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傳

桃圻

第二百九十三章 絕處逢生(二)

書名:風煙傳 作者:桃圻 字數:4093

賀魯集兵十萬,風靈是知曉的,拂耽延舍身去做了套狼的那塊肉,聽得她心裏很不得味兒。“蘇將軍便舍了他出去誘敵?”她咬牙問道。

“倒也不能怨蘇將軍不念同袍生死,都知道是延將軍執意要孤注一擲,他在帳前向蘇將軍力陳,這天寒地凍糧草不逮的境地,突厥人不敢置信唐兵會冒著暴風雪行軍,毫無防備,必能速戰速決。我倒是覺著,他是不願你在賀魯的牙帳中多呆一刻,求戰心切了。”

玉勒圖孜同她解釋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語中帶著歆羨:“你可真會挑人,尚記得從前在長安那會兒,你想盡法子要將他從兵部牢裏拽出來,果真是值當的。延將軍來時鄭重相托,囑我帶人晚他一步往處木昆去尋你,務必要將你帶回。可等我趕到處木昆,賀魯的牙帳已空空如也,隻剩了幾名殘兵奴仆,有個女奴說你帶著一頭獒犬跑了。我也未曾想到你會去曳咥河參戰,正一路尋你不著,偏遇著一頭古怪的大獒犬,我私猜著,別是你帶的那頭,便一路跟著它來了,果然就找著了。”

風靈撫著心口垂下眼:“我哪裏是去參戰的,隻是聽見營中有人奔走疾呼,始知賀魯行獵途中遭了唐軍突襲,我聽得他們說是阿延領的兵,便拚了命地循著突厥騎兵行過的道跟了過去,不論生死,總要見著他才好……”

她的聲音又不禁細細顫抖起來,鼻尖發酸。玉勒圖孜與張韞娘一個拍撫她的肩膀,一個握起她的手腕,想要寬慰她一些。“戰況如何?拿住了賀魯不曾?”待她稍稍平靜,玉勒圖孜忍不住問道。

風靈硬是將已湧出的眼淚咽回,搖頭道:“待我到時,已是你見著的那幅模樣了,遍地橫屍,戰死的將士也無人收斂燒埋,並不見賀魯,阿延卻在……”

玉勒圖孜忙攏了攏她的肩膀:“莫再說了,這不是都回來了麽。說來,多虧了那頭大獒,竟從未見過那樣的獒犬,極通人性,若非有它引路……”玉勒圖孜不敢往下想,連連搖頭。

“那是我的大富,韞娘姊姊也認得它。我與阿延結識那一年,他因嫌我身手低劣又愛生事,送予我防身作伴。”講不清是因為提及了大富還是同拂耽延的舊事,風靈終是舒開了眉頭。

玉勒圖孜忽然語塞,支支吾吾道:“那大犬,似乎是上了年歲,拚盡氣力領路……”

“算來該有一十四了。”風靈接道:“昨夜狼群將至,我本放了它逃命去,哪知它卻引了你們過來,當真是不肯負主。”

“大娘,大富若能聽見你說這話,也不枉此生了。”張韞娘狠了狠心,輕聲道,玉勒圖孜著緊地盯著她的神色。

風靈一呆,繼而長歎了一聲:“昨夜攆它走時,我還同它說今生就此別過的話,一語成讖了。可替我好生安葬了它?”這些日子來大憂大懼、大悲大喜交替著在她心口撞擊,反倒使得她胸膛內空空蕩蕩。

張韞娘見她神情尚好,方敢接著道:“就葬在了山腳下,能望見大片的草場,想來它也是歡喜的。”

風靈也說不上什麽來,默然點點頭。此時她手腳上的氣力皆緩了過來,便要去拂耽延那帳,玉勒圖孜不甚放心,本想跟著過去,卻教張韞娘拉住了袍裾。她立時會意,便隻將風靈領至安置拂耽延的帳前。

風靈一抬手,帳門打起了一半,又放下手,回身向玉勒圖孜問道:“救回阿延的事,還有誰知曉?”

玉勒圖孜搖著頭思索了一陣:“隻有我同小可敦知曉,佛奴與木托出去打探戰況,至今未回,連他們也是不知情的。你莫著急,我這就命人去將佛奴找回來,待他一歸,咱們便將延將軍送回唐軍駐地,軍中有良醫……”

“不,不可。”風靈連聲製住她:“外頭戰況究竟如何尚不可知,先將消息壓一壓,莫教人將阿延的下落泄出去,且瞧著形勢再作定奪。”

玉勒圖孜狐疑地怔了一息:“可……我這兒延醫用藥皆不便利,駐營裏隨軍的醫士總還堪用,早些將延將軍送去豈不好?”

風靈揉了揉眉心,不確定道:“我這兒還有些思慮,未能周詳,容我再斟酌斟酌。韞娘姊姊與彌射將軍那兒,倒也不必瞞著。”

玉勒圖孜向來認定風靈的腦筋比自己轉得快,雖不明白她意圖,卻也應諾下,伸手替她打起帳門:“我記著了,你去望望延將軍罷。”

帳內有一人守著,大約是玉勒圖孜的吩咐,那人緊盯著睡榻,一絲不苟。見風靈近前,立即警惕地站起身,橫擋在她與睡榻之間。

玉勒圖孜在門前衝他揚聲道:“這位是阿史那娘子。”那人才行過禮,退身出帳。

帳門重新被放下,將透進來的刺眼的白光遮去,帳內半明半暗。風靈這才懷著錯綜複雜的心思,一步步挨近睡榻。

拂耽延身上的明光鎧已被除去,血汙斑駁的戎袍也換作了白疊常袍,仔仔細細地掖在一張羊毛被衾下,麵上和脖頸因濯洗過露出了幾道皮肉上的小創口。

風靈腳下綿軟,幾乎是拖曳著兩條腿走到榻邊。拂耽延緊閉著雙目,臉上不帶半分神情,與風靈尋到他的那晚一模一樣,不見分毫變化,這副死一般的沉寂教她心驚肉跳,卻又束手無策。

“阿延……”她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明知不會得到任何回應,卻還存著一絲並不現實的僥幸。“對不住,我又惹了禍。”

“我未能守約在家中好生呆著,反倒跑到了處木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惱我多生事端。確是我的不是,可你為何不肯醒來責我?”她伸手在他的麵頰上輕撫過,麵頰上有些新生出的硬胡渣,刺刺地紮在她的手掌心,這是唯一還能教她感受到的生氣,猶如溺水時抓住的一根稻草,她舍不得,也不敢放手。

“眼下,我又得自作主張地替你做個決定,你一定不會情願。”風靈理了理他襆頭下微微散亂的褐發:“我便等著你醒來怨怪我,多少責備我都甘之如飴,再不同你逞強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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