有緣。”休老爺扼腕,又歎了口氣,愧道:“怪我當時情急,無心細思,且多年安寧無事,放鬆大意,惹來今夜變故。”

休皓與忙道:“爹,您莫要自責,蘢兒總歸無恙。”

赤武亦道:“爹娘,二老先行回房歇下,我與丹兒需些功夫共議此事。大哥大嫂也好生照看蘢兒,明日再作計較。”

眾人這便四散。

弄丹忍不住道:“可還記得念子湖龍妖傳聞?”

赤武知其所想,卻並不言語。

“你猜,你手上這鞋,會否便是那龍妖所製?”弄丹伸手摸摸那鞋身,疑道:“尋常人家,怎會以金為底?”

赤武思前想後,也琢磨不出什麽,無奈道:“大嫂言及,她在井中漸失體力,後為某力托出井中。以此當知井中之物並不想謀取性命。”

“若不想害命,那讓蘢兒投井又是為何?難道隻因夜深,蘢兒當真是難以視物失足落下?”

赤武搖搖頭,應道:“你且想來,那井口離地麵有些距離,以蘢兒身長,若是看不清楚,碰到井邊,定會跌坐地上,怎能投入井中?”

弄丹點點頭,兩人再不言語,皆是千頭萬緒,不知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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