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傳

桃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往事如塵(三)

書名:風煙傳 作者:桃圻 字數:4096

風靈偎得他更緊了些:“倘若這位夫人還在世,我該好好地誠謝她一番。”

“你謝她什麽?”拂耽延茫然問道。

風靈柔聲歎道:“她授你義理,引你正道,才造就今日的拂耽延,才教我得良人如此。你說我謝她該是不該?”

拂耽延心底一動,手臂收得更緊,偏過頭將嘴唇印在她滿月般的額上,“如今我卻是愧對了她。”

“愧什麽,英華夫人教你的哪一樁你不曾做到?不過是遇上卑劣小人,以你的端直方正,又如何能拿得準那些醃臢不義之道。”風靈頗不服氣,忿忿不平了一通,又將心思轉回那悠遠往事上:“接後又如何了?照著壁畫中所畫推來,那位夫人後來仿佛還是嫁了人。”

接後的事,拂耽延卻是猶豫住了,不知該不該將那波詭雲譎之下的糾葛再提一遍,一低頭,正對上風靈殷切的眸光,暗道,罷了,長夜枯索,憶舊正當時。況且他才驚見汝南公主的長生牌位,腦中懵亂,正要將那些長久不曾提起的往事好好梳理一番。

當下他將風靈肩頭的大毛氅掖了掖嚴,緩緩道:“再往後,聖人得封秦王,與隱太子不合,兄弟爭鋒,手段謀略無所不用。杜公因親秦王疏隱太子,遭了暗害,迫不得已漏夜出逃東都洛陽。這些俱是我親曆的,隻年紀尚幼,倒也不懂得懼怕。臨行,秦王妃,便是先皇後,因恐杜公改投了隱太子,硬是以伴讀公子為名,扣下了杜公三子為質子。”

“三子?”風靈疑道:“我雖不曾到過長安,可音信還算靈通,早兩年蔡國公之子,那位駙馬都尉攛掇太子起事,帶累了全族,受懲褫奪爵銜的分明是兩位,哪裏來的第三子?”

“尚有幼子,為國公夫人所出,那世襲承爵的二子,原是蔡國公長兄所出,過繼在了杜公膝下。”拂耽延道:“你且耐住性子往下聽。”

風靈忙又乖順地依偎進他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和仿若發自胸腔內渾厚聲音。

“過繼的那二子年稍長,倒還罷了,隻那幼子還是個垂髫小兒,夫人如何能放心,卻又不得不去。英華夫人本執意不願嫁予秦王為妾室,為了小侄兒,竟也肯了。遂入弘義宮為妾,依仗著秦王寵愛,將小侄兒帶在身邊,親手教養了幾年,護著他平安康健地長成。隻自此英華夫人解甲歸田,再未回過驍騎營。”

風靈細聲長歎,仿佛能懂那位夫人解甲時的落寞,眼眶隱隱發熱。

“後頭幾年,隱太子與秦王相爭愈烈,竟至構陷落毒的地步,秦王暗中接回杜公,我們自然也跟著回了長安。杜公運籌帷幄之下,有了後來玄武門那一役,世人皆知,這你也該知曉。”

風靈點點頭:“正是我降生那一年的事。”

“那些年裏,先皇後一無所出,英華夫人倒得了個孩兒,便是那牌位上的汝南郡公主。按說親王庶出之女,原不該有公主的封誥,隻因親王喜愛至極,降生之初,便向高祖討要了敕封,珍愛之深,可窺一斑。”

聽到此處風靈悄然舒了口氣,可轉念又想起壁畫上所繪玄武門的情形,果然拂耽延握住了掩在大毛氅下的拳頭。

“英華夫人得女不足半月,玄武門事起。不知哪一個報稱秦王有險,她便不顧身子尚虛,趕往玄武門援他。這一去……”拂耽延的胸腔內牽出了長長一串歎息:“這一去,便去了。若非她舍身替秦王擋了那一箭,還不知如今局勢如何,便是那一擋,奠下了大唐盛世,卻撇下了才剛出世的幼女。”

“那位公主後來如何?”風靈吸了吸鼻子,甕聲問道。

“聖人繼位後便由先皇後養在膝下。”拂耽延道:“創貞觀不過三四年,蔡國公病重,那時我已在玄甲營中效力,正隨衛國公出征陰山剿東胡,長安究竟如何也不能得知。待我再回長安,已得了官身,蔡國公夫人將我阿爹放了良,我在長安另置了產業,要接了我爺娘去住。不幾日蔡國公病逝,震動了朝野,聖人親臨祭奠,當眾敕封了蔡國公長子與次子,三子未及弱冠,未得封。國公夫人大約傷痛至深,攜幼子離了長安,自此音信全無。”

說到此處,拂耽延怔了好一會兒,才又道:“不多久,汝南公主惡疾驟然離世,先皇後遷怒宮人侍奉不周,將侍奉公主的宮人杖殺的杖殺,遣出去的遣出去。聖人哀傷廢朝了數日,隔了一兩年方才慢慢好了。前幾年興建昭陵,命人修了汝南公主大墓,陪葬在側,或是期許百年之後還能得見罷。”

“可你方才說汝南公主尚在世?”風靈在他胸前蹭了蹭臉,悄悄抹去眼角的一顆淚珠子。

“公主薨落,人皆知是惡疾忽發,我亦不曾有疑。可適才見了長生牌位,且那壁畫分明有所指,大有蔡國公夫人帶走公主的暗意。另有貴婦人坐視宮人遭戧殺的畫麵。為何那些宮人活不得?我私猜著,隻怕是……先皇後不願公主下落教旁人得知,索性,悉數滅口了,故而有了昭慶殿宮人的往生牌位。”

拂耽延站起身,自供案上又將那長生牌位拿起,拈在手中,借著弱光反複看了幾遍。風靈伸出手指頭,在牌位背後自刻的字跡上來回摩挲了幾回,百思不得其解:“長安距此地足有五千裏之遙,緣何長安的那段經年秘事,要暗藏於此。這小窟與阿滿婆又有何幹係,與柳夫人又有何幹係?”

拂耽延亦是茫然,將長生牌位置於身邊:“明日回城,找到阿滿婆好好問她一問便是。”

“你又怎知她肯說實話予你聽。”風靈咕嚷道,滿腹疑惑,“我倒是覺著,阿滿婆指不定便是當年知情者,她有虧於心,便在此處悄悄供奉祭拜……”

拂耽延沉默了片刻,忽記正了臉色:“方才那些話,連同這個小窟,明日一早你便隻當從不曾知。這與你們市坊間互通消息不同,那些事,關乎天家隱秘,知情者向來不得好收場,昭慶殿宮人便是如此,更不必說隨意評說置喙。”

風靈自覺後脖頸一涼,忙縮了縮脖子,點頭不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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